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觉将手一松,那孩子顿时一阵猛烈的咳嗽,瘫坐在地上。
叶知秋靠近孩子的脸庞,复了温和的笑容轻声说道:“你听好,要是想保护好你父亲,就要多想,多看,少说,少发脾气。不然,你就只有死路,可记住了?”
男孩一脸惊恐地看着他,勉强点了一下头,已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叶知秋站起身来,对着男孩款款一礼。
“世子殿下保重。”
这才对身边的太监吩咐道:“咱们继续走吧,那鸽鹞房离这里还有多远?”
“马……马上就到,只消再拐两个弯就是!”太监生怕叶知秋又节外生枝,急忙抢了几步走在前头,引着他向东南方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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育鸽高手宋三郎,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养出来的鸽鹞会左右着苍梧国的命运。
慕云三太师曾借着鸽鹞重创常氏大军夺得建国的机会,温帝李厚琮以鸽鹞算计得朱芷凌与明皇反目成仇,而大巫神温兰放出鸽鹞将樟仁宫搅得一池浑水。
鸽鹞,看似人畜无害,却堪比快刃。
如今,这把快刃落入了叶知秋的手中。
怎么用?什么时候用?他早已有了主意。
既然碧海的鸽鹞已经飞了回来,既然温兰已经控制了太液城,那么意味着他和温兰之间也可以互通密信了。
叶知秋一路走到鸽鹞房,取出前日里备下的两封密信,和大半年前的温帝一样,分别缚在了两只鸽鹞的腿上。
一只还是飞往太液城。
一只还是飞往瀚江边。
以太子遇刺病重的消息诱使温帝回头,同时邀温兰趁机渡江于后方掩杀,要的就是双管齐下。
叶知秋看着那两只鸽鹞扑楞着翅膀飞向天边,心中默念:温兰,这良机不是天赐的,是我叶知秋费尽心机才营造出来的,休要浪费了!
温帝爱子心切,多数会调头转向赶回帝都。然而十万大军冬日进军不便,温帝绝不会等着与大军同行,而会下令以轻骑护卫先一步急行。如此一来,只需自己将两万五千人埋伏于帝都东郊,待温帝入了伏击圈,就是瓮中捉鳖了。
温帝一倒,李氏子嗣凋零,慕云氏也没了可用之人,苍梧国自然容易掌控,虽然名不正言不顺不能长久,但只要坚持到温兰的大军压境之日,再将帝都拱手相让,加上苏晓尘的情分尚在,必定能换得北境重建淞阳国的一席之地。
叶知秋反复思量再三,觉得这番计策应是没什么纰漏,即便暂时走脱了一个太子妃,大约成不了什么气候,当下心中笃定。
然而世事变幻岂能由人所愿。
鸽鹞毫无差池地将两封密信分别送到了瀚江边和太液城中,紧随鸽鹞其后的,是一阵猛烈的西北风。
一阵寒风……能有多大能耐?
有诗云:
风卷凌绝半山雪,冰锁瀚江万步封。
这阵西北风席卷着凌绝山脉的积雪呼啸而至,连吹了两天两夜,将瀚江两岸边的浅滩处冻了个结结实实,码头边的每一条船都被禁锢在冰层之中!
这若是再吹上几天,索性将整个瀚江江面彻底冻住,那么温帝的十万大军想要过江,连船都不用了,可偏偏两日后西北风停了。
瀚江两岸都成了一马平川的冰原,最河心的部分依然是波涛汹涌没能冻上,靠近江中的江面冰层也就成了不够厚实而无法踏足的危冰。
于是瀚江两岸码头的船既离不了岸,大军也过不了江,真是进退两难。
大巫神温兰在太液城中收了密信,情知是个好机会,即刻点了城中的兵马,急急地率着三族人朝滨州赶来。
国主之位空悬,若无外敌,只怕时日一长,便生出些嫌隙来。只有敌军的存在,才能以对敌为名暂时能将三族人聚拢在自己的麾下。
然而还没到滨州,就有前方军士来报瀚江东岸全被冻住出不得船的消息。
时值刃族从宝坻城的后续增援已陆续赶到,伊穆兰的总兵力已差不多恢复到了八万左右。可就是这样的两支大军,被瀚江拦在了两边只能隔江相望,让人觉得有种是不是老天爷都出手劝架的感觉。
温兰有些闷闷不乐,却也无可奈何。在异国的疆域上作战,本就该慎之又慎,碧海国如今虽然在自己的掌控之下,但民心不稳,后方未平,每一步都需行得谨慎。
不过相比伊穆兰这边,温帝要痛苦得多。自打开密信后,温帝便一直脸色苍白,足足一个多时辰一言未发。
他觉得,太子已经死了。
帝都中潜藏着一股势力,这他早有感觉,除去韩复之后他以为剩余的党羽已不足为奇,不料自己前脚离开帝都,这股残余的势力便后脚发难。
李公公勾结曹飞虎谋逆行刺?
然而这等把戏也只能掩愚民之耳目,终骗不过实为慕云氏的温帝。
温帝不怕这些幺蛾子,他唯一顾忌的就是太子的安危。
帝都中他并非没有留下眼线密探,这些密探也会日日将朝中的动向传递消息过来。然而大军开拔以来,毫无任何可疑之处,就连太子也还是暗地里偷懒,朝议越来越马虎,挤出来的时间不是吃喝就是玩乐。
温帝听了这些消息反而觉得心安,这才像太子,他能偷懒,就说明帝都无大事。可如何一夜之间就遇刺了呢?还劫走了太子妃?
龙鳞军四处杀人,且丝毫没有秉承自己的旨意,显然已脱了自己的控制。一支连统领都被杀了的军队,一定已经成为了另一个人物的手中利刃。
最关键的是,掌控鸽鹞房的李公公死了,如果太子也已遭不测,那么连这封鸽鹞传书都极可能有鬼。如果是这样,那么送信诱朕回帝都的动机必然是一出连环计。
温帝前思后想,决定按兵不动,等待帝都眼线传来探报,看看是否与鸽鹞密信所报的一致。
四日后,探报送到。
果然,太子的现状依然无法探清,既没有人亲眼看见病况,也没有人知道医治得如何,唯一能够提供些许消息的只有一张太医院出具的药方,不过是寥寥几笔的敷衍,看不出什么端倪。
温帝的心彻底沉了底,尽管自己的人生已是一片残缺,然而他没有料到当太师府倒,自己终于得以君临一国时,却连膝下的儿子都没能保住。
太子不是亲生的骨血,但已然是他余生中唯一的精神寄托。
温帝将自己关在帐中不吃不喝一整天,他觉得这是他十岁即位以来受到的最沉重的打击,他细细地从头到尾把所有的来龙去脉又想了一遍。这一次,他想得很透彻。
既然已经失了太子,也就意味着失去了唯一的软肋。
我李厚琮从此行事再无顾忌,再无掣肘!
他重新叫来了帝都密探细细询问了一番,发现探报中所有的疑点都指向了裴然。
既是他引着太子去家中吃饭,又是他带着龙鳞军去抄家,隔日朝上还是他带头表了忠心,难道是此人在装成贼喊捉贼?
不!
裴然虽然贪得无厌,却没有这份深藏不露的谋略。
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去暗算太子。
何况裴然的世家背景还不如陈麒和郑崙,他一个户部尚书如何能让心高气傲的陈郑二人甘心听他的调度?
温帝请大臣们喝了几十年的茶,对这些人的秉性,他自信还不至于看走眼。可他也想不明白到底还有谁能够如此干脆利索地将行刺太子、借樾王爷把控帝都、诱骗自己回头的这一系列计划安排得如此周密。
到底会是谁?
温帝紧紧扣着御座的把手,指甲几乎要抠出血来。
不管是谁,朕日后定要将这些叛党个个都碎尸万段!
当务之急,必须探清被劫持的太子妃,她是亲历之人,自然也知晓其中真相。保得了她,才能保得住我皇家的血脉。
温帝想到此处,忽然一个念头闪过。
逆党行刺太子,劫持有孕在身的太子妃,莫不是盯上了我李氏帝裔的根基?若暗中行刺朕,纵然得手还有太子,还有皇孙,换成哪一个都能占着皇裔的地位重新集结群臣抵抗。所以他们才要先除去皇子皇孙,待只剩下朕一个孤家寡人了再出手,便能连根掘起李氏的基业了。
果然是老谋深算。
温帝站起身来,将密信投入一旁的火盆,顿时生出一阵青烟。
这时,门外兵士急急来报:“陛下,车骑将军霍青林有紧急军情求见。”
“宣!”
车骑将军霍青林,骁勇善战,极善进攻突围战术,论冲锋陷阵下城掠地,无出其右,是当年太师府门下最得意的战将。所有将领中,韩复擅守,霍青林擅攻,被誉为苍梧双璧。
只不过韩复常年驻守京畿,霍青林基本都驻军四方,彼此间倒没什么交集。温帝也是看在他与韩复素来针锋相对这一点上,才肯对出身太师府门下的霍青林肯委以重用,毕竟太师府如今也没了,此等将才不用岂非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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