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中打听了,陛下似乎打算近日便下旨定你的罪。”
韩遇忽然压低了声音,俯身在她耳边道:“不过你别害怕,我已安排妥当,可以悄悄将你接进我府中,至于这里……我自会找稳妥的人来替你。长安,此地不宜久留,快些随我走吧。”
说着,他弯下腰向她伸出了手,似是要拉她起身。
纪晗这才松开手,仰起头看向眼前的男子。
他薄唇轻抿,面目俊朗,一如初见时的样子。
他和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他曾指天为誓,说非卿不娶。
一度他们两府曾口头相约,待她及笈之后便上书陛下,请旨赐婚。
一切只差一纸婚书。
结果呢?
纪晗的眼神落在了韩遇伸出的那只手上。
前世,他也是这般朝她伸出了手,说要带她回府。
她握着那只手的时候,只觉得如同在万丈深渊下握住了生的希望。
结果呢?
回府当晚,他不顾她满身是伤,不顾她刚刚失去所有家人,想要强行同房。
她坚持为家人守孝,更不愿未成亲前这般没名没份地和他在一起,只能挣扎着推拒他。
大概是见她反抗地太过激烈,韩遇愤而离去。
结果第二天,她就发现自己被软禁了。
即使在院子里,都处处有人监视,更别提想要离开韩府半步。
几天之后,韩遇伪造了她的身份来历,对外只宣称他纳了一个妾。
妾?
这个字,纪晗现在想来,都觉得无比讽刺。
不到半年,当她听到外面敲锣打鼓,一派热闹地迎娶新妇过门时,她就知道他们之间的情,尽了。
但是她想,情没有了,义总还有一些吧。
韩遇的官职本就是父王引荐的,他在官场能如此顺遂,步步高升,也多少有她父王在朝中顺水推舟,大力提携。
所以当她隐隐察觉王府覆灭事有蹊跷时,便想去问问他。
为了见他一面,她在他的院子外守了整整一夜。
那是冬天,她的衣裳被霜浸透,整个人冻得僵硬麻木。
但她没有见到他。
见到的是他的夫人,礼部尚书千金何月珍。
礼部尚书四十才得一女,对这个女儿自是万般纵容。
何月珍是骄纵跋扈惯了的,尚在闺中时,便处处和她对着,只因着她的郡主身份而不敢过分逾越。
如今,又怎么会放过当妾的她,即便这个妾只是名义上的。
当何月珍见到她时,先是怔了一怔,然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纪晗寻思着大概就和猛兽看到猎物时差不多。
果不其然,当晚何大小姐便带了一群丫鬟仆妇将她捆在屋里,对她肆意打骂污辱。
自此之后,这样的日子数不胜数。
她自幼也是被捧在掌心宠着的,父王娘亲疼她都来不及,别说打骂,连重话都不曾说过一句,唯恐她受半点委屈。
但那段时间,她的身上却时常满是乌青和伤痕。有时候实在痛的厉害,便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韩遇是怎么做的呢?
他什么都没做。
甚至,从未站出来为她说过一句话。
也可能是说过的,他让她忍,让她安分守己,让她做好妾侍的本分,伺候好夫人。
她早已对这个男人心如死灰,只求他放了她,放她出府。
可他依然不肯,反而加派了人手来监视她,自己倒避而不见。
直至后来何大小姐买通官府将她流放时,他都不曾出现过。
不过,在她被流放前,也算是狠狠地坑了他一笔。
乃至几年后,整个韩府都因她而万劫不复。
这是她没有想到的。
但若非如此,那么素王府覆灭的真相连同她这个人,大概都会被悄无声息地掩埋,不留一丝痕迹。
如今他再次将手递给了她,同前世一模一样。
那么,她又当如何呢?
纪晗凝视着那只手,神情苍远冰寒。
“你怎么了?”
韩遇见她始终沉默,这才奇怪起来。
刚才说到素王府覆灭一事,他以为她会悲伤痛哭,可她没有。
现在,他以为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跟着他,可她还是没有。
她的沉默,像是大悲大寂,更像是无悲无喜,韩遇心里有些吃不准了。
“长安?”他又试探着喊了一声。
“韩遇。”纪晗平复了心绪,缓缓道:“你说陛下将下旨赐罪,可知道赐我何罪?”
“听说是赐黥刑,流三千里。”韩遇嘴上回着,眉心却不自觉地皱了皱。
在他的印象中,眼前的少女从未连名带姓的唤过他。初识的时候,她年纪尚幼,总是喊他遇哥哥。后来,二人相熟之后,她喜欢喊他的表字,子期。
现在听她直呼其名,韩遇心头像是被细小的刺扎了一下。
“长安,和我回府吧,我会好好待你的。”他勉强压下心底的异样说道。
纪晗没有回他,兀自轻笑道:“流放么?挺好。”
她觉得命运实在是很有趣。
前世虽然跟着韩遇回府了,可最终也落得个流放的结局。
原来跟她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兜兜转转,竟是殊途同归了。
纪晗抬头时,注意到韩遇的眉越拧越紧。
她了解他,皱眉就是表示他已不耐烦,不过她还有些问题要弄清楚,所以得先稳住他。
“子期,”纪晗悄然换了称呼:“你可否告诉我,今日是何年月?”
她记得自己死的时候,是永历十五年,如果重回了六年前,那么现在应当是……
“永历九年腊月三十,问这个做什么?”韩遇一愣,不解地看着她。
“原来竟是除夕么,”纪晗弯了弯唇,笑得天真,“子期可还记得去年的除夕?”
“当然记得,去年这个时候,我们曾在万佛寺一起守岁。”想到往事,韩遇的眉头松了,神情也柔和了不少。
纪晗注视着他的表情,琢磨着自己差不多可以问一问前世到死都没弄明白的一个问题了。
前世,韩遇娶了何月珍之后曾来找过她。
他对她解释说,娶妻是经不住家人相迫,万般无奈之举,让她不要多心。
可后来在流放前,何大小姐却告诉她,他们其实早就暗通款曲,甚至早在王府覆灭当晚,便定了亲。
何大小姐还说:“你以为韩遇是为什么同你在一起?还不是因为你的郡主身份。现在郡主已成了钦犯,你什么都没有了。而我,能给他一切他所想要的。”
她永远记得何月珍那时高高昂起头,全然是胜利者的姿态。
那么事实真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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