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份的广南东路,在蝉鸣声中,迎来收获的季节。
烈日灼烧之下,人们顾不得炎热,抓紧抢收水稻,晾晒稻谷,这个时候正是雨季,若是一场大雨下来,可要对收获季节添上不和谐的音节。
章衡对此知之甚深,所以早在五月底,章衡便开始组织刚刚从北方南下的流民帮着秋收,当然这不是无偿劳动,需要雇工的农户出钱的,这种劳动让刚刚南下的流民拥有了收入的机会,可以帮助他们活下去。
当然州衙这边也不会让他们活不下去,这些流民一到广南东路,官府立即会接收他们,给他们分田地,分宅基地,协助他们建房子,又会给他们找好临时的工作,可以帮他们度过这刚来的窘迫。
到了六月份,从北方送来的流民越来越多,因为河北东西路的农户已经要活不下去了,今年的他们颗粒无收,旱情还在继续,他们不得不选择背井离乡,卖掉家里的田宅,偕老妇幼,坐船南下。
从五月份开始,几乎每天都有十几艘载满了人的海船抵达广南东路,章衡下令让州衙县衙最近的工作重心向接受难民这个工作倾斜。
但与此同时,官府还得组织秋收,广南东路这边的常平仓也得尽快收粮,常平仓空缺久矣,急需要填满粮食。
对于广南东路来说,今年的粮食安全是非常严峻的一年,现如今广南东路已经有百万张嘴巴需要喂饱,在未来还会至少有百万人南下抵达广南东路,甚至如果河北东西路的旱情真如记忆中那样,那么广南东路短时间涌进二百万人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河北东西路的百姓如果活不下去,他们就只能找到活路,而去别的地方会成为流民,来到广南东路却能够继续成为自耕农,这如何选择,难道还不简单吗?
所以,章衡简直是忙得足不沾地了。
其实,事情不仅仅只有秋收、收粮、帮助流民这些,整个广东南路正在迎来剧变,临安商行主导的重工业布局早就已经开始了。
水泥厂、砖厂、炼钢厂、造船公司、各种矿场等等重工业如同落地开发一般出现在广南东路的大地上。
虽然这些工业不需要章衡时时盯着,但操心却是避免不了的。
比如说炼钢厂,章衡得提供后世的炼钢思路,比如说高炉提高温度等等基础知识,虽然看似简单,却是能够打造出来性能更好的钢铁。
又比如说造船公司,章衡会考察船厂,对里面的造船工艺提出改造意见,比如说水密舱等类似的技术,又将流水线的原理告知管理人员,让他们用类似的方式进行效率的提升,然后在船坞上的技术也有所建议等等。
这些东西虽然章衡也没有了解很深入,但很多技术上的突破是思维上的突破,只需要捅破一张纸,便足以引起一场行业内的科技革命。
州衙里面一片兵荒马乱,各个主官要么不在衙门内,要在衙门内,便屁股都离不开椅子,因为不断来回汇报的胥吏让他们没有办法晃悠。
章衡作为州衙的大脑,对于这些事务的处理,精简快速,这让各项事务推动起来极为快速,因此即便是事务非常繁忙,章衡依然看着游刃有余。
相比起在户房时候,一路的事务,还是显得轻松许多的。
以至于席文彦进来的时候,还看到悠哉悠哉品茗的章衡,席文彦不由得嫉妒道:“大家都忙得恨不得将自己噼成两半当两人使,您却这么闲,这也太过分了吧?”
章衡给席文彦倒了一杯茶,笑道:“坐下歇歇。”
席文彦抹了一把汗水,掀了掀湿透的夏衣,苦笑道:“您还是给我一大杯凉水吧,这鬼天气热得不像话。”
章衡赶紧给倒了大杯的冷水给到席文彦,席文彦咕冬咕冬的喝了,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像是重新活过来一般,叹息道:“差点没了半条命,不过”
席文彦脸上露出笑容:“恭喜漕帅,贺喜漕帅!”
章衡愣了愣道:“你知道了?”
席文彦也是一愣:“我知道了我还没有说呢,怎么这么说,您这边是有好事?”
章衡失笑:“你有好事要告诉我?”
席文彦笑道:“看来漕帅有好事啊,您快快说说,让下官也开心一下。”
章衡一笑,起来在桌上拿起一份文件递给了席文彦。
席文彦赶紧双手接过,一看是一份朝廷发来的任命书,翻开一看,顿时惊喜道:“漕帅,您升官了?哎幼,翰林学士,给事中天哪!恭喜漕帅,贺喜漕帅,以后下官要叫您为章大学士才好呢!”
章衡摇头笑道:“都是虚名罢了,差遣还是不变,以前怎样,以后也是怎样,怎么,你有什么喜事?”
席文彦啧啧赞叹了一会道:“不是下官的喜事,是漕帅您的喜事,西江三角洲的秋收已经完成大部了,根据第一轮的统计,您知道就西江三角洲,一共收获了多少粮食么?”
章衡斟酌了一下道:“根据之前的统计,西江三角洲七县共有田地四万顷左右,水稻种植大约是两万顷左右,二百万亩地,每亩地大约产出三石左右,那就是说,有六百万石粮食?”
席文彦一笑,先是竖起了大拇指赞道:“漕帅你果然明察秋毫,虽然坐镇州衙,但广南东路就没有能够瞒过您的事情,但这次您却是猜错了。”
章衡闻言一喜:“怎么说?”
席文彦笑道:“统计出来了,两万顷田地,一共收了八百万石!”
章衡有些惊诧:“怎么多了这么多?”
席文彦满脸的赞叹:“原本广南东路这边亩产也是三石左右,但此次这些田地都是新开发出来的,土壤相当肥沃!
然后北民从北方带过来的农业技术也是相当了不得,在他们的精心伺候下,有不少亩产将近五石,大多数也有四石左右,因此最终两万顷土地达到了八百万石的收获,实在是令人惊喜啊!”
章衡闻言喜道:“八百万石,足以够一百五十万人吃一整年了,而这只是西江三角洲的产量,加上其他州的粮食,大约可以解决两百万人的粮食问题了。
而且,广南东路除了种植水稻之外,还有其他可供吃食的东西,也可节省一些主食的,如此看来,广南东路基本上是能够解决粮食自给自足的问题了。”
章衡欣喜过后,又立即下命道:“从广南西路购进粮食的计划不变,而且,还要加大收购的力度,至少要保证足够三百万人的吃食!”
席文彦愣了愣道:“漕帅,这八百万石粮食,足够四百万人吃了吧,这账不能像您这么算呀。”
章衡奇道:“你怎么算?”
席文彦苦笑道:“你是按照每人一天两斤米,然后按照一年的量?”
章衡点头道:“百姓少油少荤,一天吃两斤米正常。”
席文彦摇头道:“百姓可不敢这么吃,成年男子一天紧紧肚子,一斤三两米足以,而这是壮劳力,还有更多的妇孺,他们每天一斤也就可以了,至于要不要算一整年”
席文彦苦笑,“咱们广南东路是两季收成,所以,只需算半季即可,按照这么算得话,八百万石甚至够四五百万人吃半年了。”
章衡轻笑道:“我知道,但我要的是抗风险的能力,往宽里算,到时候百姓才能够吃饱饭。
主要是,我并不知道此次从河北东西路,到底会有多少人过来,也不知道今年的雨季会不会有洪水,会不会冲垮我们的堤围。
所以,得早做准备啊,若是这些事情有一个不如我们预算,便将会是一场大灾难啊!不得不防!”
果然,章衡的准备是没有错的。
六月一过,河北东西路的难民忽然增多,听船行的人汇报,海州那里已经成了一个巨大的难民营,等候着南下的难民在这里形成了整片的难民区域,这个数量可能已经达到了十万的级别。
而河北东西路还有无数的难民扶老携幼向海州赶去,根据估计,难民的数量可能达到二百万之多!
章衡听说之后坐不住了,立即上书,请朝廷派出军队到海州维持纪律,以免有居心叵测的人扇动,若是再次形成民变,到时候又是一场滔天大祸了。
除此之外,章衡让北上的船只携带着大量的粮食去海州赈灾,那么多人聚集在海州,海州的粮食肯定是供应不过来的,吃不饱饭就要吃人,这是个简单的道理。
朝廷对章衡的意见非常重视,立即让军队接手,负责维持海州的秩序,而且,朝廷对于难民南下之事颇为支持,命令难民过境的州县,必须沿途设粥棚,让难民不至于饿毙于途。
朝廷倒是乐见其成,但广南东路的州县官员对此却是怨言颇多。
席文彦与章衡汇报说,现在各州县的官员对此都颇有微词,大量流民的涌入,让各州县疲于应付。
流民南下,充满了不安全感,所以他们要争田地要争宅基地,要争挣钱的机会,什么都争,所以极不好管理。
每日里打架斗殴的事情层出不穷,甚至发生了非常恶劣的杀人事件。
有流民持刀进入本地百姓家中,连杀八口人,造成灭门惨桉,一时间当地人人自危。
章衡听说了此事,便招来佟伯鼎问起护堤队的事情。
佟伯鼎道:“秋收之前,所有人员已经招募完成,不过这段时间都放回去忙活秋收的事情了。”
章衡问道:“纪律训练如何?”
佟伯鼎道:“已经初步达成第一阶段的训练目标了,基本上能够做到令行禁止了。”
章衡点头道:“那就召回吧,接下来雨季即将到来,需要他们去巡查,然后各州县治安比较严峻的,也派出去协助当地州县进行治安的巡查,务必保持稳定!
另外,惠州、潮州、梅州这些接受难民较多的地方,每一州可招募一千人治安队,归属于护堤队管理,教官一样从你们这边派出,务必加急训练,尽快形成战斗力,难民南下数量已经超出预计之外,需要更多的护堤队进行治安的管理!”
佟伯鼎领命而去。
章衡舒了一口气,虽然感觉到了压力,但心里面却是满是振奋。
难民南下到广南东路,若是对于其他的人,肯定是觉得天都要塌了,但对于章衡来说,却是捕捉到其中难得的机遇。
广南东路太需要人口来填充了,若是寻常时候,就算是去请人来广南东路发财,也未必有人愿意过来,但遇到这种连绵不断的灾年,才给了广南东路这么一个腾飞的机会!
人口便是财富,这个道理没有比章衡更懂的了。
根据各方面汇集而来的消息,此次难民南下,可能会达到三百万之巨,加上现在已经有一百多万人,等到年底之前,广南东路的人口可能会突破五百万,也就是说可能会达到一百万户以上!
一百万户意味着什么?
一百万户的路,大宋也只有四个,一个两浙路,一个江南东路,一个江南西路,加上一个淮南西路,这四个路是大宋真正的精华地带!
也就是说,届时广南东路将会成为第五个拥有百万户的路!
如此庞大的人口涌入,若是其他的路,可能会是一场巨大的灾难,但广南东路在章衡的经营之下,已经拥有了基本的承载条件了。
海量的存粮,广袤未开发的土地,蓬勃发展的工业,踏上快车道的商业,都如同嗷嗷待哺的孩子一般,渴望着大量的人口。
总得需求是可以确定的,但在细节上却是得做得更好,若是做不好,如此庞大的人口涌入,依然会酿成巨大的苦果。
所以,章衡对各州县的胥吏队伍进行扩编,原来的各州县养不起更多的胥吏,因为人口太少,也是没有必要,但现在却是急需更多人来做事了,再不扩充,根本没有办法满足需求。
章衡一边向朝廷请求编制,一方面则是先行开始进行选拔了,广南东路离汴京太远,一来一回,时日早就过去了,所以先行选拔培训,很快就能够应付上。
章衡对胥吏的选拔相当上心,不仅亲自主持,还抽时间进行面试,这批胥吏他要自己去提拔,如此以后对整个广南东路的掌控会更加得心应手,当然更重要的目的还是要挑选出来能干而又有良知的人来做事嘛。
此次章衡选拔胥吏,并不局限于当地原来的百姓,只要是已经落户的北方难民,只要满足挑选条件,便可以参与选拔。
这个举措自然是为了打破当地人对于胥吏体系的掌控,让更多人进入这个系统内,打破这个局限,对于地方也是好事,而且,现在各州县的北方人口会越来越多,若是让南方的胥吏过多,可能会造成很多的冲突,如此不利于维稳。
相比起接受难民,扩充胥吏只是小事,朝廷的答复很快便下来了,而此时胥吏也培训好了,章衡及时将他们分配到各个衙门里面,顿时缓解了各个衙门的压力。
而护堤队的及时回归,也被分派到各州县里面去维持治安,治安的压力也随之减轻了许多,各种抱怨的怪话也就平息了。
但还是忙。
章衡第一次感觉到精力有些应付不上了,如此多的事情,千头万绪,他每天都要工作将近十五六个小时,可还是不太能够处理得完,席文彦看到这种情况,建议章衡招募幕僚协助工作。
章衡倒是认真考虑一下,觉得这种情况下的确是需要招募一些幕僚协助了,否则总是陷于这种事务性的工作之中,便没有办法保持宏观的判断了。
朝廷对于幕僚是不鼓励的,对幕僚也是管理十分严格。
原因是宋朝在收回节镇兵权的同时,将王府级各级官府自行招纳幕僚的权力,改为中央任命,这也是大量的幕僚进入国家的官职系统的缘故,类似于签书判官厅公事、节度掌书记,录事参军这些。
但这些幕僚官也有自己的事务,主官依然要处理很多的事情,尤其是到了转运使、经略使这样级别的封疆大吏,他们所管辖的地方很大,每日的事务性工作便是文山会海,想要依靠自己一个人处理,那真是得呕心沥血都未必能够完成。
所以,虽然朝廷不鼓励不允许,但封疆大吏们依然会彦卿幕僚,但对外不称为幕僚门客,而多是称为好友。
既然如此,章衡便对外放出消息征辟幕僚。
消息一放出去,张麻子便找上门来。
“老大人,您终于要征辟幕僚了啊?”
张麻子喜道。
章衡笑道:“怎么,你想做幕僚?”
张麻子连连摆手:“那不能那不能,我是什么材料,我心知肚明,这狗肚子藏不住半两油,哪里有这个能耐。”
章衡笑道:“那就是有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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