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有功面色一派清冷,却只回了一个问题:“算。”
他一个字,许纯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
员外都算他的。
许纯就松好大一口气,连带表情都舒畅了,脚步也轻盈起来,“贤弟啊,长兄还有个拙见,那就是,这些个所谓的员外,您也知道的都是什么货色,个个都沽名钓誉,爱好风流,虽然眼下找不到,也指不定是和烟花柳巷的女子跑了”
他不说烟花柳巷女子,徐有功还真“差点”忘记——
“我需加派人手,查那逃跑的夫人到底什么来路,你将户部主簿也叫来,我有话问他。”
按规定,青楼女子即便是官家落难,也属到贱籍人户,本不该和平民成婚,是属于触犯律法!
徐有功想看的是赎身记录,究竟是如何赎身,才改变了户籍,可嫁给员外郎。
莫非是大赦天下?
这是他唯一能想的地方。
不想许纯面色犯难,不知在想什么,徐有功便微停下来,对那一直跟随,却捂着肚子的衙差吩咐——
“另外,你去将所有人都聚集到衙门,一起开堂,再额外分一堆人,把附近青楼,还有青楼老鸨等一并压来!”
这次不等县令大人发话了,衙差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捂着头——
“大人啊,这么多事,恐人手不够啊。”
县丞在后头也跟着摸头,“是啊,这,这是县城,小县确实人不够州府多啊。”
徐有功便深吸一口气,说下去——
“那就分批次带来。”
衙差还是犹豫,直到许纯一个点头,他也只能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出去了。
至于带不带多久带,那就是后话了。
前头击鼓鸣冤,声音震天,徐有功去前头衙门。
许纯跟着,再不往前冒头。
他本以为只一张人皮,是个青楼女子被剥了皮一类,谁知——
真来了六张,还真是汝川的员外们都死了啊?
蓦然想到前段时间库房失窃,好像是许久没有接到一些员外的消息
他更是浑身冒冷汗,记得当时失窃的就有员外账册?而他只当是库银丢失,随便用些印钱拿去垫了就算了。
不想竟牵扯出这许多!
而那时失窃的文书里似乎就有员外郎的记录。
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些事儿告诉徐有功的时候,徐有功已经走到前厅衙门了。
前厅衙门。
徐有功走到衙上,就看堂下,黑压压跪着一群人,都是王大打扮,苦不堪言的样子。
外面围了不少看客,里里外外,衙门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比上午王大来的时候还热闹。
看着堂下拿着画像的人,虽画像上的人各异,可徐有功看一眼就知道是比例画,这元理速度还挺快!
当然,画师也不慢。
“大人,您定要给我家员外的生死,给个说法啊!”
“是啊,大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大人,您先听我的,小的之前来了多次”
“大人,求告无门啊,青天大老爷求您彻查啊”
“”
一群年纪从中年到老年的,无不在徐有功到后,举着告示上的人皮比例画像,跪求徐有功查案。
“肃静!”徐有功此刻并未官服加身,但气场逼人,一道惊堂木肃静后,才沉声道:“本官知晓你们苦楚,现在有处报案,别争别乱,照你们员外所住的——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有序讲来。”
“我,我是城东的!大人我是城东李员外家的管事,大人,我家大人定是被新娶的小夫人害了啊”徐有功惊诧,这从东边开始讲的第一句就是“夫人”,难道说?
他似乎想到什么,后续果真如他所想——
所有人,与王大所说,并无区别!
跟着,城南,城西,城北说辞,也是同样!
区别只在于,这些员外失踪的时间更久远,最早可追溯到雨季前,也就是——
徐有功在蒲州发现的第一张人皮时间前后。
徐有功一面听一面心中发沉,也下意识的看向县令,无端消失这么多员外,他是真一点都不问?
下面不少人,听着城东的跟他们的情况差不多,也不再争先恐后的讲,只是着东南西北的四处有一点是与王大所说不同的也有。
那便是——
“你们的意思是,你们四个郊区的员外们,他们没有疾病,只是随新娶的小夫人出门远游,是按四个方向出门游玩,然后就再也没回来?”
徐有功这次不用记录,有主薄记下,可他习惯自己做事,眼下只能手忍不住摩挲。
台下人说:“是啊,大人,我们几个,应该都是一直朝四方寻找我们的员外?也是没找到人,花光了盘缠,才辗转回来的”
“对对对”
“就是这样”
随着四方奴仆几乎一致的回答,县令也想起来,这些员外好像是都说出去游山玩水,也因此,他才是没有生出疑虑。
一样的境遇,让奴仆们意识到什么,随后又一起跪拜不起——
“大人,求您做主查出真凶啊”
徐有功起初不太明白这「四方游」是什么,不过,稍微问了问就清楚了。
是个游方术士鼓捣的他们,说是可以来财,又或者来官等,总之,都是骗他们出去
瞥了一眼帘子后侧脸色发白的县令许纯,徐有功觉得他应该知情,不过眼下,深吸一口气,徐有功严肃问——
“那他们,可曾去过梁医馆?”
徐有功问完,堂下方才还你一言我一语,兀得谁也不说话了,你看我我看你,这一幕则让帘后的许纯揩了一把额头的汗,本来他是力保梁惠识的,可眼下
若愈演愈烈,他还是得尽快留个后手,能不能衣锦还乡不说,能留一条命告老还乡不错了!
县丞早也来了。
在下面一片鸦雀无声中,县丞低声道:“大人,你说,这事儿…真是梁医馆做的?”
许纯摇头说:“不清楚,可梁医馆并不缺钱,你没看那小夫人是谋财”顿了顿,县令又揉头,头疼的说,“不过,本官吃了他们不少粥,若真有问题,你说那粥真的是呕。”
“呕”县丞想起自己也吃了不少,二人脸色不善时,有衙差过来耳语——
“大人,有自称是徐参军门客的霄公子请求入衙内辅佐徐大人还把之前的王大送来了!”
最后一句话是低低说的,县令和县丞微愣,“他当真说是徐有功的门客?”
许纯对徐有功还是有所了解的,这家伙从来都是单枪匹马的,何时有过门客,还辅佐?不过再听对方带着王大,县令县丞对视一眼,转身出去相迎。
出门,本以为要遇到的是个公子哥,谁知是个小哥儿,年纪跟家里孙子差不多大。
“阁下是——”
“见过二位大人。这是王大。”霄归骅把王大交过去的时候,衙差愣了下,才在县令和县丞的颔首下将马背上趴着的老者抱下来,翻身一看,真是王大昏过去,还是睡过去了。
县令询问,“小公子,王大这是?”
若之前,就这些东南西北的闹事前,他可能都不会把面前的小孩放在眼里,可今时不同往时了,他巴结得很。
“睡了。”霄归骅冷淡的说完,往里看了看:“人我给大人了,出事,大人负责。”
说完,也不管对方是什么令,往里走。
许纯和县丞都愣了下,随即把火给了衙差:“看什么!还不把人看管好”接着戏剧变脸一样的换回笑脸:“县令大人,咱们还下棋吗?”
许纯怒道:“你看这还下得下去吗!”
县丞陪笑说:“当然可以,军令状下了呀”县丞接着道:“军令状就代表这事儿彻底跟咱们没关系了啊是他压着咱们不让查”嘴角一扬,吩咐让衙差王大看好,又接着把县令往里带,边走边道:“下官愚见,倒是可以给京都许大人再书信一封,把那军令状送上,届时无论案件如何,咱们都可说是那徐有功官大压人,耍军威,啊要是破获了,也可以告他耍军威,功绩算在咱们县衙无论如何,这棋都下得下去呀!”
-
徐有功在高堂之上,宛若坐针毡。
底下来报案的这些人,都不明白为何问梁医馆。
徐有功便又说了梁府地点,他们还是全部摇头,说都没有去过!
围观群众听了,却互相传递眼神窃窃私语,不是说案子吗?怎么弄到梁大善人身上了?
徐有功是真没想到,员外们居然跟梁家没有丝毫瓜葛。
他陷入困境,好像所有线索都消失了,可很快又觉得没什么好困惑,如果都去了梁医馆,那岂不是太明显。
底下,报案仆们还在异口同声的问,说不明白为何问梁医馆,难道是有线索了一类?
徐有功思路虽乱,可内心深处还是坚定,梁家有问题!
只他不知如何对这些群众说,沉思中,后面传来低低呼唤声,“徐大人!大人有人找您。”
徐有功回头微愣,居然是霄归骅玉白色长衫,略显公子哥气派。
徐有功很意外,霄归骅淡漠抬手,手中白玉纸团让徐有功立刻明白——
是倪秋来信!
定是有新线索!
徐有功暂时休堂,往后走。
从前在蒲州,霄归骅就时常给他送信,只没想,人到这里,仍是霄归骅跟来送信
“下次我自己接信鸽就好,你还是早点回去。”
案件越发扑朔迷离,他不想霄归骅牵扯进来。
霄归骅扫了扫旁侧“监视的眼睛”,面色冷峻,冰冷道:“我知你想什么。你放心,我不会死。反倒是你这案子,水太深了。”
徐有功一顿,低头不理。
霄归骅看他拆解纸团的手,也是目光深沉。
徐有功打开信,上面果真是倪秋小小的字,这次写了堆药和配比,但隔行如隔山,他对岐黄略懂,这些多了的药物却实在不算擅长,看两次不明白,只好又去找霄归骅——
“这是什么意思。”
霄归骅看一眼,又看他,眼底浮现狡黠:“二哥,我要说了,可就卷进来了。”
她知道徐有功不想把她拉扯进来,徐有功果然转身要走,他去问陈夫子!霄归骅拦住他,漠然又快速地说:“这些药物须得一起用,同时生效,所以,药池的水一旦做成,大概率不会更换,就好像——
今日,我说与不说,我都已然参与进来。”
徐有功回头,少有表露出情绪来,“你!”
霄归骅也是少有撇去那身寒,铿锵有力道:“二哥,我知道你这些年在做什么”压低了声音,她眼框发热,手抓紧了徐有功的手臂:“要查大哥案子的,不只你一人。我已经长大了”
徐有功手指握紧纸,很快,听霄归骅又跟着再补充——
“还有,这些药物想维持成功,成品出那样的白皮,我想,所有的死者也必须在水里完成。”
徐有功本来没完全把霄归骅的话理解到位,可到她讲出这句话,徐有功猛然通了什么。
他注视着霄归骅的眼睛喃喃道,“在水中是啊,这里面几种药物,都起到将将血液凝固分离还有止血的功效?也只有这样剥开的效果,才是所见白皮,否则,没有药物加持,是做不成那样完整无暇的白皮!必有血点!”
徐有功虽然不通药理,可他通仵作。
寻常人皮怎么可能完美无瑕?不等更深层的东西还在茅塞顿开,门外这时,传来元理的声音:“是必须所有的死者都在水里剥皮,才能形成那样均匀力度的皮毕竟,水中有浮力,可以很大程度的减弱力的作用昔日曹冲可用水称象,便是利用水之力”
元理的出现让徐有功愈发确认,而走进来的元理则是刚被陈夫子治疗完毕,还没来及吃饭,“徐有功,我饿。呀!有饼子!”
随着元理走过去吃,徐有功才想到什么,看向周围,霄归骅竟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只剩下,桌子上有买的牛舌饼和装了茶水的酒囊。
元理低头猛吃的时候,徐有功脑海里则浮现出自己办案的老路子——
正本清源。
跳脱开白皮案的发现,直接从根源,也即是,设计此案的幕后操纵者出发此案案情看似错综复杂。
可是,徐有功脑子里逐渐清晰,犹如围棋落子,厮杀无声,却血雨腥风。
你来我往,子子落——
都是人命。
等他逐渐理清楚,走到眼前这一步,徐有功手里的牛舌饼握不住,直接落地,脸色肃然白惨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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