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君晚第一次踏入瑶华院。
她知道瑶华院一定会很精致,却没想到,不光很精致,还如此匠心独运,每一处都透着巧思。
迎面是一道嶙峋山石砌成的假山,山上有山路,有凉亭,有绿植,还有飞流直下的瀑布,望之栩栩如生。
瀑布水注入假山底部圆环形的水池中,溅起水花点点。池中有红鲤数尾,摇曳摆尾,甚是灵动。
院中一侧遍植森森翠竹,秋风拂过,簌簌作响。
另一侧种有郁郁花木,粗粗望去,便有迷迭香、木芙蓉、紫薇、木槿、蝴蝶兰等数十种不同品种的花,君晚平日里甚喜花儿,因此很容易瞧出了那花丛中有不少名贵品种。
而最吸引她眼球的,却还不是这些。
只见一片姹紫嫣红中搭凉亭一座,绿色藤蔓缠绕而上,四面垂下曼曼纱账,帐中置软榻高几,榻上坐一美人,素色裙衫,冰肌玉骨。帐幔起舞间但见半面丽容,影影绰绰,恍如神仙妃子,一时竟让人看得失了神。
“殿下,请在此稍等片刻。”正怔忡间,听得耳边凉淡声音响起,转头一望,流月朝她微微一礼,然后朝凉亭走去。
到了凉亭下方,她停住脚步,对着里头恭敬开口,“殿下,云和帝姬到了。”
“知道了。”伴随着风声,有一女声传出,凉透沁人,带了淡淡慵懒。紧接着,一只纤纤玉手挑开了起舞的帐幔,一双玲珑美目朝君晚望来。
君晚猝不及防撞入宋清欢的眼中,心跳猛地一滞。
那双眸子漆黑如墨玉,带着点点灵动,眼角有似笑非笑的流光泄出。
她明明是笑着的,可君晚却觉得心头生出几分凉意。
“云和来了。”宋清欢收回目光,微微提了裙摆,走下了高阶,朝君晚款款而来。
此时,君晚这才得以看清,她今日穿了一身霜色凤尾裙,衣料中似掺杂了淡淡银线,随着她的走动流光盈盈,光彩夺目。
裙摆处用殷红丝线绣一支栩栩如生的红梅,遒劲的枝干,凌寒开放的红梅,一支盛开到腰际,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震撼,越发显得其腰身不盈一握。
明明是件寻常衣衫,却被她穿出了万种风情。
君晚垂了眸,眼底一抹妒意闪过。
在美女如云的后宫,她的相貌只能算得上清秀,又不得昭帝宠爱,潜意识里总有着深深的自卑。此时见到宋清欢如此光彩照人,心底的嫉恨心理止不住开始疯长,死死咬住下唇,眼底满是不甘。
“云和?”走神的功夫,宋清欢已行到了她跟前,淡淡开口。
君晚回了神,慌忙敛下眼底的戾气,再抬眸时,眼中已是一片水雾迷蒙。她看一眼宋清欢,福身一礼,怯怯开口,“云和见过三皇嫂。”
宋清欢虚扶一把,面上带着浅笑,“云和不必客气。”眸光在她小脸上一顿,语声浅淡,“不知云和今日来找我,可有什么事?”
“我……我今日是来给皇嫂道歉的。希望皇嫂大人有大量,能原谅云和的无心之失。”君晚怯生生开口,神情柔弱。
宋清欢睨她一眼,眉梢微微上挑,“哦?不知云和何错之有?”
君晚眼眸一眯,抬头看她一眼,很快又低了头,“上次云和前来王府探望皇兄和皇嫂时,不知皇嫂尚未得知聿国的消息,一时口快,让皇嫂动了胎气,实在是云和的不是。后来云和还得知皇嫂还因此早产,云和心中实在是内疚难当,却又不知该如何道歉才好。”
顿一顿,觑一眼宋清欢面上神色。
却见她依旧是清清冷冷的神情,嘴角微抿,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
君晚有些心里没底,定了定神,怯生生又开口道,“仪嘉郡主满月宴时,我就想找机会同皇嫂和皇兄道个歉,但一直没找到机会。前些日子皇嫂和皇兄又离开了临都,这才……这才一直拖到了今日。”
宋清欢还是不说话,只嘴角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看得君晚越发心慌,说话也不利索起来。
清了清嗓子,眼中露出惊惶的神色,声线中都带上了颤意,“皇嫂,你果然在怪云和是不是?”
一顿,眼眶中已有泪珠盈上,“还有皇兄,皇兄这些天都不理我了,一定也在怪云和。”
她絮絮叨叨了一会,见宋清欢仍不开口,眼中闪过一丝恼意,有些不甘地住了嘴。
碧玉在身后看着,颇有几分气愤,但碍于自己的身份,也不好多说什么。
听得耳边总算清净了,宋清欢才淡淡撩眼看君晚一眼,“云和说完了?”
君晚身子一抖,脸色渐渐涨红。
“云和想太多了。”宋清欢凉淡开口,“虽然当时你的话对我的确有影响,但好在仪嘉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出生了,所以你可以放心了。”
君晚眉头一皱。
听宋清欢这口气,是因为仪嘉郡主无恙,所以他们才不追究她的责任?
不待她想出个所以然,宋清欢接着又道,“阿殊刚回来没多久,有很多政事要处理,没有空与你闲谈也是正常,云和不必小题大做。”
自己好不容易拉下脸皮来给她道歉,她居然嫌自己小题大做?
一阵气血上涌,一张莹白小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像是没看见君晚的失态,宋清欢反而带上一抹笑意,“云和是第一次来瑶华院吧?来,感兴趣的话,我带你四下走走?”
君晚心知自己这时候怯场便正中宋清欢的下怀了,哪里肯服输?调整好自己的神态和心情,仰头看去,面上已是笑靥如花,脆生生应了,“好啊。”似乎方才的窘迫压根没发生一般。
宋清欢心中冷笑。
这个小丫头,变脸的技术倒是一流,也难怪以她这么不受宠的身份,还能在后宫安安稳稳活到现在,果然没有两把刷子是不可能的。
她笑笑,“听说云和喜欢花花草草的,正巧我这院里栽种了不少名贵花木,云和看看可有喜欢的,若有的话,我叫人送两株到你宫里。”
宋清欢这话听上去没什么不妥,可落在君晚耳中,却听出了几分施舍的意味,脸色黑了黑,目光落在不远处那一片姹紫嫣红上,笑笑岔开了话题,“三皇嫂对花草也有研究?”
宋清欢摇头,“这倒没有,我只是平常喜欢捣鼓香料而已,阿殊便索性叫人搬了不少花草进来让我折腾。”
她语气淡淡,可君晚却只觉这话刺耳得紧。
她认识的三皇兄,明明该是只在云端的谪仙,无论对任何人都是清冷的神情,何曾有过这般巴巴“讨好”的时候?
心里一阵莫名的酸楚。
宋清欢瞥她一眼,接着又道,“所以啊,云和若是有看得上的,尽管开口。”
君晚摇摇头,语带苦涩,“多谢三皇嫂的好意,只是,君子不夺人所好,云和心领了。”
宋清欢笑得娇俏,眸光波动,落在君晚面上一扫,玩味地勾了勾唇角,“君子不夺人所好,云和倒也是个明白人,我就喜欢跟明白人打交道。”
听得她话中有话,君晚心中一咯噔,觉得落在自己面上的目光越发灼热起来。
她……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低垂了头,垂在身侧的手指紧了紧。
宋清欢收回目光,懒懒落在不远处的假山上,开口道,“这座假山,也是阿殊特意命人替我制造而成,仿的,是聿国建安郊外的入云峰,说是怕我思乡。”
这话,却是她临时起意编出来的了。
既然君晚非得自己上门来找不痛快,她又不成全了她?
果然,听了这话,君晚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宋清欢只作不见,往凉亭处走去,“说起来我都没想到,阿殊看上去那么凉薄的模样,性子却是细腻得很,连这瑶华院的瑶华二字,都是取自我在聿国的宫殿名。”
说着,她驻足转身,朝君晚莞尔一笑,“不知道阿殊小时候是不是也是这般外冷内热的性子?”
君晚跟在她身后,长长的睫羽抖得厉害。宋清欢的话仿佛一柄柄利刃,狠狠扎在她心上。
没有,没有!
三皇兄对她,从来没有这般温柔过!
便是萧贵妃怜惜她而常常接她入宫小住的日子,三皇兄对她,也依旧是不冷不热的态度,只在有人欺负他是才出来替她出个头。
当时的她,总以为三皇兄对自己是特别的额,现在想想,三皇兄之所以会替自己出头,也许不过是因着萧贵妃的嘱咐罢了。
见她不说话,宋清欢也不咄咄逼人,嫣然一笑,提起凤尾裙摆,往凉亭内走去,行了两阶,转头看向仍杵在阶梯下的君晚,“既然来了,就好好坐下来聊聊再走,前些日子一直不得空,怠慢了云和,云和可别放在心上才是。”
说罢,掀开帘子,进了凉亭,再不看她。
眼中一抹笃定的从容。
君晚她,一定会跟上来的。
果然,君晚恨恨的一咬牙,最终还是抬步上了阶梯,跟在宋清欢身后进了凉亭。
她还没有见到三皇兄,怎么能就这么离开?
碧玉和流月便也跟了上去。
沉星原本已在亭子里候着了,见君晚进来,微微一礼,请了她入座。
待两人入了座,沉星和流月上前,将凉亭四面的毡帘放了下来,隔绝了大半吹进亭中的凉风。再加上凉亭内原本便燃着炭盆,虽是室外,却也不觉清冷。
君晚与宋清欢隔着长几相对而坐,目光朝前一扫,只见长几上已然摆满了茶具点心,俱是轻巧雅致,与宫中御膳比之,毫不逊色。
宋清欢看一眼沉星。
沉星会意,跪坐在长几一段,替两人烹起茶来。
宋清欢看回君晚,嘴角浅笑,“听五皇嫂说,皇上酷爱饮茶,想来云和对茶艺也有所研究吧?”
君晚怔了怔,片刻才反应过来宋清欢口中的五皇嫂指的是君熙,眸光微沉,有几分尴尬地笑笑,“尚好。”
父皇酷爱饮茶不错,但她幼时连普通的衣食住行的供给都难以保障,怎会有心思去学茶艺?
一时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刚想岔开话题,却听得宋清欢又道,“阿殊也甚喜饮茶,我最近得空时也正在学茶艺。”
君晚心神一动,眸底浮现一丝黯然。
三皇兄喜欢饮茶么?她却是从来不知的。
不想被宋清欢一直这么牵着鼻子走,君晚理了理思绪,转了话题,抬眸看向宋清欢,“不知五皇……姐最近可还好?”
她与君熙,其实并无多少交情,最多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如今提起,却是为着另一件事。
宋清欢尚未来得及开口,却见君熙眉眼一蹙,带了几分忧心忡忡开口道,“听说最近聿国不太平,五皇姐也不知怎么样了。”说着,眉眼一眨,有几分无辜地看向宋清欢,“三皇嫂知道五皇姐的情况么?”
“我也尚未得到消息。”宋清欢神情未变,挑眉看一眼君晚,似笑非笑地打量,“不过,云和倒是很关心我聿国的情况呢。上次我父皇驾崩,我也还是从你口中最先得知的呢。”
君晚脸色微变,下意识张嘴想要解释什么。
宋清欢却是赶在她之前开口,“难不成,聿国有什么让云和惦记的人?”
君晚蹙了眉头,似有几分不理解她这话的意思。
宋清欢抿唇一笑,语声懒惫,忽的转了话锋,“云和也不小了吧?莫不是……有心上人了?”
君晚神情一僵,狐疑地盯着宋清欢。
这时,沉星已经烹好了茶,给两人各斟了一杯。
宋清欢伸出纤纤玉指,将其中一杯推到君晚面前。她的手指修长如玉,映衬着碧玉制的茶盏,愈发显出羊脂白玉般的细腻通透。
处处透着养尊处优的气质。
君晚心底愈发焦躁不安起来,半晌,才定了定起伏的思绪,抬眸看向宋清欢,怯怯一笑,满脸羞涩,“三皇嫂说笑了,云和暂时还未想过这个问题。”
宋清欢抿唇笑得愈发欢愉,端起茶盏放至唇边抿了一口,“都是一家人了,云和便不要害羞了。说起来,我皇兄年纪也不小了,却迟迟未娶亲。之前原本相中了一位姑娘,却也是她福薄,临时出了事故,皇兄的婚事便这么耽搁了下来。他如今已登基为帝,因国内动荡,因此尚未立后……”
说到这儿,语气一顿,打量的目光在君晚面上游移,“这么想来,云和倒是与我皇兄挺配的。”
君晚原本听得一头雾水,实在没想明白宋清欢口中的皇兄是谁,听到登基为帝那里才蓦地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聿国新帝宋琰罢。
只是,自己与他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好端端的,怎么扯上宋琰了,还说自己与他挺配的?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她心中万分警惕,嘴里忙不迭拒绝,“三皇嫂说笑了,云和与聿帝都不曾见过,三皇嫂就不要打趣我了。”
“没见过么?”宋清欢挑了挑眉梢,“去年夺剑大会时,我皇兄可是也来了的。”她笑眯眯的看着她,一副玩笑的口吻,“云和就别害羞了。你若当真心悦我皇兄,我或许还可以从中牵牵线。”
君晚笑得有几分勉强,“三皇嫂真的误会了,聿国的事,我也只是听人说起,因着与三皇嫂有关,所以放在了心上,并非肖想聿帝的意思。”语声一顿,眼眶中盈上点点泪珠,“还请三皇嫂不要再打趣云和了,这件事若是传出去,旁人只会说云和不自量力的。”
宋清欢心中一哂。
真是好大一朵白莲花,这眼泪说来就来,哭给谁看呢?她迟迟未嫁的原因,究竟是昭帝不重视她,还是……心有所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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