第一百四十幕 温言的希望(二)
布兰多离开格鲁丁男爵的城堡后一言不发,他虽然像是个国王一样走出城堡的大门:所过之处无人敢挡,即使最忠实于格鲁丁的骑士只敢手按长剑、战战兢兢地向两边散开。可年轻人心中没有半点高兴,他的手紧紧握住自己的剑鞘——仿佛长剑始终还在那里一样——剑鞘因为过度的力量而咔咔作响。
是的,但他还是妥协了。
他并不是畏惧玛达拉与格鲁丁男爵联手的势力而退,只是茜恳求的目光打动了他。就像他永远不可能成为马卡罗,不可能因为自己的怒火就不顾及庭院之中停留的桑夫德与其他灰狼佣兵。
他明白,那是那个女孩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和寄托。她有权利这么做。
但他虽然明白,心中却依然还是感到压抑和愤怒。
尤其是连安蒂缇娜也委婉地提出反对的时候——
年轻人忍不住感到一阵心冷。
他要反抗的是埃鲁因腐朽的规则,但他却颓然地发现自己现在根本没有这个能力——甚至得不到支持——他知道安蒂缇娜想要他融入这个规则之中,那位贵族千金虽然没有明说,但她也并没有隐瞒她的真实想法。
的确,这样对他来说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可这可能吗?
布兰多从没想过自己会有放弃自己的主张的一天,如果他后退,那么他将放弃一切。因此他退无可退,就算是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必须与格鲁丁势不两立。
因此他虽然明知道玛达拉的亡灵已经与让德内尔伯爵站在一起,他也必须这样选择。他已经表过态,剩下的一切,就只能交给时间来论证。
布兰多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穿过城堡的吊桥。不过随着午后的微风,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直钻入他的鼻子里——然后他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惊呼,那是安蒂缇娜的声音。
布兰多下意识地抬起头,可就是那一刹那,年轻人整个人就呆住了。眼前熟悉的街道仿佛在他的视线之中被无限地拉伸了,长长的街道一直延伸到天边的尽头,街上没有一个人,但街边却竖立着一排排崭新的十字架——
一排排挂着血淋淋的尸体的十字架。
那些尸体大多数都穿着冒险者、雇佣兵的服装,还有一些一看到就知道是那些外城的贫民。男女都有,但现在只剩下毫无生机的尸体。
布兰多记得在沃恩德古典的时代,当地的领主们会将强盗的尸体挂在十字架上,以警告那些继续从事这一事业的人。
可此时此刻,格鲁丁男爵要警告谁?
不仅仅是警告他,也是对于城内那些蠢蠢欲动的冒险者、雇佣兵的一个警告,格鲁丁男爵这是在借这一次事件来告诉这些外来户,谁才是这块土地上的主人。
血的警告。
“很好——”
布兰多深深吸了一口气,几乎要立刻就回头。可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忍了下去,但他眼角一扫,已经看到了街边闪过一道人影。
是他?
布兰多心中一动,立刻追了上去。
他追过街道的转角,跟着进入一条小巷之中。那抹熟悉的青灰色已映入眼帘,年轻的领主才刚刚犹豫了一下,但对方已经开口:
“布兰多……大人,对吗?”那个穿着青灰色长袍的年轻人看着他,一脸冷漠地问道。
布兰多认出这正是上午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弦巫师学徒,他对对方印象深刻,自然不会轻易忘记。
他点了点头。
那个年轻人没有立刻开口,两人都陷入沉默之中。不过对方削瘦的面孔上虽然冷漠,但从眼底却能看出那种无声的愤怒。
短暂的沉默之后,年轻人终于再次开口:“我记得,大人你曾经问过,我想报仇吗?”削瘦的年轻人面色不变地看着他,答道:“如果现在我告诉你,我想——”
他抬起头,咬了咬牙:“大人,你能给我指明一条道路么?”
布兰多沉默不语。
“这也是城内其他人的想法,雇佣兵还有冒险者,他们与格鲁丁男爵的仇已经结下了。”年轻人盯着他,继续说道:“如果大人你愿意,我们愿意为你效命——”
两人相距不过十米,但布兰多摇了摇头:“我还是那个问题,你想报仇?”
年轻人一怔。
他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就好好活下去,”布兰多看着他,答道:“我答应你,但不是现在。”
“大人?”
布兰多不再说话,他转身走出这条小巷,正好看到后面追上来的其他人。不过面对年轻人阴沉的一张脸,以及身上压抑的无尽怒火,不明事情真相的虎雀、桑夫德等人只感到面面相觑。
年轻人与他们交错而过。
“布兰多。”只有商人小姐叫住他。
罗曼双手抱着自己的小包包,立在他身后;她用深褐色的眸子疑问地看着后者的脸,小眉毛轻轻一挑:“你生气了吗?”
布兰多微微一怔,他并不想多说什么,可看到商人大小姐那张脸却怎么也生不起气来。他只有叹了一口气,轻轻拍了一下少女的脸颊。
“谢谢。”他说。
“诶,”罗曼微微一怔,顺便皱着眉头推开他的手——好奇地问:“可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不是安蒂缇娜叫你来的吗?”
“你怎么知道?”
布兰多再叹了一口气,摇摇头。他向另一边回过头,果然看到那位贵族少女也提着裙子快步追上来。
“你在生我的气吗,”安蒂缇娜抬起头看着他,小声问:“领主大人?”
“你没有做错,安蒂缇娜。”布兰多沉声答道。
“但是大人你还是在生气。”
“是的。”
“为什么?”
“安蒂缇娜,就像是你知道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并不是非黑即白那么简单——”
“你说得很好,让德内尔伯爵作为埃鲁因南方边境上的最高长官,势力庞大可说一方诸侯,他的私人军队可以让所有反抗他的人都瑟瑟发抖,即使是那些真正的大人物也只敢在暗地里诅咒这位他们的对手。更不要说我们这一行还什么没有的小蚂蚁。”
布兰多摇摇头,看着少女答道:“甚至可以这么说,那位大人物打一个喷嚏,都可以让我们接下来前进的道路变得危机丛丛、遍布荆棘,稍不小心,就会灰飞烟灭。”
“但是?”
安蒂缇娜认真地问。
“但是——”布兰多点头:“这些都不是我卑躬屈膝的理由。若说面带虚伪的微笑收下格鲁丁的礼物就算是胸有城府,那么我宁愿选择铁与血,火与剑的道路。”
“你明白么?”
布兰多按着自己并不存在的剑,手指微微一弹:“你之前问过我为什么,安蒂缇娜。这个答案很其实简单——不为什么,因为我是布兰多。”
他回过头看了小罗曼一眼:“是来自布契的布兰多。”
商人大小姐立刻俏皮地对他眨了眨眼睛,两人仿佛心意相通。
安蒂缇娜微微失语,她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可是,我们或许可以选择一个更加明智的办法。我能理解你的想法,大人,可是贵族之间还有一句话——死人是没有反对的权利的!”
“现在我们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格鲁丁男爵,还有让德内尔家族,还有玛达拉,大人,你——”她咬了一下嘴唇,虽然感到胸膛中因为布兰多的话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熊熊燃烧,可黑幽幽的眼睛里还是满是担忧。
“那就是我的事了,安蒂缇娜,”布兰多淡淡地答道:“格鲁丁也好,让德内尔伯爵也好,甚至玛达拉的亡灵大军也好。”
他又看了看格鲁丁男爵高耸的城堡。
“既然早晚要面对,那么我随时恭候——”
他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而远远跟在队伍后面的,留着长马尾的红发少女看到这一幕时眼中微微一动——她看着布兰多的背影,紧了一下手中的长枪。
而贵族千金同样担忧地看着年轻人的背影,眼神闪了闪掠过一丝异样的钦佩。可正因为如此,她才越担心这个优秀的年轻人一时冲动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毕竟他们现在力量远不足以对方相抗衡是摆明的事实,有些时候不是有信心就可以解决一切的。
‘哐当’一声,一件产自安森时代的白瓷摆件被摔成了粉碎。
布兰多一行人离开之后不久,格鲁丁男爵就愤愤然地在自己的书房之中摔了东西。房间之中此刻只剩下三个人——卡拜斯、罗斯科已然退下,他们作为亡灵自然不能在城堡之中久留,与玛达拉暗地里结盟不是一件小事,当然泄露出去造成的后果可能对于让德内尔伯爵来说不痛不痒。
不过于亡灵勾结,这个名声流传出去却不见得好听。
此刻格鲁丁身边剩下的也只有他的两个男宠而已,正因此,他才能毫无顾忌地发泄自己的怒气。“冈斯廷子爵,冈斯廷子爵,这些北方佬未免欺人太甚!”男爵大人几乎处于一种歇斯底里的状态之中,他从小到大还从未受过这样的折辱。
若非对方实力的确强得过分,他此刻一定要留下那些家伙的人头。纵使是与另外一个家族开战,他也在所不惜。虽然其父让德内尔伯爵那里可能会有一些难于解释,不过狂怒之中的格鲁丁此刻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看他喘了两口气,其中一个男宠才敢靠上来小声问道:“大人,对方已经离开城堡了,要不干脆把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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