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低估了这位东宫太子,曹大人你想想,我那么多次邀请他来我府上吃羊肉他都不来,却趁着把锦绣包裹从宫中送出来的时候告诉我,后日来赴宴。你不觉得此间大有意味么?”
“叶大人的意思是?”老曹一惊,“莫不是他想趁机杀了咱俩灭口?”
“极有可能。”叶知秋点点头,又补了一句:“噢,还有曹公子。”
老曹心“哗”地一下就乱了。
“为什么啊!我老曹家对他简直是……”
叶知秋忙用袖子挡在他脸上,示意他切莫高声喧哗。
“这有什么为什么?李公公就该死么?可怜侍奉了圣上一辈子……”
“可我老曹家与他无冤无仇。”
“你挡道儿了,这便是冤仇。”
“可这,我,他……”老曹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狠狠咬牙道:“但是现在手中握着龙鳞军的是我啊!他就算想要杀我,他敢吗?”
“这我就不知道喽,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当然知道你手中有着两万龙鳞军,硬碰硬的事儿他应该是不会做的。”
“那他打算要怎么做?”
叶知秋摆了个无从得知的手势,没说话。
老曹无奈了,好声好气道:“叶大人,我知道你足智多谋,这都这个节骨眼儿上了,有什么主意还藏在肚子里么?咱以后可是儿女亲家,有什么话就直说啊。”
“唉,曹大人啊。我虽然有些阅历,但也不是事事能料敌在先啊。如今这形势,我也实在是说不好。既然现在看来后日是宴无好宴,那咱们至少得先求自保吧。”
“对对对,自保,先自保!怎么个保法?”
“我方才寻思了一番,要不这样,那一夜你先以巡城的名义将龙鳞军派遣个五千人散在城中各处,尽量避开太子从城西往我家城东来的主道,藏于南北两侧。待太子车驾到了尚书府,再命人将那五千人分作三批,逐层护住。譬如五百人为内围,护在我尚书府外;一千五百人为中围,护在烟波大街周边的十二坊;剩余三千人则护住整个帝都的东南角。这样一来,咱们可进可退,便于相机行事。”
老曹一听,猛点头称是:“此计甚好,他若老实喝酒吃肉,我就当成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他若是敢动了杀人灭口的心思,那我老曹也不能坐以待毙!大不了……我从东门逃出去!”
老曹本想说大不了鱼死网破,终究还是舍不得死,想想凭着一身武艺,逃总还是逃得走得吧。
“如此甚好,咱们先礼后兵。他若仁义,咱也犯不着与他撕了脸,如何?”
老曹一拍大腿,使劲一点头道:“就这么办!”
允杨宫。
自温帝下令整修之后,浩浩荡荡的工程终于告一段落。旧彩斑驳的漆面,陈黄老损的宫墙,连同亭苑、朱栏、枯泉、败草都一并清理修补了一番,宫殿上下显得焕然一新。
太子李重延站在高高的露台上望着远处宫门,心中十五桶水七上八下好不忐忑。
他暗想,昨日亲手砍了两个小太监,回宫后好一会儿依然手颤不止,去寻那曹习文喝酒,总算是舒坦了一些,没想到那小子居然不肯出手帮自己除了李公公。
明明是个习武的人,怎么迂得跟那些酸腐儒生一般,还跟我讲了一堆破道理!不过好在他大约还是心软了,这才找了他老爹来帮忙。
可这叶知秋是怎么掺和进来的呢?
李重延不觉皱眉。
这个叶知秋,总是有种捉摸不透的感觉。行走礼部时就觉得让人有些不自在,不过每次喝酒倒是很会凑趣。
是了,一定是老曹自知脑子稀里糊涂没主意,他儿子找他帮忙他想不出咋办,于是又去找了叶知秋。
也罢,叶知秋毕竟是个稳妥的。从眼前看,这趟差事办得也确实迅速得很。
李重延嗤笑了一声。
找我要宫内的东西去栽在李公公头上,既探明了我的主意,又得了物证,叶知秋的脑子真是好使。难怪当初去了一趟碧海就给我带回个太子妃来,果然是有些手段的。
只是李公公那样的角色,会老老实实地给我去死么?
这还真不好说了,在父皇身边侍奉了那么久,连我见了都要让上三分的人,叶知秋这计策能奏效么?
李重延紧紧盯着宫门口,然而看了良久依然是毫无动静,连个路过的小太监都没有。
天越发阴冷起来,尽管李重延披着一身暖裘,仍是有些捱不住,转身打算回殿里去。
就在此时,宫门口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回头一看,正是个急匆匆往殿内赶来的一个小太监,身后还带了个龙鳞军服色的兵士。
他顾不得外面雪尚飘零未止,亲自下了楼台迎了上去。
李重延见了那兵士,忍住没说话,只向那小太监使了个眼色,示意将兵士带去偏殿边的书斋——墨澜阁去。
直到李重延仔细地将所有宫人全都遣去了远处,关上了墨澜阁的门,这才开口问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兵士掏出贴胸藏着的一封信奉了上去。
“曹大人说托殿下洪福,诸事皆顺。叶大人留有书信一封在此。”
李重延一听诸事皆顺,不由心中一喜,顺手接过信迫不及待地看起来,只见信上写着三十二个字,工整的笔迹正是平日里礼部见过的叶知秋亲笔。
“罪人自罪,服毒自戕。 手机端::
雪过无痕,一切如常。
锦囊未用,原物奉上。
后日小酌,再述细详。”
李重延不觉大喜,这个叶知秋不知道是怎么办到的,能让李公公自己服毒了断。本来自己料想那李公公一定会临死挣扎,少不得弄得宅子里血溅八尺,现在倒好,悄么着地就完事儿了。而且连锦囊都没用上?
他忙问道:“锦囊呢?”
那兵士立刻从腰间解下递了上去。
李重延打开一看,果然囊内光灿夺目一样不少。搁在最上面的正是那块千年龙涎香。
“不错,不错!”李重延连声赞叹,自将锦囊收了起来。
父皇教过我,有些事便得当机立断犹豫不得,谁挡了我的道,那就必须死。
嘿嘿,我还真得了那么几分父皇的真髓。
这个叶知秋,只任了区区礼部一尚书,看来还是屈才了。我将来继了大统,就封他个太师当当,一定能省下不少心。
父皇当初不就是把朝政都丢给了慕云三太师么,每日过得逍遥日子,胜似神仙。
李重延越想越是洋洋得意,想的尽是将来登基之后该如何享乐,早忘了当年他在常青殿当着温帝的面骂慕云氏专权之事了。
既然大事已定,曹习文那小子的臭脾气就一笔勾销了吧。说起来这次还是他跟他爹搬的救兵,这才干净利索地解决了曹公公。真是个有功之臣呐。
不如……
李重延心情大好,忽然觉得索性干脆就告诉曹习文自己贵为当朝太子算了,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封赏他。
譬如……赏他一座宅子?
对啊!妙啊!我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赏他一座宅子,就赏在皇宫附近,以后没事儿就找他来喝酒,还省得他避不开他爹连说话都得藏着掖着不尽兴。
李重延越想越高兴,全然忘了那报信的兵士还蜡烛似地杵在那儿。
“你去吧,回去告诉他二人,就说后日傍晚我过去。”
看着兵士匆匆出了门去,李重延掂了掂手中的锦囊。
其实这些东西便是赏了他们也不算什么,还算他们识相,不敢擅自留下。
他出了墨澜阁,自往太子妃的昭华殿走去。
这样大的好消息,虽然只能自己心里憋着,但至少能平静如初了。
没人知道我的秘密,只要我不说,一切都和原来一样。
这一路上,宫女和太监们见了李重延都纷纷避让开去。他们都已听说昨天那两个库房的小太监被剁成碎块的事儿,哪里还有不怕的。
到了昭华殿,早有人通报入了殿去。
恰逢今日太子妃朱芷洁倒没在后殿卧着,而是坐在窗前看着天上细雪飘落。
“怎么呆坐在这里?这天上有什么好看的?”
李重延进了殿,见朱芷洁盯着窗外看个不停,觉得有些奇怪。
“这样大的雪,我还是头一次见!”朱芷洁显然兴奋得很。
“大么?”李重延探头看了一眼,“也不算大啊。”
“我在碧海国的时候,连下雪都是少见,到了冬日里常常蒙上一层霜就算凑个景了,哪里有什么真正的鹅毛大雪。”
“难怪你碧海国咏雪的诗词那样少,原是不能多得的缘故。”李重延笑道。
“我就记得我八岁那年,碧海国下了一场特别大的雪,总算把殿外的池子都给冻住了,那一年我和小妹俩人一起堆雪人捏雪团子,开心得不得了,那时候大姐只要忙完功课也还是能腾出些功夫来一起玩耍的。我们就躲在涌金门的城楼上,看见有人打楼下过,就偷偷地把捏好的雪团子往下丢到那人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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