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意识就把胖子往石头后面一推,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我时常在想,闷油瓶自己一个人去面对那些粽子的时候会想些什么。现在自己也做了一回“孤胆英雄”,算是真真正正地体检了一把——
那些所谓的想法就是没有想法。除了清醒和空白,我没有其他词汇可以描述我当时的情形。唯一有的念头,就是拼命往前跑。能跑一米是一米,也许我多拖上几分钟,胖子就会醒来,他们就能得救。
人在冲动的时候往往会无视自己身上的痛苦,狂奔了好几十米,我才突然发觉自己的右腹部疼得要命。撩开衣服一看,一块弹片深深地嵌在肉里,血不断地从那个地方冒出来,恐怕已经伤到了肾。我一手捂住伤口,一手把脖子上的围巾扯下来,紧紧地绑在腰上,一瘸一拐地往前面跑。
如果这还叫做跑的话。
我苦笑了一下,用力抬高腿大步地往前跨。没了刚开始的那股劲,身体一下子沉重起来。不知道是因为我活不长了,还是因为这里的高原气候,力气也流失地特别快。可是我就是不愿意停下,也不愿意倒下。
我不想害死他。
即使走得再慢,也比不走好。
胖子为我做了很多,这一次我终于可以为他牺牲一回了。
走到最后,我就发现自己被包围了。它们围成一圈,虽然没有眼睛,但是我还是感受到了它们的虎视眈眈。我继续往前走,才走了一步,自己的肩膀被搭住了。一层不知名的物质迅速笼住了我,我眼前一黑,全身忽然就如火烧一般剧烈地痛了起来。我拼命地挣扎,隐隐约约听到一种奇异的回声。随后,就有冰凉的液体大片地浇在我的头上。我的脑子被这么一激,彻底晕了过去。
接下来是我全篇中最不愿意记载下来的地方。关于这段经历,我的记忆可以说是完全混乱的,但却又是极其重要的。它听起来十分不合理,但那些匪夷所思的地方,却恰恰成为了我之后解开一系列谜团里重要的一环。
我再次睁开眼,就看到自己凌空在水面上。前面是一队尸兵,下面是扎布耶茶措雪白相间的盐砂,两边是被分开的深红色湖水。我试着扭动一下了脖子,它们似乎把我头部以下的神经全都切断了,没有痛觉,也感受不到其它东西,和医院里躺着的植物人差不多。
我感觉自己身上似乎少了一样东西。但具体少了什么,我却说不上来,只觉得是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道路的尽头是一个湖底平台,大约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再过去,就是一条极大极深的缝隙,看上去有点像陆地上的断崖。天上月大如盘,倒影刚好投射在断崖下那个湍急的红色漩涡当中。尸兵们围城一圈,朝着那个漩涡跪了下来。而我被人举了起来,又被晃到下面,如此重复几次。
我正奇怪它们在拿我做什么,就感觉自己脑袋一轻,被抛进了缝隙里。
在空中旋转的时候,我知道自己少了什么东西了。
我没了身体。
整个人中只剩下了我的头。
铺天盖地的湖水一下子涌没过我的头顶,盐碱含量极高的水刺激得我眼睛生疼。我下意识大长着嘴巴,咸涩的湖水经过我的舌头再从已经没了食道的喉管流出。我的大脑渐渐浑噩了起来,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我就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跳入水中,快速地朝我游来,两只柔软无骨的手紧紧地抱住了我。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手,那只手的食指与中指奇长,轻轻地覆在我的眼睛上。
在蒙上眼睛前极快地一瞥,我似乎看到,水中的某一处地方,堆积着无数个带着碎肉残筋的骷髅头。
再醒过来,闷油瓶已经带我浮出了水面。他应该是把我放在了一块比较高的石头上,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下面红色的湖水以及湖水中央那处非常显眼的狼牙岩上。灰白色的狼牙石尖上好像长着什么,通体黑乎乎的,隐约能看见有九个枝芽。而闷油瓶在水中快速地游着,应该就是冲着这东西去的。
我不知道闷油瓶要这东西干什么,峡谷底的水流很平稳,他没费什么力气就从狼牙岩上摘了一节下来。就在闷油瓶离开岩石的一瞬间,我的视线突然晃动了起来。五六只触手倏地从水下伸出,顷刻间就把闷油瓶从水上卷了下去。
我瞬间紧张起来,脑海里是挥之不去地“跳下去”的冲动。我牢牢地盯住水面,生怕会错过闷油瓶浮出水面的画面。可渐渐的,我的眼睛变得模糊,意识也跟着不清醒起来。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说:“你真的要救他?”
另一个人没有答话,沉默如金,我猜他就是闷油瓶。
“你还救他做什么,没有他,我们的计划依然可以继续进行。”那个人的语气里充满了嘲讽与不屑:“他已经没用了。我真没想到,吴家……”
远处忽然传来奇怪的叫声,随后就是乱七八糟的枪响。
闷油瓶趁机将我抱起,利落地撬开我嘴巴塞了一个东西进去。那东西滑溜溜的,带着一股奇异的芝香,刚一入口就消失地无影无踪,估计是从断掉的喉咙那里滑了出去。可很快,我就发现自己想错了。我的大脑忽然剧烈地疼痛起来,仿佛之前所有被剔除的痛觉神经又重新长了回来。那实在太痛了,我至今都不想形容这是怎样的感觉,现在想起来还会下意识地紧住牙齿。当时那个情况,什么“我还有事没有做完”、“吴家不能断了后”通通都是狗屁。我真觉得,还不如死了痛快。
反正我已经不需要再去长白山了。
守了九年的承诺,如今……
也不需要再守下去了。
我忽然被人狠狠甩了一巴掌,真的是“狠狠”。我想任谁在疼得生不如死的时候突然被人揍了一顿都不会笑靥如花,所以我当即就毫不留情地骂了出来:“你他妈有病啊!老子他奶奶的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了你突然来打我。老子就想安安静静地去死不行么?老子招你惹你了!”
我无力地笑了笑,第一次见闷油瓶,我可是讨厌他讨厌地要死。
“等了那么多年,我也很累了……”
“吴邪,活下去。”
我一愣,眼泪忽然就流了出来。
闷油瓶在我耳边一字一字,轻轻地说道:“吴邪,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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