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四年十一月二十日,长安城,丞相官署。
周章得到前线传来胜利的捷报,松口气道:“这场大战终于结束了。”
大汉国这个丞相不好当,天子要讲仁义,开销就少不了。
周章第一次发现讲仁义的代价居然是如此之大,每年要多开销几千万石的粮食,难怪战国诸雄没有一个讲仁义,实在是他们讲不起仁义。
今年的两场大战把大汉的家底都给打空了,去年好不容易他在敖仓增加了2000万石的粮食,结果两场大战下来,敖仓的粮食再次滑落不说,还跌到前所未有的4000万石,现在敖仓上大部分的粮库都是空的。
就这还是建立在,大汉今年粮食税赋增加2000万石,税金增加近20万金的程度。
上计令张苍用算盘霹雳哗啦计算一顿道:“对匈奴的大战,我大汉出动近20万大军,近40万民夫,其中民夫押运粮草平均100天,每日10斤粮食的俸禄,我大汉对民夫俸禄的支出4亿斤粮食,约等于330万石粮食。”
“大军赏赐,其中步兵没有深入草原出战,赏赐5000钱,骑兵主动和胡人交战赏赐万钱,步兵出动16万,骑兵4万。”
张苍快速拨动算盘道:“其中16万步兵要赏赐价值8万金货物钱财,4万骑兵要赏赐价值4万金货物钱财。”
大汉在中原,河北,江淮三地武库的长箭,在这一场大战消耗一空,这是直接把辅助的弩弓手打成了主攻手了,如此奢侈的战斗,整个天下也只有大汉一家能打。
而后他苦着脸道:“现在还有60万大军要赏赐,还有几十万民夫要赏赐,这一仗大汉元气大伤了,最起码要用5~10年来偿还这个债务啦。”
周章听到这个数字直摇头道:“打仗消耗大,赏赐的消耗更大,去年和今年结余就这样消耗光了。”
在张苍看来,大汉就是全面继承暴秦军功受爵的优势,甚至还得到了加强,武器装备上暴秦和六国没有代差,但大汉却碾压天下其他诸侯,不管是全面普及的铁器化,铁甲化,还有各种威力巨大,花费巨大的兵种,像什么铁甲骑兵,铁甲重骑兵,石炮营等等。
却没有想到今年大汉打了两仗,直接把大汉的府库打的飞灰湮灭了。
现在周章已经有点后悔当初没有劝阻徐凡大肆征兵了,当时周章想的是用60万士兵震慑天下野心家,同时周章想来,大汉的财政收入比暴秦要健康多了,暴秦都可以征召60万大军,他大汉自然也可以。
但这個时候周章才想起来,大汉对普通士兵的赏赐比暴秦要重多了。按照大汉一个士兵一场战斗要赏赐万钱左右,民夫每日10斤粮食,这上百万人的赏赐接近80万金,按照去年结余12万金,可不就是要6-7年才能还清这笔债务。
周章道:“让各郡太守留下三成钱财用于地方发展,余下的七成上缴朝廷。”
周章愕然,而后大喜道:“本相忘记,这次是在中原大战。”
当然这只是大概的数字,大汉的赏赐,一般按照战争的危险程度,战争的频率,战争的功劳三方面均衡计算士兵的赏赐,但大致上人均万钱。
论战斗力汉军还在秦军之上,但与之对应的则是财政开支急剧暴涨,暴秦可以十年灭六国,而大汉却只打一场60万大军的战争,却差不多消耗了大汉十年的财政结余。
要知道当初王翦那60万大军可是和楚军对峙2年,而大汉和齐国大军从战争开始,到战争结束也不过三个月时间。王翦大军的粮道甚至比不上汉军。拥有黄河粮道,大汉的粮草一路顺流而下,消耗比王翦的大军低多了。
张苍却苦口婆心劝说道:“天下虽安,忘战必危,现在天下没有我大汉的强敌,不代表以后不会出现这样的强敌。朝廷要恢复正常,应当改变重赏轻罚的策略。”
丞相长史萧何道:“丞相不要忘记,中原河北之地清洗了大量的贵族豪强,更加要说还有齐地的贵族豪强,这笔钱足够赏赐士兵,说不定还有结余。”
周章道:“灭齐之后,天下已经没有我大汉的强敌了。”
“我大汉每个士兵的军事消耗和赏赐,比当年六国诸侯多10倍余,对比暴秦也有4-5倍之多,士兵消耗赏赐如此大,以至于朝廷难以承受,现在我等不改革这一点。后是之人就更难改。”
甚至连最普通的长箭,大汉都和天下其他诸侯完全不同,即便是当年的暴秦,一场大战消耗的长箭不过几十万支,而此战大汉消耗了上千万支长箭,消耗多了几十倍,汉军士兵射的哪里是箭,而是一斗斗钱粮。
张苍道:“丞相,我大汉如此行事不是长久之计,此次有中原河北上百年的积蓄,但现在我大汉境内的六国贵族豪强清洗一空,大汉再也找不到这样的财源了,再发生如此大战,我大汉危矣。”
当然花了这么多钱,效果还是极其显著的,这场几十万人的大战,大汉的伤亡不过6000余,战死的士兵也不过上千,比起暴秦动不动几万人的伤亡,大汉全面占优。
在中原大战和在边疆大战完全不同,富裕的中原只要占据了地盘就是赚的,但边疆不但需要的粮草物资更多,贫瘠的大漠也没有东西可以抢。
他记得去年结余就有12万金,当时他还在认为,凭借大汉健康的财政结余,要不了5年时间,大汉就会步入盛世。
两支大军对比,大汉军队对朝廷财力的消耗大了十倍都不止。
但萧何却反对道:“正是因为有如此重赏,我大汉的军队才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至于消耗大,下官反而认为是好事情,暴秦就是因为战争国度频繁,六国都灭了,始皇帝还不满足,还要南征百越,北击匈奴。”
“而我大汉军事消耗如此大,这能让后世君王明白战争是国之大事,谨慎发动战争,要是每十年才能发动一次战争,这对我大汉的百姓而言是天大的好事。少战,谨战才是一个国家长久之泰。”
“现在战国乱世已经结束了,我大汉不能以战国的情况制定战略,要不然我大汉也会陷入暴秦状态,没有敌人就寻找敌人,版图越打越大,国力越打越弱,百姓越打越困苦。暴秦就是没有顺势而为,结束天下战争的状态,辜负了天下百姓对和平的期待,才会二世而亡。”
周章想了想道:“本相也认为,让底层士兵有钱,也好过朝廷用这些钱财频繁发动战争,要是能以此减缓大汉的战争,这些钱财是花的值得的。”
周章是黄老派,本就厌恶战争,他也认为萧何说的话非常有道理。
讨论完这个话题之后,萧何拿出一份数据给周章道:“丞相,这是长安城到高陵县轨道马车的数据,轨道马车虽然价格高,但不得不承认,它速度快,载重大,这条轨道马上运行半年时间,已经赚回一半的投入了,明年这条轨道就有收益了,秦少府想要把木轨扩张到函谷关。”
周章道:“高陵距离函谷关有400余里,这样的木轨计划太激进了,朝廷没有这个财力,最多只能扩张到栎阳,等过两年朝廷财政恢复,再加速建设木轨。”
木轨算是比较打周章脸的事情,当初周章已经拒绝了秦泊的计划,但秦泊不甘心他们墨家最顶级的奇观工程就这样消失。
于是就找到徐凡说了自己的计划,这木轨不就是后世的铁路,虽然现在只能算木路,但这样的基建工程对经济拉动极大,于是徐凡帮助秦泊说情,让周章建设一段从长安城到高陵的试验木轨。
周章无奈同意,但还和徐凡秦泊两人说好,要是这条木轨入不敷出,以后就不得再提。也不怪周章如此不看好木轨,这玩意1里20万钱,这样一条小小的木轨要花费上千万钱,要知道大汉还有不少贫瘠的边郡一年的财政收入也不过如此。
这条木轨全长只有50余里,但因为在平原建设,成本极低不说,还带动长安城和高陵之间的发展,现在的高陵和长安之间的路程就缩短到一个时辰,因为长安城就业机会多,大量高陵的百姓乘坐木轨马车来到长安城打工。
而长安城的货物也可以快速运抵高陵,大量的小商贩从长安城购买低价货物布匹,乘坐轨道马车到高陵贩卖,以至于高陵已经成为附近的小商品市场了。
现在这条木轨上每天都有人来人往的货物和乘客,每日的收入都不菲,所以秦泊才想要继续扩大木轨的长度,因为只有足够规模的轨道网络,木轨才会进入良性互动。
而周章也不再拒绝秦泊的木轨计划了,但他却不想木轨扩张的太激进。
而后周章对张苍道:“你带着大汉今年的账册交给陛下审查。”
张苍道:“诺!”
大汉四年十一月二十二日,临淄城,齐王宫。
陈胜拿着《大汉月报》大声朗读其中文章。
躺在摇椅上的徐凡听了几篇文章却眉头紧皱,前面几篇文章都说自己仁德,汉吏贤明,而后说齐王残暴等等,这让他闻到一股爹味。
这《大汉月报》才创办几期,爹味就如此重,官僚化也太快了。
陈胜读道:“韩子之术,明法尚功。贤无益於国不加赏;不肖无害於治不施罚~~~~论者或曰:“魏文式段干木之闾,秦兵为之不至,非法度之功;一功特然,不可常行,虽全国有益,非所贵也。”
徐凡有些愕然道:“这里说的韩子,是韩非吗?”
陈胜道:“是。”
徐凡道:“韩非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有人要讨伐他,这是有多大的深仇大恨?写这文章的是谁?”
陈胜看了看道:“大儒伏生。”
徐凡道:“这就奇怪了,伏生算是君子,怎么忽然做如此之事。”
伏生正面和韩非辩论也就算了,大家各凭本事,谁也不会说什么。但现在韩非都死了几十年,伏生找一个死人辩论,这不是欺负人家不能还嘴。
陈胜笑道:“姐夫,这事情小弟知道,大概几个月前,家的钟俊撤下了李斯的文章,李斯一怒找赵高联合创办了《法治月报》。”
“第一期法治月报当中有赵高写了一篇韩非的《五蠹》注解,引起整个关中读书人的轰动。认为这是法家想要再次出山,所以大儒伏生专门写了这篇文章来驳斥韩非的观点。”
这倒是引起了徐凡的兴趣了。“《法治月报》在齐地有没有?给朕找一份过来。”
“诺!”很快陈胜就去给徐凡找《法治月报》
而跟着陈胜过来的还有张良。
“子房你也来了?”
张良道:“臣听说陛下想要看韩非的《五蠹》,正好臣手中有《法治月报》就一起过来了。”
张良有的担心汉帝被法家蛊惑,韩非算是法家当中,最擅长蛊惑君王之人,连始皇帝如此难以相处的人,见到韩非却引为知己,而当今天子骨子里也是法家之徒,只是天子把法对准汉吏了,张良还真有点担心法治就此复生。
徐凡道:“阿胜,你读赵高注解的《五蠹》”
“上古时代,人口稀少,鸟兽众多,人民受不了禽兽虫蛇的侵害。这时候出现了一位圣人,他发明在树上搭窝棚的办法,用来避免遭到各种伤害;人们因此很爱戴他,推举他来治理天下,称他为有巢氏。当时人民吃的是野生的瓜果和蚌蛤,腥臊腐臭,伤害肠胃,许多人得了疾病。
这时候又出现了一位圣人,他发明钻木取火的方法烧烤食物,除掉腥臊臭味;人们因而很爱戴他,推举他治理天下,称他为燧人氏~~~~因此,圣人不期望照搬古法,不死守陈规旧俗,而是根据当前社会的实际情况,进而制定相应的政治措施。”
“彩!”徐凡忽然大叫道。没想到韩非这样一个古人,却在两千年前就懂得事物是不断发展的了。
“难怪始皇帝都对韩非相见恨晚!我也有此之感,如此一位百家宗师,居然死在监狱之中,真是天下最大的损失。”
“古时周文王住在丰、镐一带,土地只有百里见方,施行仁义的政治,用安抚的手段使西戎归附了自己,终于统一了天下。徐偃王住在汉水以东,土地有五百里见方,施行仁义的政治,向他献地朝贡的国家有三十六国~~~。”
徐凡听着赵高翻译的《五蠹》,就好像一个现代老师,在讲解什么是历史唯物主义。
他一个现代人听的居然没有多少违和感,韩非的思想高度已经达到两千年后的哲学家了,难怪后世会说韩非是集法家之大成者了。他都要把韩非以为知己了。
张良看到天子的神情不由的苦笑了,他这个时候终于明白,这是赵高想要引起天子的注意。
天子虽然是夫子,但他却更加喜欢白话文,天子也经常要求,大汉各种府衙,文书都要有简单直白的白话文写,尽量让百姓看懂朝廷的告示。所以在大汉的官场当中,白话文,阿拉伯数字,图标等已经非常常见了。
但在民间还是按照原本的传统,文章都是微言大义。而他看《法治月报》的时候,他就很奇怪赵高居然用白话文给韩非的《五蠹》,现在看到天子的神情,他终于明白了。
徐凡听完韩非的《五蠹》道:“阿胜,你再读一读伏生大儒反驳韩子的话。”
“韩子之术,明法尚功~~~~论者或曰:“魏文式段干木之闾,秦兵为之不至,非法度之功;一功特然,不可常行,虽全国有益,非所贵也。
秦以兵强,威无不胜,却军还众,不犯魏境者,贤干木之操,高魏文之礼也。夫敬贤,弱国之法度,力少之强助也。谓之非法度之功,如何?”
徐凡一挥手让陈胜停下来,伏生写的都是文言文,徐凡还要在内心思考一下,才能完全懂其中的意思,这段好像是在说,秦国比魏文王时期的魏国还要强大。
他看向张良问道:“朕没有记错的话,魏文王时期,魏国因为变法成为了天下霸主,西打秦,北打赵,南打楚,东打齐。怎么在伏生大儒的话中,秦以兵强,秦国不是商鞅变法之后才逐渐建强盛起来,这论证就完全是错的。”
张良苦笑点头道:“伏生大儒毕竟不是史学之人,可能他以为暴秦一直都是如此强大。”
徐凡听到摇摇头,而后让陈胜继续读下去。
“~~~使太公不赏出仕未有功之人,则其诛不仕未有罪之民,非也;而韩子是之,失误之言也。”
“停!”徐凡挥手道。
“以前总听人家说文章写的臭不可闻,臭不可闻,总觉得太夸张,今天先听韩非之文,再听伏生之文,原来古人没有夸张,两篇文章一对比,双方的差距就出来了。”
“韩非之文如同甘霖,沁人心脾,而伏生之文如同泔水,让人不能肠胃翻滚,难怪韩非能称子,而伏生却只是大儒,伏生和韩非差了一个李斯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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