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衡做事讲究方法,即便是缩减开支,也并不会鲁莽行事,该花的钱得花,不该花的钱就砍掉,尤其是专注于挤掉有水分的支出。
然而,即便是如此,曹署百司的怨气依然是存在的,毕竟这些原本白得的钱被砍掉,对他们来说,也是极为痛苦的事情,毕竟善财难舍嘛。
章衡不怕得罪人,也不想平白得罪人,所以他做事的时候是又打又拉,就如同张奎这般,削减了审官院的开支之后,章衡又给出了承诺,而且是惠而不贵的东西。
以张奎的资历,本来就该往上升了,但因为在朝中也没有什么背景,所以升得慢一些,对于这样的人,章衡自然愿意推他一把。
就这么推一把,张奎自然对章衡没有了怨气,回了审官院,也自然会帮章衡将事情给了了。
至于如同赵师民这样的人,章衡是晓之以情道之以礼,虽然走的时候是挥袖而去,但只是当时恼羞成怒而已,事后自然会想通。
不过这些都是一些小道而已,真正重要的是,章衡乃是大道直行。
章衡对曹署百司都是公平公正,该有的支出不会克扣,不该支出的部分,是坚决砍掉,谁来都不给面子。
如此一个月下来,各种抱怨的声音渐渐消弭,也没有人当真打官司打到赵祯那里去,反而渐渐有一种声音占据了上风。
“计相,您知道最近外面在说什么吗?”
丁守恭的脸上既是钦佩又是欢喜。
章衡趴在桌子上,而各种账本典籍散落四处,这是他用来进行各曹署百司支出进行考究的资料,听到丁守恭的话,章衡的俊脸从书本后面露出来:“说什么了?”
丁守恭笑道:“您对曹署百司削减开支的事情,一开始被削减的曹署都很气愤,甚至有人闹着要去官家面前告您,当然他们没有去告,毕竟他们也不占理嘛,不过,怨气终究是有的。
但最近这种怨气话却是越来越少了,原因是您不偏不倚,且做事扎实,每一个削减开支的理由都是十分充足,也给曹署百司留下情面,他们渐渐也就反应过来了。
加上您对所有的机构都是一视同仁,因此大家也是服气了,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您是真正做到了公平公正,所以所有人都服气了。
现在外面的人都在说,章居正乃是大宋真大臣!”
章衡闻言笑道:“那倒是要谢谢他们的理解了”
章衡看了一下丁守恭道:“所以老丁,你从我这做这些事情当中,可有学到了什么?”
丁守恭闻言愣了愣道:“还请计相指教。”
章衡道:“你跟着我做事,也知道我不是个板正君子,我做事也是要有方法手段的,但方法手段只是辅左,最重要的还是正道而行。
我削减各机构的开支主要是拿不合理的部分来开刀,这个是手段,而一视同仁却是正道,所有人都得到了一样的待遇,他们便不会心生怨气。
这样一来,事情做成了,我们也能够保身,这便是正道。”
丁守恭如同醍醐灌顶一般恍然大悟,感激道:“感谢计相教诲,有您这一番话,我老丁以后前途会如何我不知道,但持正保身却是没有问题了!”
章衡满意地点点头,丁守恭这人值得培养。
随后盐铁司孔目官魏正德过来,章衡还是如常一般,咨询最近盐铁司各类公务,然后有些也会给与建议。
最近这些时间,章衡虽然忙于处理缩减开支的事情,但每日都要叫魏正德以及桑元吉过来,也没有给他们下什么任务,就是叫过来问问公务的事情,以至于魏正德与桑元吉都已经习惯了每天过来一趟了。
这便是章衡润雨细无声的方式了,虽然并不给他们安排事情做,但经常叫他们来咨询一些事情之后,他们慢慢便习惯了。
然后他们在工作的时候遇到事情,也会向章衡请教,章衡自然也会给与指点,慢慢的他们便习惯了向章衡汇报事情了。
如此一来,便渐渐将吴鼎他们的权力给夺了过来,而这一切只是点点滴滴中发生的,并不太引人注意,在不知不觉之间,章衡便达成了对三司的掌控。
在章衡的努力下,曹署百司削减开支的事情在并没有引起大风波的情况下渐渐消弭了。
在月底的时候,丁守恭统计了一下,惊喜的与章衡汇报,在税赋骤降两千贯万的前提下,经过章衡这一波削减开支,竟然能够勉强持平了。
而且是该花的钱没有少花,该有的项目也没有停下来!
赵祯一直都在关注此事,因为开支的事情,三司已经在短时间栽了两个三司使,但就是这么一个大坑,在章衡的处理下,竟然无声无息就被填平了,赵祯大喜,赶紧召见章衡。
“章卿真大臣矣,朕之前被这事情搞得天天晚上睡不着觉,头发都白了许多,没想到章卿一出手,事情便这般被解决了,而且曹署百司没有一个跑来找朕告状的,章卿,你是怎么做到的?”
章衡谦虚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方法,就是对曹署百司各自的支出进行审核,将其中没有必要的部分给削减掉,然后对曹署百司一视同仁,如此下来,自然是大家都服气。
当然,还得感谢曹署百司对朝廷的理解,去年的税赋的确是骤减,大家需得过一过苦日子,这事情大家也都是能够理解的。”
赵祯感慨道:“就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其他人就是干不好呢,朕也不知道他们是因为能力不足还是有私心”
说到这里,赵祯忽然不说了,转移话题道:“章卿,今日让你过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个事情的。”
章衡赶紧道:“请陛下吩咐。”
赵祯摆摆手呵呵道:“不用这么客气就是对你任职的事情,你在三司当然是于国于民都是有利的,朕甚至想让你当一辈子的三司使,有你帮朕看着钱袋子,朕能多活十年。
不过,如果仅仅将你约束在三司里面,对朝廷也是大损失,你这样的大才,朕不想让你陷于这些杂务之中,你应该到政事堂去筹谋机要大事,如此才能够最大程度发挥你的能力!”
章衡有些惊诧地看着赵祯。
赵祯叹息道:“要找一个合朕心思的宰执不好找啊,能做事的不听话,听话的做不了事,而且,就那些所谓能够干事的,呵呵,还真是不如你啊。”
章衡赶紧道:“陛下,请慎言!”
赵祯摇摇头道:“今日就是跟你说这些实话的,所以起居注都远着呢。”
章衡看了一下,果然起居注已经胥吏都虎视眈眈的看着这边,但距离颇远,应该是听不到的,章衡不由得苦笑一声:“官家,您对臣期望这么大,臣感觉有些承受不住啊。”
赵祯笑道:“没关系,慢慢来,一下子也不会让你独挑大梁,你可以跟着多学一学,等你上手了,朕再给你慢慢加担子,好了,这事情便先这样,反正就是先给你打个底,你做好准备就是。”
章衡点点头,谢恩离去。
五月份的汴京,已经有了夏天的气息了,章衡心里有不少的事情,也不愿意乘车,便安步当车,小母驴也慢悠悠的跟在后面,远处有人影憧憧,那是佟伯鼎派过来保护他的人,现在的他已经是身居高位,防人之心不可无,终究还是得有人保护着才放心。
章衡招了招手,有人快速过来,章衡道:“去与夫人说一声,我先去一下岳父家。”
这人道:“夫人派人来说了一句,说曾相已经接她去了曾府,也请您一起过去。”
章衡闻言笑了笑:“我这岳丈想来也是得到了消息了。”
一行人变换行程,往曾府而去。
果然到了曾府,曾幼薇已经到了,知道章衡来了,腆着个大肚子小跑过来,将章衡吓得要死,赶紧迎上去,嘴里说道:“我的姑奶奶,您可悠着点啊!”
曾幼薇吃吃笑着,娇嗔道:“什么姑奶奶,我是你的妻子!”
章衡嘿嘿笑了笑,扶住了曾幼薇,然后慢慢往里面而去。
曾公亮看到章衡,然后转头与妻子笑道:“居正来了,准备开饭吧。”
一家人笑呵呵地吃了饭,然后曾公亮还是将章衡叫到了书房,曾幼薇与曾夫人也尽皆习惯了,这章衡每次过来,曾公亮都要将他叫去书房里说好久的话。
曾公亮与章衡来到了书房,热茶已经泡上了,曾公亮笑眯眯地让章衡喝着。
章衡一边喝茶一边道:“老师您是知道今天官家与我说的话了吗?”
曾公亮点点头笑道:“这事情老夫早就有所预料的,你无须感觉到歉意,你的才华胜我百倍,老夫不能挡你的路。”
章衡摇摇头道:“老师,我不太想去。”
曾公亮脸色一沉:“胡闹!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够不上!
你得搞清楚一个问题,有多少人卡在这个关口,上去了你的资历便有了。
以后无论怎么样,只要有官家惦记着你,随时都可以回来。
可你要是上不去,没有这个资历,以后沉沦下僚,可能一辈子都上不去了!”
章衡皱着眉头道:“老师您正值壮年,正是该往上走一走的时候,这时候离开,岂不是太过于可惜了,还有吴师也是如此,正是进步的时候呢。
至于我么,我今年才二十四岁啊,正该去曹署百司多历练历练,等三四十岁的时候再上去,那才更加稳当啊!”
曾公亮脸色沉了下来:“你放屁!十几二十年后的事情谁知道啊”
他放低声音道:“帝皇就没有几个长命的,官家今年已经是将近四十岁了,再过十几二十年,到时候是谁当皇帝还不知道呢,现在官家赏识你,想要让你上去,你就该上去!
老夫与你吴师早就有所预料此事了,我们两人虽然有资历,但暂时是上不去的,文彦博、宋庠、庞籍、梁适、刘沆、韩琦等,谁资历不比老夫与你吴师强,所以,我们没有特殊机遇的话,大约在参知政事这里就止步了。
但你不同,你的资历虽然浅一些,但你的才华绝世,文彦博、宋庠、庞籍、梁适、刘沆、韩琦等人谁敢拍着自己的胸膛说才能比你厉害?
你一旦上去了,以你的才能,肯定能够做出很多功绩的,到时候谁又能够拦得住你的道路?说不定以后老夫与吴师还得让你帮扶着呢。”
章衡苦笑道:“您与吴师还没有到我帮扶的时候,却先要为我让路了,以后只要我在中枢,您二位肯定还得外任,而且这甚至不是一一年半载的事情”
曾公亮听懂了章衡的言外之意,章衡的意思是,我年纪这么轻,我若是为宰执,可能以后几十年都是宰执,你们可能就回不来了。
曾公亮大笑道:“你小子倒是自信,但此事却是很难的,大宋自建国以来,宰执们谁不是进进出出的,哪有什么常青树?
大宋官制历来是架床叠屋分权制衡的理念,文臣武将尽皆是如此处理,哪有让你高居相位几十年的道理,所以,你就别操心这个了。
老夫与你吴师,已经是上了宰执之位,就算是外放,那也是一方封疆大吏,依然是十分潇洒的,等过了几年,官家将你外放,到时候我们再回来就是了。”
章衡闻言笑了笑,心想老丈人您这也忒小看我了,我上去了,可就不想再下来了,希望您到时候可别懊恼此时的决定。
晚上回家的路上,曾幼薇好奇道:“阿爹叫你过来是商量什么事情的,我看今夜的阿爹看着又是骄傲又是无奈的。”
章衡笑道:“我可能要升宰执了。”
曾幼薇闻言诧异道:“这是好事,爹爹感觉骄傲倒是正常,你毕竟是他的得意门生嘛,但他为何无奈?”
章衡笑道:“宰执之臣,没有翁婿同时为相的,我上去了,老师便要外任了,明白了吧?”
曾幼薇哦了一声,然后笑道:“怪不得呢。”
章衡笑道:“怎么,你不为你爹打抱不平?”
曾幼薇嘻嘻一笑:“我夫君能当宰执,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我爹呀,到地方逍遥几年,也不是什么坏事嘛。”
章衡调侃道:“都说女生外向,果真是如此呢。”
曾幼薇抚摸着自己日渐长大的腹部,低声与腹中的胎儿道:“小平安,你爹爹就要当宰相了呢,你开不开心呀?”
章衡听出了曾幼薇的言外之意,曾幼薇的意思是,爹爹是爹爹,但腹中孩儿的爹爹才是孩儿的未来。
章衡颇为感慨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曾幼薇倚靠在章衡的身上,柔声道:“当宰执也好,当小官也罢,你都是我的夫君,你能够当宰执,能够为天下百姓多做一些事情,想必我爹爹也是开心的,他可是为你骄傲得很呢。”
佳人在怀,孩儿在佳人怀中,章衡感觉内心一片安宁。
五月中旬,曾公亮自请外任,赵祯除曾公亮参知政事之差遣,出判永兴军路,补庞籍为参知政事
五月下旬,吴育请外任,赵祯除吴育副枢密使之差遣,出判河东路。
之后赵祯除章衡三司使之差遣,补为枢密副使,正式跨入宰执之列!
一时间,天下侧目。
当年寇准号称是大宋朝最年轻的宰相,但他也是在三十岁那一年才正式被任命为枢密副使,正式跨入宰执的行列,而章衡跨入这个行列,仅仅只有二十四岁!
市井中有人传言,都说寇准乃是簪花宰相,但在章衡面前,亦是不足夸矣。
簪花宰相之典故,乃是出自太宗之口。
开封有一个风俗,就是每年三四月的时候,开封西郊的金明池都要对老百姓开放一段时间。
金明池是一个皇家园林,有着很大的水面,有各种各样的亭台楼阁。
每当金明池开放的时候,太宗皇帝也会带着大臣到金明池来。
太宗皇帝在这一年的春天就带着寇准等一大批大臣来到了金明池,有宫女端上来了大盘的鲜花,请皇帝和宰相大臣们佩戴。
戴花是宋朝的一个习俗,不管男女老少,都喜欢戴花。
太宗皇帝就从一盘花中挑出了一朵最鲜艳夺目的赏赐给了寇准,寇准把这朵花戴在了自己的帽子上。
太宗满眼含着笑看着寇准,就说了一句【寇准年少,正是簪花饮酒时】,正是这句话,让寇准在民间有了簪花宰相的名号。
然而这一年的寇准,亦是有三十四岁的年纪了,比起章衡,足足大了十岁!
这些传言也传到宫中,赵祯也是有所耳闻,听到这话之后,赵祯也是十分欣喜道:“太宗一生功业之宏伟,子孙难以仰望其后背,但在提拔人才这一项上,朕这不孝儿孙却是足以自夸了。”
赵祯一时间颇有沾沾自喜之意。
章衡自己却是没有得意忘形,在得知新的任命之后,便开始梳理三司内部的诸多事宜,以站好最后的一班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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