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嫩的柳叶不断拂过她的脸,露珠沁润她的额头,春风在她发鬓萦绕,星月的光芒在马头洒下一片烂漫的霜白。江南的春夜,纵然是行色匆匆的行人,也能感觉到那种斑斓灿烂的春意。
可琦歌毫无心情欣赏春光,她眼中所见,只有漫无边际的血。
快一些,再快一些!
骏马在悲鸣,每一声喘息都带着白沫,她顾不上怜惜,用马鞭抽打得马儿血迹斑斑。负痛的马儿奔驰如电,可再快也无法平息她心中焦灼。不祥之感越来越重……
仗着恒瑞所赠的玉碟,每到一个驿站,琦歌立刻换马。如此快马加鞭,一夜不歇,到了天明时分,她隐约听到了悠长的号角声。
那是赤锁关训练军队的晨号,既然还在如常练兵……也许,皇帝的钦差还没到达。
希望和焦煎令她举止维艰,她吃力地挥了挥马鞭,伏在马背上,一步步挨近赤锁关大营。巡查的士兵看到风尘仆仆的少女,大吃一惊。琦歌微弱地挥手:“林督军,在营中吗?”
士兵困惑道:“自然在。姑娘,你是——”
琦歌松了口大气,眼前一黑,几乎一下子栽下马。她猛然想起,当初自己在赤锁关还是顶着萧梦弦的样子。事急来不及解释,当下缓缓举起恒瑞所送的玉碟:“我有要事见林督军。”
林奇峰猛然看到面色惨白的妹妹出现在面前,大惊道:“琦歌,你怎么来了?龙公子呢?”
琦歌喘息一声,一夜的焦虑疲惫都席卷而上,昏昏沉沉滚鞍下马,险些软倒在地。林奇峰赶紧扶起她:“你病了吗?待我找大夫看看——”
琦歌摇摇头,用力把手中玉碟塞给哥哥,嘶声道:“京中有变,这是通关玉碟,你……你快走!”
林奇峰面色一变:“我们进去说话。”说着就想抱起妹子入内。
琦歌用力抓紧他的手,厉声道:“来不及了,你快走,他要杀你——”
终于不顾一切说出这句话,顿时左右将士一片哗然。严晓峰第一个把剑道:“谁要行刺督军?我第一个砍了他!”其余将士也都激愤起来。
“安静!”林奇峰的脸色白了白,挥手阻止众人,随即沉声说:“琦歌,你病了,我带你进去歇歇。”琦歌不住摇头,可看着兄长沉静威严的目光,她刹那间明白了,林奇峰已经懂得她要说的话。可他为什么……难道,他想等死?
可在林奇峰目光逼视下,她终于还是忍住没有再说甚么,兄妹二人进了督军营帐,林奇峰屏退左右,道:“是恒湛……要下手了吗?这玉碟又怎么回事?”
他一开口就叫破,琦歌不禁咬牙:“哥哥,你既然知道,还不赶紧走?父皇,啊,不,恒湛他,已经宾天了。他临死之前就派出了钦差要杀你,我是从恒瑞那里得到消息,借用驿站之力,星夜奔驰千里能救。你快走,我怕朝廷钦差已经不远了,再不走就来不及!”
林奇峰听说恒湛宾天,眉峰微微一皱,却似早有所料。他沉吟良久,忽然从案中抽屉取出一物递给妹子。
那是一张揉皱了的纸,只有一行潦草猩红的大字,警告的意味怵目惊心:“天子不容,将军命危,走为上策!”
“两天前,有刺客袭击。那人武功极高,留下这个纸团就逃走了。我发现他其实是示警的,便没有追击。”林奇峰平静地说。
琦歌气苦道:“那你还不快走!”
林奇峰沉静的笑容变得有些说不出的沉雄悲凉之意:“天下之大,我能去哪里?这一走,叛国之名,天下之乱……妹子,你明白吗?我……我……”
琦歌只是摇头:“我只知道,不能让你留在这里坐以待毙。哥哥,你盖世英雄,怎么能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坐以待毙……”林奇峰似笑非笑自语一声,急速走了两步,分明也是心意难平。
他忽然顿下,镇定苍凉的目光凝视着琦歌:“我一走,赤锁关势必大乱,更怕东南海盗乘机入侵,昔日慑于恒湛威严的各路英雄也趁势取利。新帝登基未久,未必能镇得住虎视眈眈的天下豪雄。北国之祸犹在眼前,我不能做祸乱天下之人。”
琦歌咬牙,几乎要恨起兄长的食古不化了:“你若不走,不过是被杀身亡,赤锁关该乱不是还要乱么?海盗该反不是还要反么?哥哥,你,你怎么——如此迂腐!”
林奇峰微微一笑:“所以,我若无幸,你和龙公子、严晓峰定要帮着新来的朝廷守将镇守赤锁关,不能有失!”
琦歌倒吸一口寒气,怔怔看着兄长,几乎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外面扑簌簌一声轻响,林奇峰面色一变,喝道:“谁?”
一个男子应声而入,长身玉立,正是严啸峰。林奇峰微微皱眉道:“啸峰,你怎么在这里偷听?”
严啸峰面色沉重,和林奇峰对视一会,忽然跪了下去:“督军,事已至此,你竟然还瞒着我们?”
林奇峰脸上肌肉抽搐,好一阵按下激动,勉强一笑道:“我原本担心你冲动,所以不说。你如今知道了也好,日后新督军来了赤锁关,你要好生辅佐,一如对我一般。”
严啸峰听得咬牙切齿,忍不住顶撞道:“小人愚鲁,向来以为督军英锐神武天下无双,却不知道你是这等食古不化、坐以待毙的人!当初大伙儿投奔赤锁关,都是仰慕林督军这样的绝代英雄,图的是做一番大事业,报效国家。你,你这不明不白的一等死,自己倒是爽利了清白了,对得起赤锁关几万弟兄吗?那狗皇帝有甚么好,也值得督军这样!”
琦歌听得暗自叫好,严啸峰轻狂不群,平时和她只怕无话可说,这时候一番尖锐泼辣言语发作出来,却正正是每句话都正中下怀。她自己都恨不得这么痛骂林奇峰一顿了。
林奇峰脸上时红时白,分明也被骂得有些难堪,过一会静静道:“恒家皇帝尚不在我眼中,功名利禄更何足道。可我不能一走了之,做一个祸乱天下之人。为将者重义轻生,但求问心无愧,何惜一死?”
严啸峰瞪了他半响,忽然砰地一声跪下,流泪道:“林督军,你才具威望哪里不胜过那恒家小儿,既然狗皇帝死了,他儿子镇不住你,你……管什么狗屁忠孝节义,何不取而代之?”
这话一说,连琦歌也面色大变,再没想到严啸峰如此胆大包天,竟然说出了她自己都从未想过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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