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迷中一直听到若有若无的杂乱声音。
似乎是叹息,又像是哭泣,或者是□□,更像很多人绝望的哀号。琦歌疑心置身鬼蜮,身子在冰雪与火海之间沉浮不定。
一张张熟悉的脸容在面前飘过,她伸出手,却什么都碰不到。
我在哪里?他们在哪里?
有个熟悉无比的身影不紧不慢走在前方,她似乎知道那是谁,心中焦急,可又叫不出声,只好这么一路牢牢跟随。
不,不。她终于挣扎着喊出来。“不要走,哥哥……”
那人一下子停下脚步,缓缓回头,她看清楚了,那是林奇峰。
可那怎么是林奇峰呢?浑身血肉模糊,惨白着脸,长发披散,双目紧闭,犹如死去了一般,那怎么可能是她神姿英朗不群的哥哥?
哥哥?她浑身发抖,忍不住还是试探着叫了一声。
那人似乎感觉到什么,缓缓睁开眼睛,呵,还是那么熟悉的目光,沉静安详地看着她,琦歌一下子安心了,她知道这个人不管变成什么样子,都是她的哥哥。
哥哥。她说,伸开双臂去抱他,却扑了一个空,一下子跌倒在地。
他伸出手要扶起她,可手臂徒然穿过她的身子,丝毫无能为力,只好迟疑着收了回去。
琦歌陡然热泪盈眶,纵然在晕迷中,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心中炸裂般一痛。
哥哥,哥哥!她又说,痉挛的手指去抓他的衣袖。依然扑了个空。
“对不起……”他含糊叹息,琦歌忽然明白——林奇峰,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啊!
“琦歌,琦歌,以后你只能靠自己,珍重。”他还想摸摸她的头,但依然是徒劳地穿了过去,什么也碰不到。
可是,死者的碰触不应该是无形无感的吗?琦歌却分明觉得烧灼一般的痛苦。
“不——”琦歌厉声惨叫起来,奋力拥抱他不住滴血的身体,碰到的不过是一团虚空!
她惨叫声中,狂乱地挥舞双手,昏沉中不知道抓到了甚么。
哥哥,我抓住你了吗?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
不知是谁想用力分开她的手,不,不能让他带走奇峰。谁也不能!否则她遇神杀神遇鬼斩鬼!
“不!”
琦歌大叫一声,霍然坐了起来,一下子睁开眼睛。原来是面色惨白的严啸峰跪在她床前,手臂尚且被她牢牢扣着,硬生生掐出几道血印。
“呵,是你……我哥哥呢?”她喘息一声,软弱无力地问。
严啸峰直愣愣看了她良久,忽然虎目含泪。“林姑娘,你内伤昏迷了十多天。督军他……已经死了。”
琦歌头一重,又陷入晕沉。
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沉沉醒来,她看了严啸峰半响,慢慢清醒。
哥哥,我从小以你为榜样,可现在我知道,你毕竟是错的。我若有你之能,就该自己把握自己的一生。
终于,琦歌勉强提起力气道:“是……是怎么死的?”
简单一句话,竟然让严啸峰也哆嗦了一下,似乎回忆起极为可怕之事。半响他说:“朝廷的圣旨先到的江南总督韦定国处,由他负责审讯林督军,罪名是……勾结北国,意图反叛。林督军一直不认罪,韦定国便……便用刑……”
他的声音忽然哽咽起来,颤抖不能成言,脸上肌肉扭曲抽搐,犹如正在经历人间至大痛苦。
琦歌厉声道:“说!”
“用刑,一点点剥下他腰肋的皮!督军他——是活活痛死的!”
咔嚓一声爆响,严啸峰骇然抬头。原来琦歌不知不觉中捏碎了床头木栏,碎屑刺得一手都是,她竟然毫无觉察。
“韦定国……”她轻轻唤出这个名字,地狱的火光在眼中跳动。
严啸峰见她杀气毕露,忙道:“林姑娘,你……你要做什么?
琦歌摇摇晃晃坐了起来:“要去找韦定国,为哥哥报仇。”
严啸峰连忙劝道:“韦定国武功几不在林督军之下,帐下大将李越、齐阗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林姑娘,你现在这样子,哪里打得过他?这事还须从长计议。”
琦歌听到李越的名字,微微一动,随即道:“杀兄大仇不可不报。”
严啸峰定定看了她一阵,忽然就是泪流满面:“我也恨韦定国,可我知道,最该恨的人不是他。若不是狗皇帝一道圣旨,韦定国哪里有本事逼死林督军?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害死他的人,是恒湛那狗皇帝啊!”
琦歌闻言,脸上微微扭曲,只是咬牙不语。
严啸峰见她神色极为可怕,却迟迟不语,想着屈死的林奇峰,再想着眼前女子就是那狗皇帝的外甥女,心下忽然十分憎恨。
他一不做二不休,大声道:“林姑娘,我知道你是皇帝老儿的外甥女,又是他亲封的公主,从小让他养大,要你记恨他可算难上加难!可你就算杀了我,我也就这句话!害死你哥哥的人,不是韦定国,是恒湛!为什么你只敢恨韦定国,却不敢恨恒湛?”
琦歌吃力地想捂住双耳,却毫无作用。只觉胸口气血激荡,浑身骨骼微微震响,脸色越发惨淡可怕。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伸手想抓住什么,只是眼前黑沉沉的模糊一片,只有严啸峰的话在耳边轰轰作响。
童年时候和恒湛最后一丝温情的回忆,也堕入一片血海之中。
恨吗?如何不恨?为何不恨?可为什么要隔着这一层血缘和养育之情,让她堕入这样痛苦难当的夹缝?
生父投靠敌国,成为国贼。兄长林琛盘兵边境,为祸南北。舅舅恒湛与父族勾心斗角一辈子,甚至不惜害死最珍爱的妹妹。他们都不是好人,可他们都活得那么尽情肆意,最刚正最英雄的哥哥奇峰,却死于一场惨烈的冤狱。本该轻鄙的父亲,偏偏救了她的命。本该敬仰的舅舅,偏偏杀了哥哥。
这些年的奔波,除了杀与劫,她什么也没留下,什么也没得到——
她所信仰过的一切,似乎都被证明是那么脆弱。她所抱负过的雄心,原本是个笑话!
爱不得恨不得生不得死不得,苍天啊,为何让她掉入这样的炼狱?她甚至看不到这地狱的尽头……
严啸峰见她气色犹如半死一般,身形摇摇欲坠,猛然住口,骇然之下忍不住伸手扶住她。只觉她的手冰凉汗湿,全身颤抖不休,力气却大得骇人。严啸峰被她一扣,痛得不住冒汗,咬牙不语,不一会手背上留下深深几道指印。
严啸峰痛得颤抖之下,袖中忽然掉出一物,在地上一声轻响。他一见之下面色大变,叫道:“快放手,督军的遗物——”
琦歌迷迷糊糊松了手,低声说:“什么?”
严啸峰赶紧弯腰捡起来,却是一块玉佩。琦歌接过,看到玉佩上刻着几个篆字“心若松石”,这真是林奇峰挂在中堂上的一幅字。想着亡兄,心头一阵悲摧。
她忽然想起来,小时候和哥哥一起学字。林奇峰最先学会的就是“心若松石”,然后手把手教给妹妹。
耳边笑声细微,似乎有个男童的声音在认真地说话。“先生今天教的,做人就要做大英雄大丈夫。他还说,大英雄就要有青松金石之心,匡扶天下之志。妹妹,你说我写得好不好?”
“好——”琦歌情不自禁回答,她知道那是幻觉,可她已经找不到哥哥更多痕迹了。
她记得,童年的哥哥笑容那么好看,爽朗的气息就像天空一样明亮,让她十分羡慕欢喜,点头说:“好,以后我也要和哥哥一样做大英雄。不过哥哥,你放学了为何还不帮我捉蝴蝶呀?”
那男童快活地笑了:“等你学会这几个字,我就带你捉蝴蝶去。来,心若松石,我教你!”
青松金石之心,匡扶天下之志……哥哥,你这一生,可曾有悔?你要我如何走下去?琦歌沉吟着,沸腾的心绪变成了凝结的冰海。
少女终于一点点冷静下来:“严将军,带我去拜祭他的墓。”
阿速赤杰,林琛,恒湛,林奇峰,每个人让她看到一条不同的路。那么,她的路该在何方?也许,在林奇峰的墓前,她能想清楚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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