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衡将诸多材料交给范仲淹之后,便安心等候消息,但左等右等没有等到范仲淹的消息,反而是等到了御史的弹劾。
监察御史梁坚弹劾在公使馆承包之事里,将国有资产用低价承包个个人,造成公有资产的流失,并且个人在里面牟取私利;
且作为一个朝廷官员,竟然开了临安商行一个这么大的商行,牟取巨利,而且也涉及侵吞国有资产,临安商行里的造纸厂、印书坊,造车场等都是原来内藏库的资产,却被章衡侵占
包拯第二天来访,将事情告诉章衡,看着有些沉重道:“此事恐怕没有那么善了,老夫听说了之后与那梁坚解释了,但他并不愿意听从老夫的劝解,恐怕不仅仅是冲着你来的。”
章衡愣了愣:“不是冲着我来的”
他忽而反应了过来:“他与家师曾公亮有冤仇?”
包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令师没有什么仇人,老夫所说不是冲着你来的,这不是个人之事,而是冲着新政来的。”
章衡更是诧异道:“冲着新政去的,那弹劾我作甚,该去弹劾范参政啊,欧阳他们啊”
说到这里,章衡忽而一愣,不可思议的看向包拯,以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是改革派?”
包拯:“”
“你到现在还不知道?”
章衡哭笑不得:“不是,我怎么就成了改革派了,我与”
他安静了下来。
妈的。
包拯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怎么,你现在才意识到?”
章衡苦笑道:“好像也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流内铨何等重要,欧阳修推荐我去流内铨,可以随时向范参政汇报工作。
这流内铨管辖官员差遣升迁之事,乃是此次变革中的核心,如此重要岗位的授予,谁说我不是变革派的,恐怕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包拯点头道:“所以,你知道就好,滕宗谅此次逃不了好,范参政估计是保不住他了,只能让他去地方,你呢,估计也得外任了。
不过也好,朝廷乃是多事之秋,这个时候留在朝中不是什么好事,出去避一避也好,也正好将你的履历给完善一下,没有地方履职的经历,以后对你的升迁还是有影响的。”
包拯离开了。
章衡有些愣。
要去外地就任么?
好像也是必须的吧,当了官,便没有一直在汴京的道理。
什么叫宦游人,便是当了官,便得到各地为官,再没有安稳的时候了。
果然,过了几日,范仲淹找了他。
再次见到范仲淹,章衡发现他又憔悴了不少,看着有些意气消沉。
“岳州去不去?”
范仲淹问得非常直接。
“岳州?”章衡一听有些愣神。
范仲淹点头道:“对,你的资历虽然浅了些,但你是有功劳的,履历上其实也没有问题,先当了佥判,后又当了转运判官,又当了一段时间的流内铨,外放当个知州,也是说得过去的。”
“岳州”章衡总感觉事情有些不对,不对,真的有些不对。
他勐然醒悟了过来:岳州不就是特么的滕子京谪守的巴陵郡么,对,就是岳州!
章衡惊道:“不是滕子京去岳州么?”
范仲淹有些惊诧:“是在讨论此事,现在有两个缺,一个是岳州,一个是泉州,这不是再问你么,老夫虽然还是可以给你争取一下的,赶紧选,老夫没有时间与你多说!”
章衡顿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问道:“老大人,您这是在安排后事!”
范仲淹顿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要不是看你小子是个人才,就你这句话,老夫就要将你踢到琼州去!”
不过他随即一个恍忽,苦笑了起来:“不过,你说的也是,这可不就是在安排后事么,算了算了,你到底选不选!”
关系到自己的前程,章衡立即转动脑筋。
去谪守巴陵郡?
章衡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还是别去跟滕子京抢岳阳楼记了,当然这不是为他人着想,而是岳州那地方没有什么值得去的,去哪里作甚,办办学,然后学着滕宗谅修个楼,干个面子工程,然后请范仲淹写个文章?
倒是千古留名了,但有啥意思?
相反泉州可就有意思多了。
章衡立即道:“我去泉州!”
范仲淹顿时笑了起来:“老夫就知道你会选泉州,好吧,老夫会给你争取的,你去吧。”
章衡沉默了一下道:“那老大人您去哪里?”
范仲淹深深看了章衡一眼道:“老夫还去西北,辽国在边境搞事情,老夫”
他脸上有些苦色:“去躲躲。”
既然说开了,范仲淹便也不藏着掖着了:“这事情将你拉了进来,老夫是有些后悔的,此次之后,朝廷将会被奸邪占据,恐怕以后你的前程也会受影响的,此事是老夫对不住你”
章衡摇头道:“老大人且莫如此说,小子当然知道危险,但小子自己也是愿意的,否则小子只管混日子便是了,何必劳累那么久,给您提供那么些的资料?
至于前途之类的,小子还年轻,到地方上多多历练,未必便是坏事,而且还是年轻,以后未必没有回来的机会。”
范仲淹闻言点头道:“没错,到地方去,多做点实事,脚踏实地,给当地的老百姓做点事情,也是非常有意义的事情,不要自暴自弃”
这一次,范仲淹说了许多勉励的话,似乎在勉励章衡,又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章衡一直在等范仲淹说起他提交资料的事情,但直到离开,范仲淹也没有再说起这个事情。
章衡心里有些遗憾,但还是可以理解,因为在范仲淹的位置上,这个事情的确是不好办,而且范仲淹自己都要跑路了,自然不会再干这种惹众怒的事情了。
任命书来得很快。
章衡流内铨的差遣被剥夺,新的差遣便是泉州知州,择日就任。
知州就任,需得面见皇帝,这算是一个流程。
时隔几个月,章衡再次见到赵祯,赵祯看起来有些疲倦,但见到章衡还是强撑出笑脸,勉励了章衡一番,说去泉州要着力与民生,为当地百姓干些实事,自己初次任知州,更要好好地学习,争取早日归京之类的话等。
章衡耐心地听着,等到快要辞别的时候,章衡将他整理的材料拿了出来。
赵祯看了几页,顿时大怒,可继续看了下去,看了许久,最终只剩下一声叹息:“朕知道了,你去吧。”
章衡忽而理解了一个道理,人生于世间,便没有一个人是当真自由的,即便是皇帝也是如此。
由于任命书上并没有规定章衡什么时候要去赴任,所以章衡可以在汴京多赖一些时日。
然后过去了十几天,范仲淹请求外出巡守,赵祯任命他为陕西、河东宣抚使。
任命书一下,范仲淹丝毫没有停留,第二日便起行了,章衡还去送了他。
没有几天,富弼请求宣抚河北,然后也是快速离开了京城。
范仲淹、富弼这两个主持新法的领头人物离开,新法虽然还在继续,但已经是名存实亡了。
章衡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收拾了行囊南下。
曾幼薇洒泪与章衡告别。
章衡宽慰她道:“原本想着等岳丈大人归京,咱们便成婚,想着你年纪还小了些,现在好了,我这一去大约也得几年的时间,到时候回来,我家幼薇也长大了,那样正好。”
曾幼薇埋怨他没有良心,章衡便以鹊桥仙安慰:“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章术带着妻儿送别,章去疾已经牙牙学语了,章衡抱了抱他,与章术道:“二哥生活无忧,可别忘了科考之事,明年便是解试,今年可别懈怠了。”
章术咧嘴一笑:“放心,差不了的。”
章衎道:“三哥儿放心,现在有二嫂管着他呢,他在太学,有我盯着,差不到哪里去的。”
章衡笑着点头:“那就好。”
章衎拉着章衡到了一边,私下里嘱咐他道:“你是第一次当州官,万事以安全为要,当地若有大族亦或是强人,最好是不要得罪。
当然,若是当真要骑到你的头上来,那便先下手为强,一旦动手,便不要留情面,务必斩草除根”
章衡:“”
离别是最无可奈何的事情,总是令人伤感,但人生便是这般,总是不断地在相聚又离别,有人来,便有人走,天下间哪有不散的宴席。
“出发吧。”
章衡想着南方挥动旗帜。
一个偌大的车队顿时辚辚而动。
反而是送行的人显得孤独起来,因为离去的人更多。
佟伯鼎留守京城,他得在京城继续掌握楼外楼,虽说肥皂的生意最终没有给楼外楼,但楼外楼的发展并不错,鸡蛋灌饼铺遍了整个汴京城。
在章衡的指点下,许多小酒铺、小茶铺遍布整个汴京城,甚至进京的官道上也有了楼外楼的小酒铺小茶铺当道。
这些店铺看着小,但盈利能力却是不差,不仅能够养活店铺里的人,每月还能够上缴一些钱,积少成多,竟也是红红火火。
关键是,依托这些小茶铺小酒铺,一个围绕着汴京城建立起来的情报系统也渐渐成型了。
这活范无忌干不了,所以由他带着人保护着章衡南下,由佟伯鼎掌握汴京的楼外楼。
范无忌带着的一百多人,却是在楼外楼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汉子,一个个武力值惊人,据说有一些还是从禁军中出来的。
陆尹宁带着的人也不少,范无忌带的是保护他们的武人,陆尹宁则是带着一帮要去泉州开疆拓土的精英。
泉州有飞燕香皂工坊,但这些人却不是去搞这个的,此是后事,暂且不提。
总而言之,这行人大约有将近二百号人浩浩荡荡的南下。
章衡不愿在陆路上耽搁太多的时间,从开封出来,便径直向东,来到海州,乘坐海船南下。
来接他的是张麻子。
张麻子见到章衡便是大喜:“章三元啊,不,现在该称您章太守,小人可是等您许久了。”
章衡笑道:“在京耽搁了一些时日,倒是让你久等了。”
张麻子连连摆手道:“等多久都是无所谓的,不过这时日已经到了夏季,咱们只能尽量沿着海岸线南下,不然遇上风暴,却是有些危险的。”
陆尹宁顿时有些担忧道:“我听说海上风暴极为惊人,要不,咱们还是从陆路上走吧。”
章衡笑道:“陆娘子说的是,不过我就不想折腾了,我还是乘着船南下吧,你们有谁坐不得船,或者说觉得危险的,可以跟着陆娘子从陆路走。”
这行人以章衡为首,就算是有人心里担忧的,也只能跟着章衡乘船南下了。
张麻子笑道:“各位放宽心,沿着海岸线走,就算是有风暴,咱们也可以随时上陆地的,不怕的。”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才算是放心下来。
好在一路上十分的顺利,虽然中间有起风,但风力并不大,就是容易让人晕船,范无忌便在船上吐得人都脱形了,章衡劝道:“要不你便从陆上走吧,反正海上有张麻子他们保护,我在泉州等你就是。”
范无忌却是不肯:“伯鼎说了,此次我需得寸步不离你左右,若是你出了半点意外,他都要扒我的皮!”
章衡笑道:“你原本不是云中楼的楼主么,佟伯鼎是你的手下吧,怎么现在你反而怕他呢?”
范无忌连连摆手道:“那只是外人看到的,其实就算是云中楼的时候,我也是听他的,我脑子不行,没有他,云中楼早就没有了。”
章衡闻言笑了笑。
傻人有傻福吧。
因为是沿着海岸线南下,所以花得时间长了点,花了大约半个月的时间,海船才抵达泉州。
海船缓缓靠近泉州港,泉州港十分的繁忙,但奇怪的是,每次有船只靠近,都会将所有的旗帜升起,然后有专人摇旗。
章衡有些好奇问张麻子:“这是作甚?”
张麻子笑着指了指他们船上悬挂的官旗道:“我去接你,所有的泉州海商都知道,他们在向您致敬呢,您看,他们都在港口等您呢!”
泉州港口旗帜如云,人群摩肩接踵,俱都引着脖子眺望。
载着章衡的大船缓缓靠港,随着船板落下,章衡出现在船头的时候,鞭炮勐然响起,锣鼓喧天,旗帜飞扬。
高易简作为一路转运使,亲自来到了码头,高声宣布:“福建欢迎章太守!”
福建人是懂感恩的。
第一次被贬谪的人心中充满了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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