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工马南 03想当主管

    03想当主管

    马南一直在社会底层的污泥浊水中、卑微痛苦里苦苦挣扎。他蹬着三轮车送过啤酒，经常在烈日骄阳下汗流浃背，气喘如牛，几次中暑。也曾在建筑工地高高的烂尾楼上接斗车，北风呼啸里抖如筛糠，瑟瑟战栗，单薄得像一片树叶，随时会被大风吹到楼下。他还送过小报，雨天里把雨衣盖在报纸上，自己却被疾驰而过的汽车溅满一身泥水。老天没有因为他视力不济就额外开恩，给他绿卡，相反，让他在现实的艰苦劳作中弄了一身伤疤。老天还忘了在他菜里放盐，让他活得没滋没味。他时常想：既然他的人生如此失败，老天为何还要安排他在人世间走一回呢？，

    直到遇到了高莉莉，马南才终于明白，自己这十年来失魂落魄寻寻觅觅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是对美好的追求，是能牢牢抓住美好的能力。具体地说，是他马南能配得上高莉莉明明白白的青春和美好，能抓住出现在他生命中的，稍纵即逝的，无法重来的，让他的生命升华，纯净，清澈，愉悦，充实和庄严的，青春和美好。

    一刹那，马南好像打通了任督二脉，周身血脉畅通，浑身有使不完的劲。马南又好像经大师点化，醍醐灌顶，大彻大悟，找到了生命的奥秘，找到了振作的理由。是的，美好，青春，爱情，这些生命中让人陶醉和神往的东西，马南没有理由不把它们抓在手里。

    但遗憾的是，马南低头看见了自己的破衣裳，立马又从云端掉在了地面，而且是脸先着地。马南知道自己配不上高莉莉，他只有勇气默默地帮高莉莉做事。主管喊：“我们烟酒区来了一车货，大家快去搬哪。”搬货是理货员和促销小姐的噩梦，整整一车货呀，可乐，奶粉，白酒，红酒，饼干，茶叶，瓜子，超市里有四五个搬运，但属于仓库主管调配，每天窝在仓库里，美其名曰整理货仓。超市生意超好，每天南来北往的货车进进出出，哪个区的商品哪个区的人自己去搬。马南看见高莉莉抱起一箱沱牌酒，他心里一阵难受。他说：“你进去守柜台吧，我来搬。”嫂子们乐得起哄：“马南帮我们呢，我们都进去吧。”嫂子们都跑了，高莉莉留下来不肯走，也被马南赶跑了。马南浑身是汗，找来液压叉车，叉车上放好托盘。马南从卡车上一件一件的搬下货箱，一件一件的码在托盘上。码的有五六层的时候，就拉进电梯。电梯升上去，到达三层的仓库，那里有搬运卸下满载的托盘，放上空托盘，送进电梯里再打下来。马南就又开始往空白的托盘上码货。他自己累的哼哧吭哧，心里却很高兴：“幸亏高莉莉没干，不然像我这样，多可怜。”他想起了读过的一本书：一个年轻人把将要晒死的搁浅海滩的海星扔进海里，有人对他喊：多蠢啊，那么多海星，你能救几只呢？年轻人说：我救这力所能及的一只。马南“我没什么本事，我不能为高莉莉做多么伟大的事，我就做这件事吧，我能帮她搬货。”

    但是过了没两天，烟酒区又一辆超长货车开来了，欧巴桑主管又喊了起来：“大家快去搬哪，马南，高莉莉，快点哪！”马南看见小女孩又弯下了腰，当起了搬运，心里又是一阵疼痛，这种日子猴年马月才是个头呀。马南想：“天哪，那个天杀的主管怎么能叫高莉莉干这种事呢，天哪！”马南想：“要是我当了主管，就可以给高莉莉派点轻松活了”。是啊，主管，马南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他马南能当主管吗？最后他又下定决心：欧巴桑都能干的，他马南为什么不能？为了照顾高莉莉，马南心中燃起了当主管的万丈雄心。

    马南坚定了当主管的决心，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要求上进。他研究了超市的晋升规则，发现主管都是要求有学历的，起码也要混个大专。马南痛恨自己当年为什么不好好读书考上大学，只好又捡起了丢了十年的自学考试，马南甚至把它当成了改变碌碌无为命运的救命稻草。马南想，虽然十年前我自学考试行百里半九十，没能完成，但好在我总算做过了，不然现在从零开始，要考到猴年马月？

    十年前，马南参加了电子技术专业的自学考试，踏上社会后，他明白了文凭的重要，也不能免俗。为什么不考汉语言文学而考电子技术，这也是老天冥冥之中的安排，让他暂时雪藏自己的写作爱好，让他多走些弯路，让他走上他必须走上的另一条路。十四门理论课都合格了，离文凭仅一步之遥了。但在考实践科目时，马南又犯了高考的老毛病，迷失了自考的目的，失去了自学的热情，加上心疼600元的报名费，又放弃了。这也正常，马南要是能按部就班地做好一件事，把一件事办得gameover，他也就不是他马南了。但十年间，情形在不断变化。首先是课程几经调整，马南现在除了最终的实践环节考试外，理论课程又加考了四门。其次，马南年纪大了十岁，已经快30了，理解力和经验是增加了不少，但记忆力和精力却变坏了，读起书来脑子里乱纷纷的老在响，静不下心来，好不容易集中精神，又是一读就懂，一放就忘。

    25岁前，是学习知识的黄金年纪，人过30不学艺，马南想，他把这两个坎都犯了，他这是逆天而行呀。

    马南为了实现目标，什么都不怕。他又捧起了自考书苦读，这回，他很容易地找到了读书的意义，他有了强大的学习动力。季羡林每天四点半起床，胡适每天只睡五个小时，马南比这些大师还要勤奋。早上他很不情愿地放下书本去上班，他想，要是不上班该多好。深夜又很不情愿地放下书本去睡觉，他哀叹，人为什么非得休息呢。

    他捧著书读，开始眼睛离书有半尺，后来眼睛看累了，就靠近点再看，到最后差不多鼠目寸光了。眼睛都看花了，近视又加深了，马南还在死读。就这样不计成本，马南终于一次把四门理论课程考合格了。

    最后收官的是实践环节考核。马南第三次去了主考学校，报名老师告诉他，要交1200元考试费。马南很后悔，前两次就是因为嫌收费高，才功亏一篑没有考完。而那时仅仅要交600元，现在可好，翻番了。马南想，如果十年前咬咬牙把实践考了，不仅少花钱，少花精力，而且不用再多靠四门理论课程。当时的掉链条，今天要付出双倍的代价。

    1200元，马南两个半月的工资，马南交钱时又心疼又茫然，他花这么多钱考个自考文凭，有用吗，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吧？有谁能告诉他一下，他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马南在报名点进进出出好几次，鼓起了几次勇气，又打了几次退堂鼓，在交钱的关键时刻他又舍不得。他发现自己又在重复十年前的轨迹，又在从终点滑向起点。他咬了咬牙说：放弃了两次，这次雄起一回吧。马南狠狠心，又跺跺脚：为了当主管，就当前期投资吧。马南终于交了钱，1200元，两个半月工资，换回一张薄薄的收据。

    实践考核题目很简单，用一个四合一与非门集成块、发光二极管、电线、面包板接成一个电路，验证组合逻辑功能。问题是马南有十年没摸书本了，自学的东西差不多都还给书本了，很生疏。但好在马南工作了这么多年，长了很多经验，又好在题目真的很简单。

    几个月后，马南在惴惴不安的等待中知道，实践考试通过了，他全部考试都通过了，他可以申请毕业证了。

    马南很高兴，他终于可以坦坦荡荡地在求职简历上写上自考大专这件事了，而不用再像以前那样找些“自考大专在读”，“自考大专肄业”之类的字眼搪塞修饰了。毕业了，真的毕业了。

    马南甚至信心满满起来，刚好烟酒区缺一个主管助理，他觉得这个位置就是给他量身定制的，非他莫属的，看嘛，他在烟酒区干了这么久，要经验有经验，要资历有资历，他还有文凭，不差条件。马南在心底呐喊：“我花了十年时间打败了自学考试，我一定能打败烟酒区主管助理。”马南一点都不自卑了，他觉得自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有力，他想象着，在他的安排下，高莉莉再不用干那些叫他心痛的粗活了，是的，他要成为那个呵护、怜惜小女孩的男人。相反，他并不关心怎样把烟酒区工作搞好，只是在意高莉莉不要太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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