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贵人淡淡垂眸,“皇后主子说的是,令妃囊囊是个有福气的人。”
那拉氏不由挑眉。
多贵人便又沉默下去,只呆呆想着自己的心事,并不主动与那拉氏说话。
那拉氏凝视多贵人半晌,不得不深吸一口气,又道,“……说起来,最叫我失望
的,还是那愉妃!”
“且不说皇上起銮之前,将你母子郑重托付给她;便说她好歹与你同为蒙古格
格的份儿上,她也该对你格外尽心尽力才是!”
“可是她倒好,本是潜邸的老人儿,在这宫里已是这么多年去,什么事儿没经
过,什么人没见过,怎么偏偏叫你九月初一受了那么大的惊吓去!”
“那九月初一祭城隍,外头人多事儿乱,她如何想不到提前替你防备些?我就
想问了,你那天要往那竹林里去的时辰,她又做什么去了?”
多贵人头垂得更低,“……那是九月初一,愉妃囊囊也去祭城隍了。那日五阿哥
的福晋也进园子来拈香,愉妃囊囊自也应该同去给小皇孙拈一柱香。”
那拉氏眯眼凝住多贵人半晌。
“你说的对,祭城隍之日,是该为皇孙小阿哥拈一柱香。不管城隍管不管这夭
折孩子的事儿,终究那日园子里要做三天三番的水陆道场。既是水陆道场,自可超
度亡灵。”
那拉氏说到此处,又叹了口气。
“可是话又要说回来,愉妃刚失去自己本生的皇孙,便更该能明白你的心情。
若心怀慈悲,自舍不得旁人再受同样的苦楚去。便是九月一日祭城隍的日子重要,
她去拈香又要费多少时辰去?便是亲自去了,缘何不能快些回来,陪在你身边儿去?”
“若她能早些回来,想来兴许她便不会叫你去那竹林,更不会撞上那档子事儿……”
那拉氏说着,抬眸望住多贵人,伸手拍在炕沿上。
“可是她竟然就没做到!怎么着,难道只有她本生的皇孙金贵,多贵人你们母
子便不金贵了么?皇孙是皇上的孙儿,是要紧;可是多贵人你肚子里的小阿哥,难
道不是皇子了去?”
“皇子与皇孙比起来,哪个与皇上更近啊?”
多贵人似乎终于有所动,却只是抬眼迅速地瞥了那拉氏一眼,便又垂下了头
去,沉默不语
对着这么个扎起嘴的闷葫芦来,那拉氏当真如重拳砸在豆腐上。尽管一拳又一
拳下去,那豆腐都被捶成渣儿了,可还是没起什么作用。
那拉氏有些口干舌燥,心下也跟着生烟。
这便又望了多贵人半晌,却还是无奈地起身,只嘱咐一声“好好将养”,这便还
是快步走出了多贵人的寝殿。
“这个多贵人,也当真是不识抬举的。”塔娜瞧出来主子气冲冲的模样儿,这便
道,“主子这样为她做主,想叫她将自己失了孩子的仇给报了。可是她倒好,一副
痴呆捏傻了的模样儿去!”
“是知道她失了孩子,可能伤了身子,却不知道掉了孩子还能伤到脑袋去的!”
那拉氏眯眼瞥了塔娜一眼。
“她不傻……她只是,不愿与我一条心罢了。”
那拉氏朝“天地一家春”的后殿缓缓走回去。
“……就算多贵人不上道,可是那愉妃这一次却也难以翻身了!终究皇上是将多
贵人母子托付给她,而多贵人的孩子既然失了,她便难辞其咎!”
深秋的圆明园,满目黄叶,幽光片片。
那拉氏立在幽光里冷冷而笑,“她刚失去那个小皇孙,这回又掉了多贵人的孩
子,那她今年便起不来了!”
“从前是谁说,她必定今年晋位贵妃的?这回别说晋位了,皇上若不降她的位
分,都算是怜惜她和永琪了!”
瞧主子高兴起来了,塔娜便也跟着笑了。
“除了愉妃倒了之外,令妃的孩子也吓掉了……除此之外,多贵人自己更是没了
倚仗去。”
“原本今年这个年头,多贵人理应是风头最盛的,她若生下皇子,那将来的变
数便又多了不知多少倍去——可惜她的孩子就在临盆前,偏偏没有了。她年纪都这么
大了,这一胎掉了,来日还能不能再有,都难说了去。”
“而且看她呆呆的模样儿,当真怕是脑袋也跟着坏了……就凭她这个样儿,过了
今年去,西北彻底平定,皇上再也不用格外歉疚厄鲁特各部之后,皇上还会再给她
孩子了么?”
“若此说来,这个多贵人啊,在后宫里的好日子便也到头儿了。终归,想要在
这后宫里的日子有点儿指望,还得有个孩子才行。她如今没了孩子,便是皇上再给
她什么位分,到头来也不过一场空罢了。”
那拉氏听罢,唇角幽幽勾起。
笑容虽说不大,可是她心底的欢喜,却是无法言喻的。
多贵人这一个孩子,叫愉妃、令妃、多贵人这三个叫她心下提防的人,全都损
兵折将了去。当真是一石三鸟,事半功倍。
其实还不止是这三个人,若她愿意,这张网还能牵连进来更多的人。
比如说与多贵人同住一宫的兰贵人、鄂常在;又比如一向与多贵人不睦的祥贵
人……又或者是哪一些官女子和太监。
只是兰贵人背后终究还有皇太后,而今年这年头又不宜动祥贵人,故此她想想
便也暂时摁下这个念头来。
不过有这件事儿摆在这儿就够了。若是以后再想对兰贵人、祥贵人出手,到时
候再旧事重提,也就是了。
走回“天地一家春”后殿,那拉氏踏上台阶,忽地回头。
“……是多贵人自己位下的官女子娜仁和萨仁招供,是她们两人带着多贵人去的
竹林。那这两个官女子便是头一份儿居心叵测的,谁知道那竹林里装神弄鬼的就是
她们自己安排下的,又或者说是不是早与她们串通好的?”
“传我的话,叫慎刑司拿了娜仁和萨仁两个官女子去问话!若还敢有不尽不
实,尽管用刑!”
塔娜也是微微一怔。
那拉氏转着手腕上的“九龙戏珠金手镯”,唇角轻勾,“人呢,没有谁是天生就
识抬举的。总得叫这样的人吃点亏,长些记性,以后才能学会识抬举。”
失去孩子之后的时光,其实白天倒也好过。终究人来人往,况还有皇上陪着,
说说笑笑很快这一天就也过去了。
真正难熬的,是夜晚。
不是怕梦见那孩子,是怕梦不见啊……
她从前那么多次梦见那孩子,却还是终究错过了那孩子的容颜;而如今,当身
子已经恢复了正常,便连那般半梦半醒的状态都难找回了。
曾经旧梦,翩然远去,如那孩子一样儿,再也找不回来了。
婉兮连续好些日子,每到天黑便早早上炕,等待睡梦的降临……甚至叫人将窗帘
都拉严实了,不叫窗外半点灯光、星月惊走睡意去,却竟然也还是梦不到。
甚至因这样一来二去,反倒折腾得半点睡意都没有了。连续失眠两个晚上,明
明心力交瘁,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皇帝便索性抓着婉兮起来,就叫她坐到明窗殿的炕上去,看着他批阅奏本。
那小山样的奏本,他一本本拿起来,一本本展开,然后朱批,再放回去——这一
连串都是完全重复的动作。他是想叫她这么看着看着,就看困了。
可惜,奏折虽重,事关社稷;却无法完全抵偿一个母亲失去了孩子的疼痛。故
此虽说婉兮的确是有些疲惫,却还是不够她立时睡着。
皇帝实在无奈,便将那军机处处理完毕了回奏的奏本,都堆在她眼前儿去,叫
她看。
看书总归能把人看睡着了吧?更何况是这样枯燥的国事。
婉兮先前倒是吓了一跳,连忙推开那些奏本,“爷怎可给奴才看这个?这便又
要奴才背负干政的罪名去?”
皇帝倒是啐了一声儿,“都是爷早批复过的,军机处也都处理完的了。你便是
想干政,就凭这些,也全都晚了。”
婉兮这才垂眸微笑,伸手翻开。
此时西北,准噶尔早已平定;只剩下回部等待捕获大小和卓兄弟,回部便可告
平定。故此这会子婉兮最为关注的,还是来自西部的事儿。
婉兮接连翻开好几本奏折,都是定边将军兆惠奏,如何处置和卓家族剩余人员的。
婉兮好奇指着其中一份,问皇帝,“……兆惠已经将‘额尔克和卓’额色尹,送进
京来了?”
皇帝停下御笔,抬眸瞟着婉兮,“你瞧出来了~~这兆惠办事儿,也敢‘先斩后奏’。”
婉兮也记着,皇上七月间往热河去,原本说不仅召见厄鲁特蒙古各部,也要召
见回部立功的王公。那会子兆惠就曾说要送和卓家族这几位进京,并且希望皇上能
将这些回部王公留在京中居住,以免后患;只是皇上后来因为大小和卓兄弟还没有
被抓获,便要回部王公继续留在西北效力,待得大小和卓兄弟被擒获,再于明年元
旦时一并进京陛见。
到时候再定夺,是将和卓家这些人留在京中居住,还是放回哈密等地安插。
可是这兆惠,却还是因为担心大小和卓逃走之后,和卓家族再出这样的人,再
在西北闹出这样的乱子来,故此还是坚持将额色尹送入了京中。
婉兮歪头望皇帝,“那爷定了将额色尹如何安置?是如兆惠所奏,留京居住,
还是叫他们回西域安插?”
皇帝轻叹一声儿,“他们一家呢,原本都住叶尔羌、喀什噶尔。后被准噶尔统
治,和卓家族都被迁移到吐鲁番,后到伊犁关押起来种地。后大小和卓兄弟为乱,
他们族人更是迁移到布噜特境内躲避。”
“额色尹系霍集占一族,他们既然多年久居在伊犁,倒是不宜将他们迁回叶尔
羌。爷想,既然千里迢迢来了,还是留京居住吧。”(容妃与大小和卓兄弟是同宗,
根本不可能发生传说里容妃是小和卓妻子的事儿。)
“此次除热河觐见、自然留京居住的额色尹之外,还有额色尹的侄儿图尔都和
卓(容妃亲哥哥)、玛木特之子巴巴和卓等,俱都一体送京,爷都将留他们在京住
下。”
婉兮垂首一笑,“奴才明白了。”
十月,皇帝恩封额色尹为公爵、玛木特为“扎萨克头等台吉”
十月二十三日,恰好是婉兮这小月子最后一天,算得满月之际。
便在这一天,西北传来喜讯——巴达克山可汗,将大小和卓兄弟困在柴扎布,已
皆剿杀,向朝廷献上大小和卓兄弟的首级。
至此,回部终于平定,西北各部,悉入版图。
皇帝封赏功臣:将军兆惠已晋公阶,并迭赐章服;其加赏宗室公品级鞍辔,以
示宠异。
将军富德、著晋封侯爵并赏戴双眼翎。
兆惠、富德、著再加授一子为三等侍卫。
参赞公明瑞、公阿里衮、并赏戴双眼翎。
吐鲁番额敏和卓、著加恩晋封郡王。哈密玉素布,著加恩赏给郡王品级。霍集
斯加郡王品级,鄂对加贝勒品级……至此西域回部的吐鲁番、哈密、和阗、库车等几
大回王,就此形成。
此时适逢皇太后慈宁万寿庆辰,“朕恭诣皇太后宫行礼,亦于表文内增撰‘武
成’庆语。其御殿颁诏诸仪,一并举行,既以循令节而迓崇禧,即以慰慈怀而布溥惠。”
因一系列庆典的即将举行,皇帝便也于此日奉皇太后,带领后宫,从圆明园回宫
便连这样的日子,这样多的理由,可是搁在后宫女人的心眼儿里,却也未免带
出些许酸涩来——皇上他终究要等到令妃这小月子坐满,才肯回宫啊。不就是怕她折
腾着么?
刚回到宫里的当日,那拉氏去看多贵人安顿得可好,说着说着便说到此处去。
那拉氏瞟着多贵人,叹了口气,“好在你的日子是在令妃之前。这会子令妃满
月了,你的日子更早就满了。故此便是皇上不是按着你的日子来选的,你心下也不
必计较。”
多贵人终于再也按捺不住,抬眸直盯盯瞪住那拉氏,“回皇后,我根本就没计较!”
那拉氏被吓了一跳。
这是后宫,她身为正宫皇后,已经有多少年没人敢再这么直眉楞眼地否定过她了?
塔娜瞧出主子被气到了,忙上前给多贵人行了一礼,“奴才斗胆提醒多主子,
此时多主子是身在大清后宫,自应言行举止都按着宫里的规矩。方才是皇后主子与
多主子说话,多主子态度极不合规矩。”
多贵人不得不起身,向那拉氏深蹲为礼,“妾身知错了。”
那拉氏极力笑了笑,起身走过来扶起多贵人来。
“我知道多贵人心里梗着什么事儿呢:不就是我下旨,叫慎刑司带了你身边儿
的两个官女子去问话么?”
“她们两个是你身边儿的女子,你心下自然难免觉着她们亲近;可是你难道忘
了,我又为何要下那道旨去?还不是要替你查清那竹林里的腌臜事儿!”
那拉氏说着轻叹一声,拍了拍多贵人的手。
“这两个女子啊,虽说也都挑的内府下蒙古出身的女子给你使,可她们终究又
不是你从母家带来的,统还都是内务府给你挑了送进来的。便是相处了这两年去,
你也不必这么早就将她们当成知心的去!”
“这宫里的官女子啊,也总难免有些怀着二心的。不然古往今来,这后宫里的
事儿,怎么就那么多呢!更何况咱们大清后宫的官女子,尤其是能当上差的,个个
儿都是内务府世家的女儿。在自己家里都是大小姐,就更不甘心当奴才。”
“故此啊,你别当她们都是好的。那竹林里的事儿,她们的嫌疑便最大!”
多贵人霍地抬头,定定望住那拉氏,唇角蠕动了几下,便又沉入了沉默。
便如同,她之前一直的那种沉默。
结果次日那拉氏就听说,多贵人去永寿宫了
多贵人来,婉兮自己也是有些惊讶的。
不过虽说在意料之外,倒也是在情理之中——终究,这会子她们两人的处境相
同,最可同病相怜。
玉蝉来回话,尚且有些迟疑,“主子,不如奴才说,主子身子还有些乏?”
婉兮明白,玉蝉她们担心的,是从前那多贵人刚有孩子的时候儿,她与多贵人
结下的那点子心结。
此时回首望来,只觉苦涩泛起,只想苦笑。
谁能想到,当时那样计较的,有这样一天全都变成了空。两人的孩子,竟都没了……
婉兮垂首按下一声叹息,摇摇头,“无妨。都过去了。我若这会子还与她计
较,除了自找苦恼,还有何意义?”
玉蝉还是有点儿担心,轻声问,“多贵人这么久没再登咱们的宫门,今儿忽然
来了……奴才心下倒有些不妥帖。”
婉兮眸光微微一漾,“终究我与她是相同的心境。故此这会子她想说的话,怕
是也唯有我最能听得懂了。便是想要为了那失去的孩子掉眼泪,她怕是也唯有在我
面前,才敞得开心。”
“她既然都能向我敞开心去,我却为何不能向她敞开宫门呢?这后宫里本就这
么狭窄一片天,若对人人都将宫门紧闭起来,那这天地就更小了。”
玉蝉领命,这便出去请多贵人进来
多贵人入内,不敢与婉兮并肩坐在炕上,非要站在地下。
婉兮拗不过,只得叫人搬来一张小杌子,就放在炕沿儿边上,请多贵人坐下说话。
多贵人却还是垂着头,半晌沉默不语。婉兮朝玉蝉等人使了个眼色,叫她们暂
且都退下去。
婉兮便也不说话,同样默默地垂下头去,与多贵人面对,却不互相打扰。
良久,多贵人终于抬起眸子来盯住婉兮。
“……难道,你就不恨么?”
婉兮的心下微微一跳。
“恨。这世上的女人,谁没了孩子,会不痛恨?可是……得知道应该恨谁,得恨
对了人才行。”
“又总不能,因为一个孩子的失去,就一下子恨起这后宫里所有人来;甚或,
要与所有人为敌。”
多贵人眸子里瞬间涌起了水雾。她忙别开头去。
又是半晌,她才转回头道,“你说得对。我会找到我该恨的人去,我不会与我
不该恨的人为敌。我一定会亲手揪出那个害我的人去——不管她是谁,我一定会为我
的孩子报仇!”
婉兮点点头,却没有多贵人那般激动。点完头,便又沉默下去。
“你怎么这样?”多贵人抬眸盯住婉兮,“你难道不想报仇?”
婉兮淡淡抬眸,那窗外初冬清浅的阳光,缓缓在她眼底流动。
“报仇,自然是想。只是我要先弄清楚,这仇是否当真存在;更得找一个适合
的机会再去报仇。”
“这会子西北终于彻底平定,皇上正筹备各项庆典之时,难道我要悲悲戚戚到
皇上面前去请求皇上做主,然后怒气满心地去计划报仇么?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
不晚,我便是再想报仇,这会子也愿意暂且忍耐下来。我会等着时机到来的那一天。”
婉兮静静望住多贵人。
“我信那句话:善恶到头终有报。”
多贵人目光一转,终是泛起了水雾。
窗外,几个孩子的欢声笑语又传了进来。她们不知在唱什么自编自创的儿歌,
总归唧唧咕咕叫大人听不懂,也无法尽数理解她们那歌词里的用意去。
婉兮听着,唇角不自觉地扬起。
“叫你见笑。永璐淘气,这会子就是对埋汰的话感兴趣,那歌词里非得加进‘鼻
涕’、‘哈喇子’之类的词儿去……我也拿他没辙。”
多贵人愣了愣,便也笑了,“我都明白的。小孩儿小时候总有这样一段光景,
就爱说这样的埋汰话儿。尤其是小男孩儿,一天不说两句,仿佛就心里刺挠似的。”
多贵人终究是太久都没笑了,这么忽然笑了笑,还是扯动了自己的伤心事。
婉兮明白,多贵人终究是当过娘的人。她还有一个儿子,跟在哈萨克锡喇身边
儿逃亡而去,至今不知下落、生死不明。
多贵人竭力不想叫婉兮看出来,这便摇摇头,“你还好。虽说没了这个孩子,
可是你还有三个呢。听着他们这样儿欢声笑语的,便也将你的眼泪都给擦干了去了。”
婉兮心下微微一动。
这会子听着外头的歌儿又加入了其它的动静儿——这回是犬吠。
这是拉旺的狗,有趣儿的是会跟着拉旺唱的蒙古歌儿的节拍来吠叫。
那是草原的歌儿,那是蒙古人的歌儿,那也是喀尔喀传统的故事——多贵人便也
听得神往进去,不由得歪头跟着轻轻哼唱起来。
婉兮静静凝视着多贵人,静静地侧耳倾听。
窗外的歌声终于停了下来,婉兮抬眸望住多贵人,“时光总易过,一晃拉旺在
宫里都呆了三年,已是正式进学了。”
多贵人点点头,“是啊,进学了,就是长大了。”
婉兮眸光静静流转。
“你说得对,我便是失去了这个孩子,可我还有三个孩子呢。更何况除了这三
个孩子之外,拉旺也在我宫里。从他两岁大,就一直跟着我长了这三年去。”
“男孩子小前儿还不打紧,总归是吃食上、穿着上多小心些就是了,可是正式
进学了,便该有人一心一意地盯着他才行,才能叫他的学业每日都有上进。”
多贵人不由得扬眉。
婉兮歉然一笑,“我终究这还有三个孩子呢,便是再想尽心尽力,终究有顾不
到的地方儿。拉旺他爹娘又都不在京里,托付给旁人我也不放心……”
婉兮说到此处,深吸口气,向多贵人伸出手去。
“不知道,多贵人你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替我照顾好拉旺去,跟紧了他的学业?”
多贵人噌地便站起来,许久沉沉无波的一双眼,登时泛起光芒来。
“令妃囊囊,你真的肯……将拉旺阿哥放在我身边儿去?”
婉兮含笑点头,“你们同出喀尔喀部,更都是博尔济吉特氏。这后宫里若说还
有人适合照顾拉旺去,那除了你,还能有谁?”
婉兮说着促狭眨眼。“况且,当初你也都替我们小七缝过喀尔喀的衣裳啦!我
听说过,你们喀尔喀有句话叫做‘不问衣裳是什么时候做的,要问衣裳是谁做的’。
在你们喀尔喀传统里,能给做衣裳的,便必定是有深情厚谊的人。”
“因为那套衣裳,叫你担一点子给我们小七当‘婆婆’的身份,倒也不算唐突
了~~睡觉我们小七啊,将来就是博尔济吉特家的媳妇儿呢?”
多贵人一眨眼,泪珠儿便掉了下来。
“我真没想到,你竟能这样替我着想……在这后宫里,我原本已然绝望。没有个
孩子,我真都不知道以后的年月该如何过去。你说得对,我与拉旺阿哥自是同根同
族,故此这个孩子也最是能叫我安心的。”
婉兮含笑点头,“那便这样定了。从此以后,我们拉旺,还要请多贵人你多费心。”
身边儿有一个孩子,心里还能存着柔软的爱,那多贵人是不是便不必镇日只想
着报仇去了?
消息传到那拉氏耳朵里,她不由得冷笑着狠狠一拍桌子,“……没想到,她竟越
发不识抬举了!”
回到宫中,那一系列庆典自该筹备。
其中后宫重中之重的庆典,便是皇太后的圣寿。
那拉氏这便来与皇帝商量,今年的庆贺礼该筹备如何的规格。
“以皇上的规矩,皇太后逢整寿都要加尊号;今年是西北平定、大功已竣之
时,我听说朝臣都在给皇上呈进贺表,更请皇上和皇太后加尊号——妾身想,今年为
皇太后贺寿,加尊号之事,便势在必行了吧?”
皇帝点头,“再等等。总归朕要先请皇额娘懿旨再说。”
那拉氏便又道,“往年忙碌皇太后圣寿,总有令妃帮衬着妾身。可是此时令妃
刚坐满小月子,妾身倒舍不得令妃再劳累……此事便还要请皇上的示下。”
皇帝便也微微皱眉,“皇后说得有理。如今妃位以上,能帮皇后扛得起这些事
儿的,倒没几个可用的人了。”
“纯贵妃那身子,便不必说了;愉妃今年又叫朕如此失望……皇太后的圣寿,便
也不能交到她手里。”
“虽说还有个舒妃,可是她已经多年没担过这样的担子,怕也不足用。”
那拉氏点头笑,“妾身也是如此忧虑呢。”
皇帝点点头,“既然如此,后宫的位分便又是该动一动的时候儿了。总该进封
几个关键时刻能用得上的人上来。”
那拉氏小心地深吸一口气,“……原本多贵人是按着嫔位的份例给添的炭。那若
小皇子顺利生下来了,那这会子多贵人便应该是嫔位了。”
“以多贵人的身份,再加上她的年岁,自然能帮得上妾身。况且她从前在哈萨
克锡喇那里,手底下也管着几百户呢,那些部众和牛羊,她都有本事管得井井有
条,那么后宫这些事,自难不住她。”
那拉氏絮絮说着,皇帝的面色已是微微变了。
那拉氏一怔,忙起身屈膝,“妾身说错话了……哈萨克锡喇已在布噜特伏法,朝
廷已然彻底平定了准噶尔,那么这个人、这段旧事便不该再提起了。”
“此时这世上唯有皇上的多贵人,再没有什么哈萨克锡喇的妻妾去。”
皇帝抬眸凝住那拉氏。
“皇后,多贵人这些日子来一直由你陪着。她可怎么样了?”
皇帝终于问到了多贵人,那拉氏都不由得跟着惆怅地叹了口气。
“皇上此问,妾身都不知道该怎么回话才好。这一个月来,妾身是只要得空便
去瞧瞧多贵人,怕她心里还放不下那孩子,这便尽力开导她。”
“可是,多贵人的反应却一直都是淡淡的、懒懒的。甚或,便是说起那个孩
子,都没见她掉过几滴眼泪去。”
“妾身担心她是那疼都郁在心眼儿里了,宣泄不出来,便怕她憋出病来。这便
召太医来瞧,可是几位太医都说,多贵人身子尚好,心下并未郁卒住。”
那拉氏幽幽瞟皇帝一眼。
“……如太医所言,妾身竟是白担心了一场。原来多贵人没有郁在心里——又或者
说,多贵人失去这个孩子,根本就没有咱们想象中的那么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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