钩月西沉,群星隐去。
通宵达旦的宴饮也终有结束之时。
烟花升起之时,便表示着狂欢已经是到了尾声。
众人赞叹章衡的才华,也赞美主人家晏殊对大家的款待,便开始收拾自己的心情,再有几天的时间,便该上朝的上朝,该上学的上学。
生活便是这般,辛苦个一整年,然后快乐几天的时间,又要继续辛苦一年了。
晏殊也有些昏昏沉沉的,酒醉与缺觉让他感受到老年人的身体已经不太能够承受这些了。
他的十七岁的儿子,也是他最爱的儿子晏几道,正一脸关切地看着他。
晏殊笑了笑,摆摆手低声道:“无妨无妨,睡一觉便好了。”
宾客们都还在呢,主人家哪有先休息的道理。
晏几道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可今晚的他心情颇不平静,他望着不远处那个比自己还小的少年人。
往年这些时候,他便会是诗会上最耀眼的少年人,他做出来的诗词,长辈们会尽力夸奖,同龄人则是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他。
今晚一开始也是如此,他将惊心准备了许久的词拿了出来,吟诵之后,众人尽皆夸奖,他得意洋洋,甚至像是一個胜利者一般,挑衅地看着那个被成为章廿四的少年人。
可那少年人对他的挑衅视而不见,晏几道还以为他不敢面对自己的挑战,也只好作罢,但随后那韩绛问了一个诗词境界,那少年人便随手甩出两首新词,摆出所谓的诗词三境界。
然后这些叔伯们也在赞叹少年人的才华,但与赞叹他的才华不同,他们赞叹自己才华的时候,是居高临下的,是长辈对晚辈的勉励,但在赞叹章衡的才华时候,那种姿态,明显不是长辈该有的,那是一种被后辈超越的无力感。
晏几道很不服气,但他又不得不服气,他审视过章衡写出来的每一首诗,想要在里面找出弊病来,但很令他失望的是,每一首诗词,即便里面没有金句,即便没有成为名篇的潜质,但其结构、遣词用句、韵脚、平仄都全无可供挑剔之处,就像是每一首诗词都是经过精心准备一般
当然啦,写诗词精心准备本是正常,谁写诗词都不是随口拈来,这就是为什么曹植七步成诗、温庭钧八叉成八韵会这么被广为流传,因为才思敏捷什么的,不是每个人都有,即便是有,这诗词本身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了,仓促之间,哪里能够写出没有半点弊病的诗词?
晏几道认为章衡的二十四首诗词肯定是事先准备好的,到了梁园时候,才抖露出来,不过令他泄气的是——就算是如此,他的才华也是要令人仰望的了。
但少年人泄气归泄气,傲气该有还是有,不服气终究还是不服气的。
晏几道少年心思,章衡一无所觉,他倒是看到了晏几道做了诗词之后朝他笑了笑,章衡知道这个晏几道,对他的诗词也颇为欣赏,后世读他诗词的时候,知道他的身世,也颇为同情他的遭遇。
所以见到晏几道朝他笑,于是他也笑了笑与之回应,想着以后若是有机会倒是可以提携一下这个落魄宰相子。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
夜色已深,章衡来到大宋朝之后,已经少有熬夜了,大约晚上能够熬到十一点钟便算是不错了,今晚已经是两三点钟了,即便是他是少年人的身体,也要感觉到疲倦不堪了。
于是他找了一张角落的椅子坐着休息,准备等着曽公亮来找他一起归家。
实际上也该差不多了,梅尧臣喝了杯中最后的一点酒,阻止了婢女继续给倒酒,双手朝着晏殊作揖,正待说出告辞的话语,忽而有人匆匆跑了进来。
梅尧臣赶紧将双手放下,他看到进来的人是晏殊家的管家,手上拿着一些纸张,脸色激动得通红。
这该是其他地方诗会出了精品诗词了?
欧阳修、宋祁宋庠、曽公亮、晏殊等人纷纷直起身子。
疲累归疲累,但他们对于诗词的热爱是出自真心的,能够见到精品诗词的出世,不亚于热爱网文的读者找到一本符合自己口味的精品网络小说时候的激动。
(就像你们无意间翻到《北宋之无双国士》以及《我在大宋贩卖焦虑》时候的惊喜)
晏殊朝管家招招手,管家一个健步到了晏殊面前,恭敬地将纸张递上。
晏殊拿过来翻了翻,脸色顿时变得十分精彩起来,他将纸张随手分散给欧阳修、梅尧臣、宋祁宋庠等人。
欧阳修等人接了纸张看了看,然后将目光投向角落,那个少年人正用手臂撑住下巴,脑袋在那里一点一点的,如同小鸡啄米一般。
他们相视一笑,又齐齐叹了一口气。
晏几道没有干偷瞄父亲纸张的事情,但在父亲看完之后,他伸手接下,双眼快速地扫射了一番,然后又拿着纸张与欧阳修等人交换着看,他每看一张纸,便要看一眼角落里的少年,到了最后,他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韩绛等青年人早就注意到了晏殊等人的反应,看到他们屡屡看向章衡,心下便有些猜测了。
韩缜低声道:“不会是居正兄又写了什么东西了吧,可他不是在咱们这里嘛?”
韩绛低声道:“听孝宽说居正兄的两个哥哥去了樊楼诗会,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他们两个哥哥写的诗词?”
吕公著惊道:“难道是一门三杰?”
不用他们多猜,晏殊已经解开了谜底,他用力拍了拍掌,让在座的所有人,包括喝醉了的,犯困的,疲倦不堪的人全部都给惊醒了,包括角落里面的章衡,他还一脸的懵逼地伸着脖子眺望呢,韩绛一个健步上去,将他拉到了前面去。
晏殊笑呵呵地看着茫然的章衡,兴师问罪道:“居正,你这不地道啊”
章衡摸不着头脑,茫然看向曽公亮,却见到曽公亮咧着嘴巴笑,便知道此事并非坏事。
果然晏殊笑道:“这么好的诗词,你怎么能够让它们在樊楼诗会这种低级的诗会身上产生,怎么青杏园诗会的档次你竟看不上么,你要是将这些都放在青杏园诗会上,那么这便又是一个梁园雅集了呀!”
晏殊这么一说,章衡终于明白了过来了——该是自己给二哥章術的诗词现世了。
只是不该是章術署名的么,怎么是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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