聿白定定的看着下面的江州。
耳畔微动。
隐约听见不远处传来了大片细碎脚步声。
这是他们的人找来了。
聿白眼底杀气浓郁,抬脚扭头的刹那。
正对面突兀的窜出一条黑影。
像花一样的脸被昏暗的光线涂抹上阴森。
清瘦单薄的身子,像是身后追着索命的豺狼,奔跑的速度极快。
只是眨眼的功夫。
三步的距离转为近在咫尺。
近到聿白能看清她额头漫起的一层层冷汗。
甚至还听到她因为恐惧发出的牙齿轻微打颤声响。
南桑瞧着怕极了。
却不曾停顿,横起手中在昏暗里闪烁着凛凛寒光的匕首。
猛的跳起来,伴随着破空响动。
势如破竹的偏身划向聿白握着枪的手。
聿白开枪了。
擦过偏身的南桑肩膀,雪白的羽绒从破洞处溢出。
聿白手里的枪,因为手臂迅速麻木。
啪嗒一声,不受控制的掉落在地。
鲜血从手臂处往下滴落。
聿白掐住手臂,脸色扭曲。
弯腰想去拿枪,地面的手枪已经被双微微哆嗦的手拎了起来。
南桑退去了后方,听着越来越近的大片脚步声,抬起手枪,对着下面睁大眼看着她的江州。
她想立马就按下去。
因为再不杀,就来不及了。
江州必须得死,盐城才能平安。
杨浅忠叔,保姆阿姨,园丁爷爷,菲佣奶奶。
医院的医生和护士,孩子们。
卢少男和卢少男的爸妈。
才都能活下来。
整个盐城也才都能活下来。
她的生活才可以变回从前的样子。
但南桑怕的一直在抖。
她本不该这么害怕。
从前的事,她全都想不起来,但敏锐和常带的戒备,无意识的在告诉她。
从前她大抵过得有点危险。
遇到危险害怕没用,解决活下来就好了。
但这次却就是怕。
怕的不只是额头冷汗遍布,还有全身。
怕到一直温热的手,还有被中药调理,变暖的脚,凉到像是从冰窖里拿出来的。
她之所以怕。
是因为要杀她,还是一定要杀她的是她认为的盟友聿白。
如果她死了。
就真的没有人能救盐城了。
那些她在乎的人都要死。
杨浅和忠叔,同样。
她的家便没了。
无论如何,她都要活下来。
南桑的手因为刚才惊惧自己会死太甚了,一直在哆嗦。
瞄着江州脑袋的枪口不停晃动,怎么都聚焦不了。
她抬起另外一只手跟着握住,一秒后,抽出一只去擦睫毛上沾染的冷汗。
下一秒。
厉风渐近。
南桑侧目,堪堪避开聿白。
砰的一声枪响,聿白面前的土地溅起泥泞。
南桑把枪口从地面抬起对着想上前的聿白,“再动,我现在就杀了你。”
聿白眼圈赤红,“你不能动江总!”
南桑不想和他废话,却忍不住,因为她想不明白,人怎么能这么的伪善又无耻。
她牙冠紧缩,大声反问,“那你让我眼睁睁的看着我的家,盐城就这么没了吗?”
“凭什么!”南桑恼怒到极点,尖锐嘶喊,“十几万人啊!整整十几万人!他们凭什么要因为江州这个败类人渣恶魔白白丧命!”
“位高权重就了不起吗?有钱有势就了不起吗?他是个人,盐城十几万也是人,我姐我的忠叔,还有我,更是人!”
“不管我们这些人是好人还是坏人,不管我们从前做了什么,都没有任何人有权利有资格随随便便的拿走我们的生命!”
“人该为自己做下的付出代价,盐城无辜的十几万人做错了什么?那些刚出生的孩子做错了什么?医生和护士姐姐做错了什么?我姐和忠叔又做错了什么,需要他们拿命来付出代价!”
南桑恼怒到脸重重的扭曲了,扭曲到极致后,情绪严重起伏下,脸上盈满了血色。
大抵是血液流转的速度太多。
被不停冲刷的脑袋突然像是针扎了般,她无意识的朝后退了一步,瞳孔突然恍惚了,喃喃,“就算是他真的做错了什么,也该由法律来判决,而不是就这么随随便便的被人拿走性命,他就算再坏,也是一条活生生的命啊。”
南桑脑海突兀的闪过一片墨绿色的琉璃光线。
琉璃瓶子往下轻滑,哗啦啦的脆响不断。
这声音明明就在耳边,但却很小。
因为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角落的防水毡布那。
恍惚的南桑因为脑海中人的喜悦跟着翘起了唇。
她伸手,掀开了毡布。
迫不及待的拿下一份文件掀开。
脑海中清明的视线突然就这么模糊了。
时间像是按了快进键。
她把手里的文件丢了,再拿,看了再丢。
有人出现在她身边,有人说了什么。
接着,有人吼出声。
始终模糊的耳边声响突然清晰了。
清晰的不是炸响不断的啤酒瓶响。
而是笑声。
朗朗不断,盈满喜悦的笑声。
不是一人,是好多人。
这声音汇聚在一起,笼罩半空,像是把南桑包围了,四面八方全都是。
南桑和脑海中的人一起回头。
她看着面前看不清脸,却知道他们都好开心的人,喃喃:“你们为什么要笑。”
南桑想,你们为什么要笑。
我好难过好难过啊,你们为什么要笑。
隐隐约约的。
南桑听到他们笑的原因了。
因为他们还给了一个人公道。
南桑手中的枪无意识掉落在地,脚步朝后轻挪,恍惚的喃喃,“那我要的公道呢?”
南桑瞳孔涣散的呢喃,“你们知道吗?你们要的公道,把我想要讨回公道的路堵死了。”
——你们口中那人是冤枉的,我想讨回公道的这人,也是冤枉的。
——他死的,真的好冤枉啊。
南桑已经走到了边角。
脚下的地却并不坚实。
她强自站住,按着艰涩的心口抬眼,看向弯腰捡起枪支,抬起,黑黢黢枪口正对她眉心的聿白。
一瞬后回眸,漆黑的山林照进一束束强光。
强光后面,是大片脚步声,代表江州的人来了。
南桑再回眸,笑了。
寥寥两声后,按着疼痛到极点的心口,微微弯腰,哑声问,“我做错了什么?”
她蓦地抬头,声音巨大,“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要再一次毁了我的家,杀了我的全部亲人!”
“为什么要让我再次变成一个无家可归,无处可去,无人可靠的孤魂野鬼!”
“为什么!”南桑眼泪绝堤了,歇斯底里的吼出声,“为什么又是因为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聿白看着崩溃嘶吼到整个人像是要扭曲了的南桑。
眼底闪过复杂,却只是丝毫,更多的是杀气,什么都没说,扣动了扳机。
先他半秒,南桑站定的边角,因为压力不断,空乏的地界往下倾泄。
一瞬,南桑在子弹打入眉心之前掉了下去。
她看着漆黑的上空,喃喃:“什么叫做又一次”
皮肉挥出的轻微细响后。
南桑手臂被只滚烫微微发抖的手掌握住。
伴随着一声重到极点的闷吼。
手掌收紧,距离尖锐刺一寸的南桑,被猛力横扯。
南桑在瞬间,被扯离已经和裤腿摩擦的尖刺。
重重摔在滚烫的胸膛里。
兹啦一声,因为南桑的重量。
她身下整个身子朝下沉,血腥气重到刺鼻,呼吸声因为疼痛,好似午夜拉响的风车。
她抬头,看向把她扯过来的江州。
江州扯住她的是那只深深扎在尖刺里的胳膊。
他通红的眼睛低垂,和她对视一眼后,手颤巍巍的抬起来,终于摘掉了嘴里的抹布。
江州沾满粘稠血液的手掌触碰了瞬南桑的脸,哑声吐字:“别别怕。”
他说完掀眼看向上空,瞳孔紧缩后喊出声,“聿!白!”
南桑回眸。
聿白站在上方,枪抬起,对着南桑的眉心。
眉眼在昏暗中绝对到冷漠。
“你敢!”
伴随着江州吼出的话,一口血从他唇齿漫出。
江州抬手抹去,躺着看上面,“你敢你敢动她,我会我会把你碎尸万段!”
南桑肯定,聿白敢。
若是不敢,最开始就不会下手。
她转身就想从江州身上下去躲去边角。
但羽绒服袖口被刮进了尖刺里面。
南桑拎出匕首,去划。
开了后起身就要滚出聿白的射击范围。
后腰猛的被圈住。
整个人被按进江州怀里。
他一只手臂滚烫,颤抖不停,但力气极大。
单手抱着南桑,定定的看着杀气不停,枪口纹丝不动对着南桑的聿白。
在他眉眼往下压,眼底闪过犹豫后。
完好的手挣脱开缠绵不断的麻木,腿也是。
他一只脚踩地面,手按住地面。
在南桑挣扎不断时,唇角溢出一缕血色,低哑粗重的哄,“别动,聿白不会动我,你在我身边,他不敢开枪,怕误伤了我。离开,必死无疑。”
江州大口喘息着,在南桑不动了后,重重呼吸口气屏住。
手和脚一起用力,脖颈粗筋毕现,汗渍瞬间涌出。
随着身体抽离尖刺的刺耳声响,江州脸上被血色盈满。
眼眶赤红到像是要流出血泪。
因为江州抱着南桑,犹豫不敢下手,怕误伤了江州的聿白瞧出江州想做什么了。
抬眼看向已经跑近,错愕问他在干什么的队员。
再朝下,毫不犹豫的扣动扳机。
江州牙冠紧缩,抱着南桑的手臂紧到极点。
闷吼一声后,伴随着哗啦血流声,把被三个尖刺钉在地面动弹不得的腿生生拔了出来。
猛的翻身,从半个身子躺在尖刺中,变成趴在边角平坦的地面上。
唯一的区别是。
江州喘着粗气,看被他牢牢护在怀里,没有半点漏出在外面的南桑。
呜咽一声,溢出一口血。
他抬手抹掉溅落在南桑脸上的血渍。
手上是血,越抹越多。
他不抹了,轻声说:“我”
在江州怀里的南桑屈起了掌心的匕首,摸索到他心脏的位置。
江州的话顿了一瞬,知道却没理会,盯着南桑冷漠的眼睛,全是汗水的脸上绽开一抹笑,“我”
匕首朝上捅。
扎进去一寸。
江州顿了一瞬,接着说:“其实其实这样挺好的”
南桑沉默的抬眼看他,没问好什么,安静的把匕首朝上捅。
眼睁睁的看着江州眼底汇聚了大颗大颗的泪花。
江州低低的哽咽着,混合了血的泪水,掉落在南桑脸上。
他往下趴。
噗嗤一声,胸膛扎进了匕首,脸埋进南桑脖颈,搂着她的力道一寸寸收紧,断断续续的说:“对不起我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微弱的气音很轻的溢出,“桑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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