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从皇帝手中敲诈来的一笔银两,沈尚书心满意足的走出了文华殿。
所谓手黑心狠,探清楚了天子的心意,是为了充裕国库,沈尚书的胆子就大了起来。
于是,原本天子答应给出的正常二倍补银,最终直接翻了一番,变成了四倍。
这个价格,几乎已经接近沈尚书心中预估的,在互市当中最终成功交易的价格的。
当然,附加的条件就是,盐,茶这两项并不再重复征纳商税,八税一的货物由四项变为两项。
且皇店可以预先支取盐,茶,先行贩卖,然后在每年的六月,以整年为维度统一向户部结算。
但是即便如此,户部也是赚的盆满钵满。
因为按照这个价格,那么互市当中的盐,茶两项,虽然是皇店在贩卖,却几乎和户部直营没有任何区别。
几乎九成五的利润,都落到了户部的手里,皇店不仅赚不到什么,说不定还要往里贴一小部分银子。
沈尚书提的时候胆战心惊,但是没曾想,这漫天要价,天子竟不曾落地还钱,直接就答应了下来,着实是让沈尚书惊喜的很。
待得沈翼离开之后,朱祁钰微微阖上眸子,闭目养神。
半晌,一直在旁侍奉的舒良终于经不住其他内侍的眼神,大着胆子,趁上前换新茶水的空档,小心翼翼的问道。
“皇爷,这沈尚书,未免也有些太过得寸进尺了,您都把互市的税率提的这么高了,他竟还要将盐引和茶引的价格也翻倍……”
三万盐引,一万茶引,原本的价格就是二十多万两,这下翻了四倍,光这两项,户部的收入就能直逼百万。
草原部族就算是贵族很多,但是交易也毕竟有限度,就算按照一年的交易额四百万两算。
那么皇店投入的人力物力成本各项折算下来,也得一百五十万两左右。
单盐,茶两项,户部就稳稳拿走近百万两,再加上其他各项货物的商税收入,怎么也得三四十万两。
相当于户部什么都不干,就能拿到一百四十万两左右。
反而是皇店,忙活来忙活去,就只能拿到一百万两出头,大头都被户部拿了去。
朱祁钰睁开眼睛,没去看舒良,却将目光落到一旁低着头的王诚身上。
这话看似是舒良问的,但是实际上,真正不满的,只怕是王诚这个皇店的掌事人。
这些宦官虽然是天子家奴,但是不代表他们内心当中会没有自己的想法。
他将皇店的一大部分收入,都让给了户部,虽然他们不敢反对,但是心里有怨言是肯定的。
这点怨气存在心里,他们不会真的敢阻碍什么,但是真正和户部配合的时候,出现一些摩擦却是不可避免的。
因此,沉吟片刻,朱祁钰还是悠悠的道。
“舒良,王诚,你们是不是觉得,朕在面对户部的时候,太过退让了,明明出力的全是皇店,但是最终的获利,户部却拿走了大头,觉得不公?”
俩人立刻跪了下来,舒良倒还从容几分,但是王诚却一脸惶恐,道。
“奴婢不敢质疑皇爷的决定,眼下国库空虚,皇爷心怀万民,开互市也是为了丰裕国库,奴婢蒙皇爷爱重,代为执掌皇店,也算是能为社稷略尽绵薄之力,岂敢有所怨言。”
朱祁钰笑了笑,这话说的冠冕堂皇,但是从反面来看。
王诚就是觉得,户部不该拿这么多,只不过天子为国家社稷着想,故意让出去了而已。
虽然道理的确是这么个道理,但是却不能让他们这么想。
王诚和舒良,都是他的心腹。
他们一个执掌东厂,一个执掌皇店,都算是内宦当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和户部要是生了嫌隙,也是一桩麻烦事。
需要特别注意一下的是,东厂的设立,并不在朝廷的体制之内。
严格意义上来说,东厂,包括以后朱祁钰的大侄子设立的西厂,都算是内廷的分支衙门。
因此上,东厂的经费来源和锦衣卫也不一样。
锦衣卫属于军队的一支,俸禄经费来自于京卫指挥使司。
东厂则不一样,它和内廷的其他衙门一样,一应花用都是直接从内库拨出。
所以,内库的收入,和舒良这个东厂提督,也算是息息相关。
沉吟片刻,朱祁钰摆了摆手,示意二人起身,开口问道。
“你们觉得,这互市当中,最难,花费最多的,应该是哪个环节?”
舒良和王诚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疑惑的望着天子。
朱祁钰也没指着他们回答,直接便给出了答案。
“民间的商人都清楚,要做成一桩生意,最大的成本,并非是购买货物的本钱,也不是贩卖运输的人力物力。”
“这做生意最大的成本,其实是各层衙门的盘剥,以及运输路途上山匪掳劫的风险。”
王诚最先反应过来,大着胆子开口道。
“皇爷的意思是,您之所以给户部这么多的银子,是想让户部替皇店冲锋陷阵,保驾护航?”
朱祁钰点了点头,神色间多了几分满意,道。
“不错,以往互市,都是对民间开放,其中多有大臣,勋贵之家暗中参与,但是这一次,朕将一应的贸易事务,都交给了皇店,他们岂会满意?”
“少不得,要在朝议之上大放厥词,若没有户部的鼎力支持,只怕互市连朝议都通不过,何谈盈利?”
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互市全面封闭的时候,大家都没有银子可赚,也都老老实实。
但是如今要开互市,他们却捞不到利益,心中不平的人必定不少,既然他们拿不到,那么索性一拍两散,谁也别赚。
这种局面,要么朱祁钰肯让步,开放给民间商人,要么就只能跟他们硬碰硬的对上一场。
前者肯定是不行的,就算朱祁钰这么做了,他们也不会有丝毫的感激,甚至还会助长走私的风气。
所以,就只能在他们阻止的情况下,想办法通过朝议。
户部是在互市上最有发言权的衙门,沈翼这个大司徒,别看当的艰难。
但是实际上,他继任之后,在国库的底子这么薄的情况下,支持京城防务整肃,京营改制,和兵部协同支持前线的后勤转运。
再到战后的赏赐,边墙修缮,推行胡椒苏木折俸,拨银支持匠户改制。
虽然是辗转腾挪,但是事情都办的妥妥当当的,一件都没有掉链子。
他的能力和官声,在朝中,尤其是知晓朝廷情势的中高阶官员当中,都是备受赞誉的。
因此,将他变成互市的利益共同体,便为这件事情通过朝议,争取到了最有力的一支力量。
听了天子的话,舒良也反应了过来,道。
“皇爷的意思是,这件事情只有户部得利,他们才愿意全力支持,也只有户部能够有足够多的利益,他们才会竭力保证互市的正常交易,谁要敢使绊子,就是跟陛下和户部一起作对,不用皇爷出手,户部自己就会撕烂他们的嘴。”
朱祁钰颔首道:“不错,如沈翼所说,互市涉及到众多衙门,上到户部的税务,兵部调兵保护,工部营建市场,下到各地方官员衙门的配合。”
“这其中的关节,你们若是自己一环环去打通,不知要耗费多少心力,但是这件事情如果户部是最大的得利者,那么官面上的这些关系走动,他们自会代劳。”
“甚至于,如果需要的话,户部甚至会跟兵部商议,在你们运输货物的过程当中,也派兵保护。”
“没有了这些掣肘,皇店只需要安安心心的做生意就是了,互市既然是垄断交易,那么自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皇店要做的,不过是大宗买进,然后运到边境售出,耗些人力物力而已,从这个角度来说,其实户部才是吃亏的。”
听了这番解释,舒良和王诚二人,才算是真正的把心中的一丝丝不悦给放了下来,心悦诚服道。
“皇爷英明,这么算来,其实户部要是直接经营互市,才是得利最大的,但是这些老大人们既放不下面子,便只能叫皇爷的皇店得了利。”
倒是王诚觉得有几分奇怪,开口问道。
“既然您早就打算跟户部分润利益,那一开始的时候,皇爷您还对互市之事,故意遮遮掩掩的,是因为……”
朱祁钰笑了笑,道。
“自己一点点争取到的东西,总是会分外珍惜,竭力保护,不是吗?”
二人顿时恍然。
朱祁钰又吩咐了几句,便让他二人退下了。
互市的事情,怎么也要等到年后,才能正式启动了。
有这一百多万两的收入当饵,推动朝议的事情,沈翼自然会想法子,朱祁钰也可以暂时放下。
那么接下来,就是京中的这帮宗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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