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沉,涌金门巍峨的门影斜铺在城楼下。
晚风轻送着钟鸣声,惊起湖面上野鸭一片。
朱芷凌从抚星台上望去,城楼下远方的市井阡陌处已是炊烟四起。
涌金门前金羽营的士兵们依然精神抖擞地警戒着四周。这是皇室禁地,非寻常人可入内。自从明皇命朱芷凌监国,深居简出于这涌金门之后,这边的警卫就足足添了一倍。金羽营的统领澄浪将军铁花还会时不时地亲自来到涌金门的岗哨,与寻常士兵一同值勤,这使士兵们更加不敢怠慢。
每当铁花身后插着两杆梨花枪,小山一般的身躯往涌金门前一站,那气势已是退人三丈。士兵们私下都曾议论过,这样威武的女武神,不知道什么样的人可以成为她的对手。因为从来没有人见过谁和铁花单枪匹马地对过阵,也没有人敢。
倒是有传闻说,有士兵悄悄瞥见铁花在军营的边上的树林中练武,兴起时一枪搠入碗口粗的树干里,暴喝一声,将那棵树连根挑起。
又有人说,澄浪将军的坐骑也是神驹,若是寻常马匹,不出几日就被压垮了。总之对于这位澄浪将军的各类传说从未间断过,但对她的来历,却无人知晓。
事实上,就连委以重任的朱芷凌,也知道得很有限。在她刚任监国的那年春天,她与莫大虬在城外约见相谈与伊穆兰重开商馆之事。在回城的途中,遇到一对姐妹来投。细细问来,说是出身霖州,因家乡遍染瘟疫,父母已亡,不得已逃了出来谋寻生路。因早年遇到一异人指点,识得些武艺,想投入军门,为国效力。
朱芷凌见姐姐身材奇小,精通五行之术,妹妹身形巨伟,颇有神力,心中十分爱惜,便收入了金羽营。
她也曾派人去铁花说的村庄中打探底细,只是探子到了那里才发现,整个村子瘟疫过后早已是死地一片,空无一人了。
这姐妹俩自此对朱芷凌惟命是从,这些年来不管是阳面上的军务还是阴面里的计谋,铁花和银花都不负她的期待,完成得无可挑剔。所以多年下来,就连朱芷潋都知道,金羽双花已是大姐的左膀右臂,忠心不二。
这简直就是毋庸置疑的。
世人以为可以出入这非皇族不能入内的涌金门的只有沛国公,其实还有这金羽双花。当然,铁花因为身衔警卫之责,出入涌金门无可厚非,银花的出入却是无人知晓。
因为银花根本就不用走城楼上的路,就能入涌金门。每逢夜里有急信要通报朱芷凌的时候,连赵无垠都不清楚她是何时来的,藏在哪里。除了朱芷凌和朱芷潋,她也不会和宫里任何一个人说话。
朱芷凌望着远处的来仪宫,心里琢磨着。
自己作为监国公主,对内的明面上有铁花替她掌握着举国最大的战力金羽营,暗中银花替她还执行着各种隐秘的计划和刺探,对外她还笼络着伊穆兰的刃族,并合谋着苍梧国的温帝。
这碧海国,实际上几乎已经是她的囊中之物。
但“几乎”二字,就是不完全的意思。
她心里很清楚,她还需要再攻下最后一个地方才能名副其实,那就是户部。
在她的计划中,所有的步骤都需要钱。
她是监国,掌管着国库。库里有的是钱,可没有一分钱是可以挪来用的。
只要有一丝的风吹草动,陆文驰就会告知给他父亲陆行远,紧接着就是母皇。
这些年来有些隐秘之事所需的花费,倒有不少是莫大虬的商馆帮衬着。他似乎察觉到自己有难言之隐,但又很是识相,从不会因为替自己开销了,便来问这钱的用处,这让她着实轻松不少。
金刃王真是个识时务的人,虽至今都未谋面,通过莫大虬多年交往下来,她深感到这一点。
所以对于伊穆兰在碧海的商馆她都是尽量行其方便,照拂有加。上次的三万两黄金,也算是一点小小的回馈。
不过考虑到将来,金刃王的那点钱只是杯水车薪。要想瞒天过海,必须拿下户部!这不仅是替无垠报仇,也是势在必得。
夕阳西沉,生出一丝凉意。
朱芷凌回到殿内,看到自己的夫君从殿外匆匆赶了进来。她手一挥,侍从们都退出了殿外。抚星台的瀛泽殿是她处理政务的地方,在殿的后方有一条通路,直通往瞰月楼,那是她和驸马的私所。
当驸马疾步而来的时候,侍从们知道,今天公主的政务结束了,他们可以退下了。
朱芷凌和赵无垠穿过殿后的花园,走过碧波池上的九曲桥,沿途朱芷凌一言不发,赵无垠也一句不问地跟在后面。直到俩人入了寝殿,一直登上最高的瞰月楼,四下再无旁人,朱芷凌才转身凝重地看着丈夫说:“无垠,事情终于有转机了。”
她从怀中缓缓地取出南华岛民变的奏章递了过去,赵无垠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
“这道奏章是南疆总督府转呈上来的。清州知府沈娴云是陆文驰的人,向来不把南疆总督放在眼里。此次民变,想必已被逼得走投无路才会求助于总督府。按理说,宝泰局的矿洞上出了事,应是户部管,可陆文驰近日里的奏章中却没有提到一个字。也就是说,矿洞妖兽再现,他是真想隐瞒什么。无垠,我们之前的怀疑,看来是对的。”
赵无垠合上奏章,眉头紧锁,恨恨地说道:“当年他栽赃陷害我父亲,说是私刻度量,我就从来没信过。但我也确实不知道该从何查起。直到有一天有人送来一封书信,说是秘密就封存在那矿洞之中,只要能重开矿洞进行查验,自然真相大白。”
朱芷凌轻声道:“无垠,我是信你的。只是当年南华销金案陆文驰人物两证俱全,而你我都仅仅是臆测。就算有人送来书信,他是何方神圣出于何种目的,是真是假都没有办法判断,我乃一国监国,是不可能师出无名地就下令打开二十年前皇祖母下旨封存的矿洞,你应是能明白。”
赵无垠点了点头,语气略有些缓和:“我知道,这些年来我一直逼着你太紧。你是我妻子,但也是监国公主,是我报仇之心太烈,让你总是两难。”
“你没有逼我……”朱芷凌听到丈夫这样讲,心里一阵酸楚,刚要出言安慰他,却被他打断了。
“……你先听我说。”赵无垠伸出手指在她的唇上轻轻地按了一下,“正如你所言,矿洞妖兽再现,南华岛生了民变,陆文驰的奏章中却只字未提,这事极不寻常,他一定是在掩饰什么。如果说,之前给我送信的那个人的来头还让我怀疑,那么陆文驰这次避而不言让我确信,那个矿洞一定藏着我父亲真正的死因。我只希望你能想尽一切办法,找机会打开矿洞!”
朱芷凌报以宽慰的一笑:“这也就是今天我这样急地找你来的原因。”说完,把朱芷潋午后来找她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赵无垠听了,若有所思地说:“就算如你所说,她是贪玩才想去南华岛,你又怎能断定她能助我们成事?”
“那是你不知道我这小妹的性子了。她那些精灵古怪还真不是我所能及的,这些年她跟着银花学了不少本事,她若是想要去打探什么,应是难不倒她。且如能查明真相,她必会先来告诉我,我们便可相机行事。将来此事一旦浮出水面,我会让她自己去奏明母亲,她与当年的南华销金案毫无干系,母亲对她一定是深信无疑的。我们俩个身居事外,正好推得干净。尤其是你,身居户部侍郎,母亲对你又始终心有芥蒂,你说什么她都不会信的,倒不如让小妹去说。”
赵无垠听了想了一想,亦觉得很是如此,点了点头,忽然又问:“沈娴云是陆文驰的人,她这样让总督府递上民变的折子,却把陆文驰给蒙在鼓里,就不怕陆文驰回头找她算账么?还有……那个什么苏晓尘又是怎么回事?他个外朝之臣,搀和进来做什么?”
朱芷凌又笑了:“沈娴云是陆文驰的人,可是闹到民变这一步,她呈报总督府怎么说也是上传下达的正经道理,陆文驰也不好明着去恼她。可她要是不报,将来事情闹大了,是要掉脑袋的,这可不是她一个知府能担当得起的。沈娴云身居官场二十余年,不会打不清楚这算盘来。至于那个苏晓尘……”
朱芷凌拿起案上的茶盏啜了一口,笃定地说道:“横竖小妹和他去南华岛的事我是装不知道的,他个外朝之臣又如何,我清楚母亲的性子,她极在意皇家颜面。将来事情若是闹大了,有外人在,母亲就算想看陆行远的面子也不好徇私,倒不是说他有多大分量,只不过撑个场面。所以他一起去,有利无弊。何况我看那书生脑子倒是好使,我已跟小妹说了,将当年销金案的卷宗偷偷借给她查阅。有那苍梧国御封的学士在一旁,能瞧出些端倪来也是好的。”
说到这里,声音调皮了起来,轻声笑道:“他要是陪着小妹替咱们立了功就算了,要是办事不力,我就拿这个外朝参政的帽子扣给温帝,再讹他三万两黄金出来。”
赵无垠不禁就势捏了一下她的鼻子,也笑道:“这姓苏的当初就不该在殿上噎你那几句,如今被你这样子算计。哎……听说过干活儿克扣工钱的,没听说过干活儿还反被讹钱的。我看这个户部尚书,真应该让你来做才对。”
朱芷凌被丈夫说得一时娇羞,偎在他的颈边。远处余霞泛红,映得两人脸上柔然,一时亲密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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