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天已经中午了太阳就在当头照着,零星鹅黄的早开的花儿在绿油油的瓜田一点一点的开着
长工们已经撤到另一片田里去了这片瓜田里就只剩郭嘉和夏晚两个。
夏晚见郭嘉从瓜房里出来的时候脸上一派轻松神色水红儿瞧着也是如释重负的样子,暗猜俩人方才在瓜房里必定是商量好了串口供,水红儿虽然答应过几天自己就跳黄河但郭嘉又岂会见死不救?
前些日子发骚作浪的愣是把郭嘉哄不到一炕去,夏晚至今日才明白他心里是真装着个寡妇呢。
她见郭嘉两目冷冷,唇角一抽一抽的盯着自己,绞尽脑汁的想了半天亲手刨开一片沙土,叫道:“郭嘉,郭嘉你快来瞧瞧这下面是啥?”
刨开沙土下面自然依旧是沙土。
郭嘉仍不说话想看夏晚到底想做做什么。目光跟过去便见她揪了朵苦渠出来又在叫:“你快来瞧瞧这下面是啥?”
当然依旧是沙土。
一步步种着瓜秧子,遇见朵野花一揪夏晚便要费着劲儿刨半天刨开了下面自然仍是沙土。
最后,都快到河堤处了,夏晚揪了朵麻黄草出来,再问郭嘉:“你瞧这下面是啥?”
郭嘉道:“土,地里除了土,还能有何物?”
夏晚转身做了个鬼脸,把根麻黄草丢在郭嘉面前,咬着唇道:“妇人都是花儿,可剥开身上的衣衫,那下面都是一样样的。水红儿和我也没甚区别,难道果真就偷来的野花比自家的家花儿更香?她就比我更好?”
她屈膝在田里,绿野上一件小白袄儿格外明亮。郭嘉就在她身后,看她短衫下若隐若现的小屁股,裤子将屁股绷了个混圆,也不知说这话的时候可有羞臊,说完了忽而起身,转身就走。
郭嘉侧首,兴致勃勃盯着夏晚那扭了个欢的小细腰儿,,忽而冷笑,心说,要真能找到解毒的办法,解了身体里面的毒,把这小丫头压在炕上叫她吃回苦头,她还会不会有如今这般的闹腾?
夏晚有心要冷一冷郭嘉,所以转到另一片田里,和婆婆吴氏两个一起去干活儿了。
等到了傍晚,干了一整天活儿的长工们都已累的直不起腰来。
夏晚留心去看,便见郭嘉正在池塘边仔仔细细洗自己的手,洗罢手,再拍打干净身上的衣裳,他也不回家,就坐在瓜房外的凉榻上,埋头看着本子书。
好歹他每天耐心教她写字,也不嫌她字写的丑,这半个月来虽说每每屁股上落戒尺,可也没有真的打疼过。
夏晚觉得是男人大约都贪点子色,她若果真拈酸吃醋,会不会他就觉得水红儿比她更好,从此再也不肯要她了?
这样一想,夏晚的心又慌了。出瓜田的时候,她顺带拨了两只鲜灵灵的水萝卜,再掐了把子嫩嫩的甜葱,回到家进了厨房一看,架子上还有新鲜的牛肉、才切的鲜羊肉,早晨才榨出锅的豆腐。
夏晚打小儿就会做饭,立刻就开始干了。
拿甜葱拌了盘子豆腐,再把鲜牛肉切成薄片儿,拿葱爆了一盘,另把那两只水萝卜拿醋调了,拿羊肉汆了个汤,一桌子有荤有素的,就端着上桌了。
郭嘉见蒸的是米饭,饭中还有一股子淡淡的茶香,不由抬起头来看了夏晚一眼。
这米饭是拿茶水煮的,拿茶水煮饭,还是夏晚当初跟着私塾于夫子的小妾学的。他那小妾是个南人,是当初天下大乱的时候,叫北齐人给掳到乐都,又悄悄儿跑回来的,琴棋书画一流不说,烧得一手好菜。
夏晚原来成日拿些山货菌菇送她,她便教夏晚烧菜吃,就这样,夏晚愣是在这穷山僻壤连好食材都没有的地方,练了一手的好厨艺。
郭嘉见夏晚掬了两只手在自己身后站着,回头问道:“为何不坐了一起吃?”
汉家的媳妇们一般是不能跟丈夫公公同桌吃饭的,但显然鲜卑人没这习俗。郭万担也道:“既是一家人,就坐了一起吃。”
夏晚也瞧出来了,郭万担为人爽朗,不拘小节,吴氏更是个绵软婆婆,遂盛了一碗米饭回来,坐到了郭嘉身边。
郭万担两口子自然坚信自家儿子不会去招惹个寡妇,但毕竟郭嘉和夏晚俩小夫妻到如今慢慢儿的才生了点感情,他们怕这样一闹,夏晚心中对郭嘉要有意见,所以吴氏便转着法子的,想帮儿子在儿媳妇跟前明辩几句。
她道:“那水红儿也是乱撕扯乱咬人,要我说,田家眼红咱们老郭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水红儿今儿说的那番话,晚晚你可一句都不能信。”
夏晚笑道:“怎会,我了解郭嘉,信他的为人。”其实她打心眼儿里一点也不相信郭嘉,但没办法,谁叫她是他的妻子了。
吴氏笑道:“正是这话。须知,打小儿六畜的眼里除了有个莲姐儿,也就最心疼翎姐儿,除了那两个小姐儿,我就没见他多看过别的女子一眼”
“娘”一直不出声的郭嘉忽而打断吴氏的话,夏晚分分明明瞧见,他给吴氏使了个眼色,然后说:“吃饭。”
吴氏一幅失了言的尴尬,果真立刻就低头去吃饭了。
夏晚知道婆婆嘴里那个翎姐儿,陈雁西的妹妹陈雁翎。其实原来她还曾在水乡镇见过那姑娘呢,大概和她同年,一般大生的那叫一个漂亮。
郭嘉一年中有大半时光都在金城,就寄居在陈雁翎家。陈雁翎那样的大家闺秀,跟水红儿比起来,云泥之别。
夏晚忽而觉得,大概水红儿跟郭嘉之间应该没什么,所以任凭她怎样说,他都不急不怒不焦不躁的。但他显然喜欢陈雁翎,所以吴氏一说翎姐儿,他就急了。
挟了筷子小葱拌豆腐吃着,夏晚低眉一笑,也就不再说话了。
她同村的霞妞当初也是嫁了个书生,那书生似乎一直都很不喜欢霞妞,无论霞妞做的饭食多香,衣服洗的再干净,那书生待她都是冷冷的,俩人几年未同房,霞妞有一日实在忍受不了了,问丈夫为何不肯碰自己,那书生冷冷说道:“咱们不是一路人。”
霞妞给那书生做了五年的饭,供他读了五年的书,只等那书生一考上秀才,说了句到金城考举人,就从此一去无踪了。
后来,霞妞先后发丧了公婆,到如今还在等那书生归来。可夏晚分明听人说过,说那书生在金城找了个富家女子,已经在那富家女子的资助下,入长安,考进士去了。
夏晚觉得在郭嘉眼里,自己和霞妞大概是一类人,一样的掏心掏肺,恨不能把自己的心都剜出来给丈夫看,这样似乎确实有些讨人嫌。
但不一样处是霞妞到如今还在痴痴等丈夫归来,但她不会,要郭嘉真的走了,她会伺候着郭万担两口子老死,然后再自谋出路,绝不会天真的以为自己待郭嘉好了,他就必须得回报她,为了等那个回报,熬死自己。
心里有这样的打算还主见,夏晚自然也就高高兴兴的,在郭万担俩口子和郭嘉的眼里,这小丫头瞧着就有些傻,傻呼呼的乐呵。
等她不说话了,饭桌上清清静静,郭嘉又觉得没意思了。
“那天在河堤上,你曾给过我一个东西,后来你又夺走了。”他挟了筷子葱爆牛肉,炒的格外嫩,夏晚虽出在贫家,饭食却做的格外好吃,这也叫郭嘉觉得意外。
而他虽是地主家的孩子,到底母亲不下厨,那些短工婆子们做的饭,永远一个味儿,那怕顿顿肥牛嫩羊的,也早都吃腻了。今儿的米饭格外好吃,郭嘉也就多用了一碗。
他一边看着夏晚的脸色,一边问:“那是个什么东西?”
夏晚拈了筷子小葱拌豆腐,还未笑,两颊已是一抹飞红。
要不是郭嘉这一提,其实河堤上那件事儿她早都给忘了。她道:“也没什么,不过一块石头而已。”
郭嘉居然笑了笑,夕阳熔金一般透洒在窗前,他白生生的脸上似乎泛着点子淡淡的潮红,如此羞起来,才有个十五六岁少年的本真模样,不似平日里的苦大仇深,反而有些情窦初开的羞涩感。
夏晚心中咯嘣一跳,心说哎哟,这人不会是有点儿喜欢我了吧?
一念既起,她心头又颇为遗憾:那东西怎的就叫蚩尤那个死鬼给抢走了呢?
那其实是枚九眼血玉同心佩,还是她有日在山里采了几朵灵芝,拿来跟于夫子家的小妾换来的。于夫子的小妾说,那玉佩是自己在金城郡买的,是血玉,而且水色极好,拿来换夏晚的灵芝并不算亏待夏晚。
夏晚不懂玉,只是听那小妾吟了一句:腰间双绮带,梦为同心结。再瞧玉佩颜色鲜艳透亮,便认定这是个宝物,而且白玉最配郭嘉的为人与性子,便拿两朵灵芝做交换,换回来它,一直想送给郭嘉的。
后来有一回孙氏病的厉害,她托郭家老三郭旺把那块玉带到金城去当,想当点钱来给孙氏抓药。结果,郭旺说,那压根不是什么血玉,而是玉里面最次的狗玉,顶多也只能挡二三十个铜板。
所谓狗玉,是先把狗打死,然后趁着狗血未凝,把劣质的玉放进狗肚子里头去,再一起埋到地下,数年之后再取出来,玉面便会产生血斑,瞧着红艳透亮,但其实是假货。
既是假货,夏晚也就不敢拿出来了。
她那夜想追随孙氏而去,又觉得自己便死了,郭嘉永远不知道她的心,所以硬是把那东西塞给了郭嘉。后来发现自己不必死,深觉玉质太次要折损郭嘉的颜面,所以才会抢回来。
见郭嘉犹不肯信,夏晚举着只手道:“果真不过一块石头而已,若你不信,天打雷劈。”
郭嘉忽而就一笑,眉目温温,低声道:“吃你的饭。”
是夜,就在果园后面的窑洞中。
壁上一柄柄的铜斧无声的竖着,那套天外玄铁打成的盔甲竖在一角,便无人穿着,它因那鬼面青的面具,也仿佛有灵魂一般,两只空洞无珠的大眼冷冷注视着窑中的人们。
虽说曾经也都是驰骋沙场的将士,但如今他们已习惯劳作和农人们的生活,长工们皆是半蹲在地上,一人抱着一根大烟杆,皆在无声的喷云吐雾。
郭万担有腰伤,蹲不下去,所以只能站着。
郭嘉是其中唯一的少年,烟雾缭绕中,就站在盔甲旁,于这群四十由旬的老兵痞当中,秀致的像棵五月间的青竹一般。
今天他们集结在此,议的是搬家的事儿。
战火一步步逼近,关西大营又抵不住北齐人,水乡镇眼看要失,这些老兵痞们十多年经营出来的家园眼看不保,一个长工说:“搬吧,咱往长安搬,难道北齐人还能打到长安?”
另一个抱臂冷笑:“前朝灭亡的时候,已经逃到天涯海角了,文天祥背着小皇帝跳了海,江山至此完。逃到长安,长安难道就是故乡了?”
才从长安回来的阿单道:“往南走户籍管治严格,咱们曾经都是军户,要被官府查出来,从此就得去做苦役了,往南走就别想了,行不通。”
“往南搬搬不得,在这儿眼看敌兵就要来,那咱们怎么办?”有人站了起来,转身望郭万担。
郭万担虽是这些人的首领,但他自认自己无论在思虑上,还是决断上都不如儿子,所以有了难题向来都是问儿子,渐渐的,郭嘉就成这个家里拿主意的人了。
他道:“六畜,你说咋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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