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君继位后的第一次早朝,就这么落下了帷幕,然而这场早朝,带来的影响,却才刚刚开始。
散朝之后,负责主审的大理寺卿俞士悦,就拉着刑部侍郎江渊来到了大理寺衙门。
要知道,虽然说是三司会审,但司法之事,都察院通常只做监督,保证审讯过程当中没有不当举措,而真正干活的,都是刑部和大理寺。
正因于此,三法司之间,大理寺和刑部往来比较密切,关系也不错。
通常来说,如果是平常的重案,一般由刑部负责审讯判决,由大理寺复核案情,若需三司复审,才会由大理寺主持。
但是这一次,由于案情特殊,加上刑部主官不在,因此朱祁钰就直接指定了大理寺来主持。
两个人在官衙坐下,上了茶点,俞士悦也不打什么哑谜,直接便开口道。
“江侍郎,不瞒你说,今天皇上的旨意,有点拿不准,想和你商量商量。”
事实上,大理寺卿这个职位,还是很尴尬的。
说白了,不上不下的。
要说尊贵吧,按照朝廷的典制,大理寺卿属于九卿之一,应该是朝堂当中的一方大佬。
但是实际上呢,朝廷典制虽然如此,但是真正在朝堂上,只有六部尚书和左都御史组成的七卿,才会被认可地位。
但是要说地位不高,也不是。
大理寺作为复核刑案的慎刑机构,属于全国最高司法机关,实权还是颇重的。
俞士悦这个大理寺卿,比七卿是势弱一层,但是比起六部侍郎来,却又高一层。
恰恰就卡在这中间!
所以他不敢去找左都御史陈镒商量,只能拉着刑部侍郎江渊。
江渊和他也是老相识了,苦笑一声,道。
“不瞒俞寺卿,本官现在也是一头雾水,原本皇上说,要按律法处置,我还以为是打算放他们一马,可瞧着散朝前皇上的样子,又不像……”
俞士悦动了动腮帮子,一副牙疼的样子。
谁说不是呢?
别的不说,锦衣卫向来可是天子直属,皇上这回连锦衣卫派过来协同他们,哪里像是要息事宁人的样子。
等会……
锦衣卫?
俞士悦脑子里像是过了道闪电一样,浑身打了个激灵。
“江侍郎,你说,这案子原本都审结了,就算是要重审,也就是重新过堂,重新判罚而已,皇上……为什么要派锦衣卫过来?”
江渊也是刑名老手了,下意识的接口道。
“那自然是要抓……”
话说了半截,江渊也坐不住了。
锦衣卫是干嘛的?当然是抓人的!
这案子的犯人,都在牢里关着呢,用得着抓吗?
这下江渊也坐不住了,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眉头紧皱,望着俞士悦,压低声音道。
“寺卿的意思是,皇上这是要株连?”
这个株连并非指的是株连九族的株连,而是指的范围上。
要知道,之前王振势大,朝廷上不分文武,都有不少官员和王振有所牵连。
或许是被迫无奈,或许是投机借势,总而言之,真要是细究下去,多了去了,其中甚至不乏身居高位者。
要知道,虽然这次亲征,大多数和王振交好的官员都被带走了,但是朝廷这么大,总会有那么几个没去的。
别的不说,单是现在正在西南督军的靖远伯兵部尚书兼大理寺卿王骥老大人,就不是他们招惹的起的。
可这朝野上下谁不知道,王老大人当初因罪被劾,正是王振力保才得以安然无恙。
其他大大小小不少官员,也都或多或少的,和王振深深浅浅有所牵连。
这些事情可大可小。
往小了说,就是迫于情势,无奈之举。
往大了说,真要借题发挥,杀倒是不至于,但是罢官去职一大批人,也未必不可能。
总而言之,如果以和王振有所牵连为标准去查,足以引起一场官场地震。
正因如此,这次他们判罚虽重,但是却基本没有涉及到朝廷有名有姓的官员。
被判斩刑的,要么是王振的死党,板上钉钉的那种,要么是受他重用,但是官位不高的小人物。
为的就是不起风波,可谁料,事情竟莫名其妙的发展成了这个样子……
江渊头上的虚汗一阵阵的冒出来,心中不由得一阵叫苦,这本来十拿九稳的事情,怎么就一下子变成烫手山芋了呢?
俞士悦也站了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走动,脑子里努力回想之前在殿上,皇帝的一举一动。
半晌,俞士悦按着江渊的肩膀坐下,缓缓道。
“暂且不必如此,又或许是你我多虑了,朝中那么多的官员,皇上就算真要惩治,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
虽然俞士悦这话也显得不是那么有底气,但是人往往在这种时候,本身就更倾向于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于是江渊也定了定神,点头道。
“不错,现在也先大敌当前,京师还是以稳定为主,再则皇上新君继位,恐怕也不会大肆株连。”
俞士悦也道:“的确如此,何况皇上说,一律依照大明律例论处,也就是说,陛下没想着真的把事情闹大。”
和王振有牵连,也要分情况。
朝廷当中的确有投靠王振,为其爪牙的。
但是更多的,则是想要借助王振的权势,替自己在天子面前说好话的。
这种事情,其实没办法去说对错,毕竟那个时候,朝廷大政由王振把持着。
结交王振到底是出于公务还是别的什么,很难厘清。
如果皇上不说按照大明律例处置也就罢了,但是既然要按照律法来,那就得有充足的证据。
毕竟,大明律可没有哪一条规定,正常的公务往来要被处罚的,哪怕往来的人是奸臣权宦。
两个人相互安慰着,总算是把心暂时定了下来。
然而没过一会,江渊就又皱起了眉头。
“寺卿大人,如果说皇上并不打算把事情闹大的话,那么他如此大动干戈,又会是为何呢?”
俞士悦沉吟片刻,朝着宫城的方向看了看,意味深长的道。
“江侍郎,照理来说,若是针对朝廷官员或者百姓,只需顺天府或刑部出面便可,但皇上这次出动了锦衣卫,只怕,不单单是为了表示他对此事的重视吧?”
随着俞士悦的目光,江渊也朝宫城方向望去,想明白了俞士悦话里话外透着的意思,他头上又忍不住开始冒汗。
这要是真的……风波只怕也不会小!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叹了口气,江渊苦笑一声道:“往日里,有老尚书在的时候,我总觉得这些部务手到擒来,如今局势艰难,才知晓有老尚书坐镇的好处。”
这要是尚书大人在京城,这种棘手的事情,哪能轮到他一个侍郎出面操持。
这事儿要换了尚书大人,早就进宫直接问皇上去了。
哪用得着在这瞎猜?
如今他区区一个侍郎,是这个也得罪不起,哪个也得罪不起,担心这个忧虑那个的,每日都提心吊胆的。
这日子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俞士悦安慰的拍了拍江渊的肩膀。
这段日子,六部当中,就只有刑部和工部没有尚书坐镇,偏刑部遇上这种大案,江侍郎也不容易。
想了想,俞士悦问道:“金老大人此番督军平叛,应是快回来了吧?”
江渊点了点头,脸色总算是好了些:“前些日子刚出事的时候,于尚书就进谏皇上,召回了宁阳侯和尚书老大人,算算日子,大约也就是这三两日,就该到京城了。”
屋子里的气氛总算是稍稍活跃了些,俞士悦笑道:“据说此次平叛还算顺利,不过西南烟瘴之地,倒是叫老大人受苦了。”
“确实如此,据说老大人前些日子身子就不大好,如今被紧急召回,一路舟车劳顿,到了京师怕是得歇上一段日子。”
叹了口气,江渊苦笑道:“这三司会审的活儿,看来我是怎么都躲不过去了。”
对于江侍郎这种遭遇,俞寺卿表示,原来看到别人比自己惨,就会感到自己没那么惨,果然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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