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一十五日,章衡迁为三司度支判官,官职则是不变,还是左正言。
赵祯找章衡谈话。
“其实朕早在三年前便想让你去三司的,只可惜没有获得通过,以你的能力,三司是最适合你的,辗转了一圈,终于可以让你去了。
三司度支判官这个差遣想要应付也是简单,但想要做好也难,居正,你应该知道朕对你的期待的吧?”
章衡心下叹息,三司水太深,比开封府衙都要深得多,若是能选的话,章衡自己也并不想去,但身在官场,又岂是说他想不去便不去的,听见赵祯的话,章衡点点头道:“陛下是想让微臣过去整顿一下三司?”
赵祯摇摇头道:“整顿三司三司痼疾太多,怕是整顿不好的了,朕也不期待你能够做到,朕希望你过去,能够依托三司的资源,能够给朝廷开辟出来一条财路即可,你要是能够做到,朕让你做真正的起居郎。”
章衡闻言一惊,这个起居郎与他之前的起居郎不是一个意思,之前的起居郎是一个差遣,其实是修起居注的意思,现在这个起居郎,却是官职,比其他的左正言连着升了两级,已经是进入六品官的行列了!
啧啧,不到二十岁的六品官。
有高官厚禄相诱,章衡很不争气的答应了下来。
当然,章衡不全是因为这个,主要是赵祯并没有要求他对三司进行整顿,只是希望他能够找出来一条财路,这个大约不是很难?
可见赵祯也是穷得急不择路了,三司度支判官不是干这活的,但赵祯却是让他去干了,可见现在他到底有多缺钱。
章衡也是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
实际上从他到汴京城以来,明里暗里可给这朝廷创造了不少的财富,不说其他的,就说几个大一点的,比如说内藏库的商场项目,这每年应该要给朝廷创造几百万贯的利润,间接创造的财富何止千万贯。
其次是他给开封府衙开办的煤场,每年光是卖煤炉子、煤饼之类的,也是有一百多万贯的利润,间接创造的财富也是千万级别的。
然后他的临安商行,每年所缴纳的赋税大约也要将近百万贯级别,间接拉动起来的就业,惠及的可能多达几十万人。
更别说他在泉州那边干下的事业,虽然他已经离开了泉州,但泉州海商时不时还是会给他写信汇报泉州那边的工作情况,今年算是干了一个完整年了,也可以初步看到一些成效了。
张麻子很兴奋在心里面说道,今年泉州海贸所创造的财富至少是千万贯级别的,包拯包大人章规包随,对于各行各业都十分的呵护,所以各行各业都兴旺了起来,现在即便是江南海商重新活跃起来,泉州海商也有能力与之匹配上的。
这各处的收益朝廷未必能够全部都入账,但真正能够收拢到三司这里的赋税,至少也是千万贯级别的,根据章衡推测,今年年底,大宋朝的赋税至少也是五千万贯级别的,比起往年要多出一千多万贯,但现在赵祯看着还是一副朕穷得要上街要饭的模样,也是令人又是恨铁不成钢,又是可怜其所为。
不过,章衡看过他们这般君臣的躺平模样,已有人造反作乱,便急吼吼地将人编入厢军之类的做法,还有不断地荫官,没有节制的封官,那么这么看来,其实也是没有什么可怜的。
真正可怜的是章衡自己,他们在花钱,现在赵祯却要他帮朝廷挣钱,你说可不可怜?
大约是赵祯觉得理亏,虽然已经许诺了干好事情后会升官,但这章衡还没有去呢,第二天便给升了一级,从左正言迁为左思谏。
好家伙,这是督促他必须多挣一点钱了。
原本章衡还只是想着随便湖弄一下,但这下子却是湖弄不过去了。
只是该做些什么事情,章衡心里也没有底,还是先到三司去看看再说。
三司官署位于西角楼一侧,从左掖门进去便是了,对于这一点,章衡倒是觉得挺好的,因为章衡现在便住在这西角楼大街,过一个街道,进了左掖门便是官署所在,所谓钱多事少离家近,事情应该不少,但能够占两头已经是很不错了。
常常听说三司是个庞然大物,是百年来大宋朝积弊的一个相当的典型,但没有眼见为实的时候,根本难以体会到什么叫庞然大物。
当章衡站在三司官署前面的时候,才能够真切感受到这个庞大帝国的财政中心究竟有多么的庞杂!
对于大多数官署来说,冷清才是常态,但三司这个地方却是熙熙攘攘的,比章衡去菜市场买鸡蛋时候都要嘈杂得多。
当然,这里面来来往往的人中,不少是三司内部的人,但大多数人是来要钱的。
他们脸上的焦急神情基本上可以看得出来,他们所在的衙门单位大约是等钱下锅久矣,但凡是少饿上三天,神情都不必如此着急。
诸位读官看过在嗷嗷待哺长大嘴巴的鸟儿没有,大约便是那般模样。
关键是,这些人越是焦虑,三司的胥吏便越不着急,有些人被气得怒骂,但反而吃了闭门羹。
章衡甚至看到一个至少是路级别的大官,但却对一个一看便是胥吏的人抱拳恳求,但胥吏便是不给一个好脸色,三两句便将人给打发了:“这个啊,现在办不了,回去等消息吧!”
那大官气得满脸铁青,但又无可奈何,站在原地几乎要升天了,但又能如何,跺了跺脚便要离去,章衡赶紧过去叫住了他:“这位兄台”
这人看到章衡一脸小年轻的模样,也不愿意搭理,扭头就走。
章衡:“”
好嘛,有些人不值得可怜。
章衡原本想过去问问这人,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另外若是能够得知一些内幕,也趁机可以借故发挥。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火也要借机给烧起来才是,不然无缘无故的,想要整顿可没有那么简单。
但这老东西却是不识趣。
呸!
活该你受罪!
正当章衡愤愤不平的时候,里面有一个中年文士匆匆跑到章衡面前,拱手行礼道:“当面的可是新来的度支判官章判官?”
章衡笑着点头:“正是章某,你是?”
中年文士松了一口气道:“小人乃是度支孔目官,是您的直属下司,小人名叫丁守恭,您叫我老丁即可,章判官,可把您给盼来了!”
章衡一听这味儿已经不对了,但来都来了,还能转身跑了不成,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往里走了。
丁守恭是个孔目官,所谓孔目官,衙前吏职,也就是说不是正式官员,而是吏员所谓孔目,是一孔一目,皆须经由其手的意思,类似于后世部门之中的办公厅主任、副主任、分管主任等,虽然官职不高,但重要性却是极高!
三司人多,官署更多。
站在大门口往里面看,密密麻麻的都是各个部门的匾额。
走到里面,才真正看到三司的结构是何其复杂庞大!
丁守恭别的还不知道,但是个好的导游,他一边走一边给章衡介绍。
“三司掌全国茶、盐、矿冶、工商税收、河渠及军器之事,又要掌统筹财政收支及粮食漕运,为了应付这么庞大的收支,三司只能越来越大。
盐铁之下设七桉,即兵桉、胃桉、商税桉、都盐桉、茶桉、铁桉、设桉等,掌管全国矿冶、茶、盐、商税、河渠和军器等。
户部之下设五桉,户税桉、上供桉、修造桉、曲桉、衣粮桉,掌管全国户口、两税、酒税等事。
而咱们度支之下设八桉,赏给桉、钱帛桉、粮料桉、常平桉、发运桉、骑桉、斛斗桉、百官桉,掌管全国财赋之数。”
丁守恭嘿嘿笑了笑:“这就有二十一个桉了,你以为这就是全部了?”
章衡想了想道:“是还有一些监督的机构么?”
丁守恭一拍大腿,竖起大拇指道:“早就听说章判官是天下第一等聪明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的确是还有一些监督性的机构,有磨勘司、都主辖收支司、拘收司、都理欠司、都凭由司、开折司、发放司、勾凿司、催驱司、受事司等。
说起来,这三司职权之广泛,事务殷繁着实令人头痛啊。”
丁守恭的感慨让章衡也是颇有同感的点点头。
但随即章衡暗自思忖道,好在我的官职叫三司度支判官,我只管管理好度支司的事情就好了,其余的事情就无须管太多了。
度支嘛,就是管出纳,收税不好收,但花钱还不好花么。
丁守恭似乎看清楚了章衡的心思,低声苦笑道:“章判官,您可能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章衡虚心求教:“还请丁孔目仔细说说。”
丁守恭见章衡这么虚心,心里也是高兴,在此之前他已经做好被呵斥的准备了,因为官员历来对吏员是充满敌视傲慢之心的,一方面视他们为仇寇,另一方面又要驱使他们干活,虽说吏员也总有办法治官员,但碰上了总是倒霉的。
如同章衡这样的天之骄子,更是不好伺候,章衡这样的官员的特点是自视甚高,对于具体事务又半懂不懂的,最是难以斥候。
但没想到这章衡竟是能够与他虚心求教,这让丁守恭心里也是舒坦了不少,他赶紧给解释起来。
“度支之下设八桉,赏给桉、钱帛桉、粮料桉、常平桉、发运桉、骑桉、斛斗桉、百官桉,掌管全国财赋之数,但最重要的还是掌管支出。
比如说赏给桉,就是掌百官给赐,赙赠例物、口食及冬春衣物等事,意思是皇帝给百官赏钱物事的。
其他的比如粮料桉则掌诸军粮料,诸州刍粟给受,诸军校口食,御河漕运及商人飞钱等事。
其余的桉也大多类似,都是只管花钱的。”
听到这里,章衡点头道:“明白了,咱们司就只管花钱,而且钱还在咱们手上,那这么说,咱们司在三司里面应该是位高权重的吧,毕竟掌钱的人才是老大嘛。”
丁守恭苦笑道:“按理来说,出纳在财务里面自然是位高权重,毕竟,但也没有那么简单。
你有钱的时候自然是老大,但没有钱的时候呢?那就是受气包啊!”
章衡闻言心头一跳:“等等,不会吧,你的意思是,咱们现在没钱了?”
丁守恭停住了脚步,脸上露出笑容:“有一个好消息是,今年是个好年景,还是有点钱的。”
章衡脸色并不轻松:“好消息总是与坏消息并存的,说吧,坏消息是什么?”
丁守恭苦笑道:“坏消息是,这点钱只够付百官的年底的俸禄。”
章衡闻言眉头一掀:“百官的俸禄够了,那军队的呢?”
丁守恭双手一摊:“这就是坏消息了。”
章衡:“”
章衡想了想道:“走,先去公廨里,然后你将各类账本送来。”
丁守恭赶紧将章衡带进公廨里面,好像生怕章衡给跑了,自己不去那,而是站在门口叫其余的胥吏将账本搬过来,似乎还将消息传了出去,没一会门口便聚集了各桉的孔目官,他们一一上来报了名,度支八桉的人都来了。
其中赏给桉、钱帛桉、粮料桉三桉的孔目官挤到了最前面,眼巴巴地看着章衡,颇有些嗷嗷待哺的模样。
章衡见状也是无奈:“你们是老三司人了,一个个这么看着本官是作甚?”
他们一个个脸上露出苦笑,但却是不说话。
丁守恭一脸的无奈道:“都在等您拿主意呢,现在已经是十月底了,再不赶紧想办法,到了下个月,事情就麻烦了。
到时候百官前来催账倒是罢了,一群书生,再不要脸也就是撒泼打滚,咱们找衙役将他们叉出去就好了,但若是那些丘八过来,恐怕到时候被叉出去的便是咱们了,若是不走运的,叉出去打都是有的。”
粮料桉的孔目官闻言身上打了一哆嗦,章衡看了他一眼,估计这粮料桉是主管此事的,看这模样,大约是被打过?
章衡闻言大怒:“他们竟然敢这般放肆!这是将国法视为无物么!”
粮料桉孔目官颤抖着哭道:“那般丘八,哪里会管什么国法,他们只管自己的钱能不能拿到手,而且这官司也打不了,文官若是敢闹事,咱们跟他们打,最后谁输谁赢官家也会各打五十大板。
可惹了丘八,到时候只能自认倒霉了!呜呜呜呜!去年小人被打断了一条腿,躺了半年才好,可这刚来上班才几个月,今年另一条腿恐怕又该保不住了,呜呜呜呜!”
章衡看了一下这孔目官,果然有些地不平,有些可怜道:“这粮料桉这么危险,你干嘛不辞职?”
这话一出,这粮料桉孔目官支支吾吾不说话。
章衡见转心里一笑:想来这是个肥差,就算是被打断腿,还是不舍得离职的。
章衡也不再提揭人伤口的事情,而是问道:“本官来想想办法,你们报一下,年底各桉都有多少缺口,得抓紧将这些缺口给堵上才行。”
众人闻言大喜。
粮料桉孔目官赶紧道:“小人这边缺额八十七万贯,到了年底,西北军得需要储备大量的粮草,所以所需多了些。”
章衡点点头记录了下来。
其余人见转也是赶紧报出。
“赏给桉这边需四十五万贯,到了年底了,陛下要大赏百官,还有诸多官费之类的支出,这个额度挤一挤应该够了。”
“常平桉这边常平仓之维护、农田水利的修缮及义仓赈济、户绝田产、居养鳏寡孤独都得在年底拨款,这钱少不了的,不过我这里缺额不多,也就是一二十万贯即可。”
“骑桉需四十万贯。”
“斛斗桉需八万贯。”
“百官桉需五十三万贯”
章衡草草一算,这缺额直奔三百万贯去了。
章衡敲了敲桌子问道:“堂堂三司度支司,连三百万贯都拿不出来?本官记得,咱们三司去年的税赋应该有四千万贯的吧,怎么到了年底,连三百万贯都留不出来?”
丁守恭与其余孔目官相视苦笑,丁守恭道:“年初四千万贯一到手,立即便得填上去年的亏空,正月拿到四千万贯,到了二月份,便只剩下一千万贯,其余的也都是举债来的,咱们今年就靠着一千贯左支右绌的支撑到了今日,也是苦苦支撑而已。”
章衡闻言也是无语,这钱也不管是怎么花得了,反正以赵祯的花钱法,多少钱都是不够造的,问多了脑壳疼,先把眼前的事情给应付过去再说吧。
“那钱是在哪里借的,再给他们借一些,先把眼前的困境给过了再说吧。”
“借不了了,人家不愿意借了。”丁守恭双手一摊。
章衡嘿了一声:“堂堂三司,连这点钱都借不到?”
丁守恭苦笑道:“虽然有些丢人,但的确借不到。”
章衡这才明白,怪不得他还什么都没有干出来,赵祯就先给他升一级的意思了。
这特么是个天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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