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于许多人来说,注定无眠,周晓晨在黑暗中睁着眼,身旁小弟已经哭累睡去。眼睛明明因为流泪干涩难奈,她却始终合不起眼,手按在胸前,隔着衣服下头有一个布锦囊,里面是那有着秦雨二字的石头,指慢慢收紧将它捏于掌中,心咚咚跳得厉害,今天发生的一切带来的冲击太大,大到足以震撼到她的三观。
一直以来,周晓晨觉得自己不过是从一个现代的城市人变成了古代的乡下人,她早早就把自己的人生规划好,努力读书将来不为考什么大官,只要有个小小功名能够为家里减些地税就行,读书认字也不是纯为了功名,若是叫她选她更希望能够去医铺做个学徒,以后能当个大夫治病医人,神医什么的不指望只要能够在家人病倒时她不至于束手无策就行,平平淡淡和家人一起渡过此生,可是,这所有的一切被那样一道简单的命令给打破了,直到现在她才明白这个世界和她曾经的世界是不同的,她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在那个所谓众生平等的时代没有一手掩天草菅人命的事,但大多数的人还是能够平平安安活到老的,不一样了,皇权至上阶级明显的社会,生活在低层人和蝼蚁没什么不同命一毛钱都不值,随意的一道令就能把一个家毁去,寒意从心底深处窜起,手不自知地捏得更紧了些,身子不可控制的轻抖,秦雨我好怕。
光不知道何时从薄薄的窗纸射了进来,头重重地往下点了几回后,周晓晨迷迷糊糊睁开了眼,脑子还有些混沌,她不晓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似乎做了一个梦,梦里有那个能叫她安心的人将她拥在怀里手指一下一下的抚着她的发,似是说了些什么偏偏怎么也记不起来。
用了那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周晓晨彻底清醒了过来,将手中的锦囊仔细放回到了衣襟里,她看了看还是沉睡的弟弟,声手声脚为他掖了被子后这才下床,走到窗边轻轻推开,当看到天际间纷纷扬扬的白色后,她愣了那么一瞬,心境已变这雪给人的感觉也就不同了,满目亦苍凉。
站了一会儿,周晓晨披了衣服打算趁着双亲末起先烧些热水,刚出屋门姐姐也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弟。"桂月梅轻叫了一声,接着嘴抿了抿才强扯了下嘴角道:"下雪了呢。"
"嗯,下雪了。"周晓晨轻吸了下鼻子抬头看了看天,雪下得很大雪花很快就落到了她的脸上,微凉。
与他做了同样的动作,桂月梅呵出一口气这才又说道:"别站着了,着凉了不好。"说完拉了弟弟袖子带着进了小灶。
火还没生里头也不暖和,桂月梅忙走到灶膛边上,用火引子准备引火。
周晓晨一时也搭不上手,于是站到了门边上,眼往外看平日这个时辰娘都已经起了,这会儿主屋一点动静也没有,不知昨夜里双亲是彻夜诉说安慰还是做最后的抵死缠绵,无论哪里一都叫她觉得无比的悲凉,想着眼又有些湿,她抬手擦了擦眼儿,待转过头时见姐姐正用手背抹眼睛,"姐。"她不禁轻唤。
桂月梅却没回头,她仍旧专心地盯着火膛:"没事,火起了烟有些呛。"说完她又抹了下。
火都没引燃呢哪来的烟,周晓晨静静地看着她,忽想起昨儿阿爹对她说的话'清哥,你记着咱们男人可以没什么大本事,但不能没有担当,你娘往后以靠你照顾,你姐姐将来嫁了人也要你撑要,将来等你有了媳妇儿,有了女儿你还得为她们撑起一片天来,什么天下大业都是虚的,能守住家才是真的。阿爹要走了,记住阿爹的话,替阿爹好好守住这个家,守住你娘,你姐,你弟。'胸口堵得厉害。
桂月梅将火引燃转头偷瞧了一眼弟弟,却见他无声地看着外头,一张脸布满了泪竟是一点儿声都没有,她忙站了起来快步过去,想都没想便伸手过去为他擦:"弟,你别哭。"
被这一声叫回了魂,周晓晨惊学失态她却没动,由着姐姐为自己擦:"阿姐,你也别哭。"她哑了嗓子,面前的人也好不到哪去。
轻摇了摇头,"姐没哭,是烟呛的。"桂月梅否认后继续劝慰:"弟,你别难过,阿爹只是去当兵会回来的,你也别担心,有娘在有姐姐在呢,弟,你别怕。"
一字一句落入耳中,周晓晨泪眼模糊地看着明明也是害怕却努力安慰着自己的姐姐,有那么一瞬眼前的人似是与梦中的重合了,用力地吸了吸鼻子,伸手拇指按去姐姐脸上的泪:"姐,我不怕,你也别怕。"
"说是只要能够交二十两银子做军资,就能不用去。"桂家大房大人们又凑在了一起,不为其它,征兵令下来后,就在所有人都觉得绝望的时候,又有一道新令跟着发了下来,这消息对有些人是柳暗花明,对有些人却不过是一道黑暗中的虚光。就如此刻的桂家。
"他爹,要不把老大的亲事给退了吧,咱们也不要讨回所有的彩礼钱,只要凑够就行。"大房里桂大嫂把家里仅剩的钱全都找了出来,仔细数了好几遍仍是差了不少,她皱着眉想了又想好不容易才想到这么一招。
桂老大坐在桌边上,看着桌上那十来两银子,沉默了半晌终是在媳妇的焦急目光中长叹了口气:"不用了,咱们若无缘无故退了这门亲,往后儿子可怎么做人,不说老大,传扬开了往后老二老三也难寻好亲,"伸过手取了一小块碎银捏在手心:"媳妇儿我怕是要对不住你了。"
自幼一起长大多年夫妻桂大嫂哪会不知道丈夫的心思,她低头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可我也不能眼巴巴的看着你去送死。"
桂老大低头忍着没去看妻子低声继续道:"咱们家是个啥样你最清楚,老三那儿还欠着交租子的钱,老五家怕是也难凑齐,老二家大抵是能够保下他的命的,可要指望他再多出些救兄弟的钱,这样的年景他肯他媳妇都不会肯,就算肯也凑不够。咱们这三房看样子只能全保一户,江哥儿和泽哥儿都大了能顶事儿了我就是走了这家也总能撑起来。"
话都挑明了,桂大嫂手捂着嘴眼泪一个劲儿的往外湧,这会儿也顾不得其他转一身一把将丈夫抱住。
桂老大一下便红了眼儿,反手将媳妇抱紧,拥了好一会儿他稳住了心神用微微带着些哑的声音安慰道:"你也别想得太坏了,以老三的脾气他肯定会和我一起去的,有他照应也未必没有活着回来的机会,说不定到时候得了军功还能让你们娘儿几个过上更好的日子呢。"
桂大嫂却说不出话,只把人抱得更紧了些。
那头三房的情况和大房的差不离,桂老三拉着秦氏的手:"媳妇你别哭,我一定会小心的。"
秦氏也不说话,只低头默默垂泪好一会儿她用力擦了一下脸,抬头看着丈夫:"三哥,你听好了,你一定得活着回来,哪怕是缺了手断了腿只要你回来,我伺候你一辈子,咱们来世还当夫妻,要是你不回来,我就改嫁,我这样儿嫁过人养过孩子的再改嫁也嫁不了好的,到时候我受苦受累赖着活到老,来世咱们永不再见。"
桂老三愣住即便明知妻子的话是激他,他还是忍不住将人一拉死死抱住:"婉娘你也听好了,你这辈子就只能是我的,下辈子下下辈子也是,你等着我,我一定活着回来。"
有希望却没指望,这远比一开始就没有出路来得好,做出了最后的决定桂老大和桂老□□而放开了,倒是老二和老五因愧疚而显得沉默。
这样的气氛不光影响了大人,也让孩子有了妙微的变化。
周晓晨独自在田梗边上漫无目的地走着,雪水化去后的小路显得泥泞,她心里很是烦躁,这个时候本该在家里多陪陪双亲的,但面对即将再次失去亲人的压力叫她喘不过气,很没出息地选择了逃避,这会儿寒风吹过荒废着的田地配着那阴沉的天叫人心生悲凉。
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小小的手,周晓晨满心无奈,上辈子她只看过一本穿越小说,还是秦雨非拉着她看的,那时候的她对这些乱七八糟的小说全无兴趣,对那些未成年作者写下的金手指嗤之以鼻,什么造玻璃制肥皂做美食发家当财主都是小孩子的瞎扯蛋,秦雨说看这些不动脑子的天雷文能让人放松,她却觉得根本是浪费时间,如今面对现实的残酷,她竟也心生出了一丝懊恼,成天练习打结有什么用还不如多看几本穿越小说,指不定还真能找出发家的财路,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全然无措。
手捏紧了胸前的石头:"秦雨,我真没用。"周晓晨喃喃低语,眼泪大滴大滴的滚落。站了好一会儿,憋闷在心里的郁气发泄了出来,连着吸了好几口凉气,手擦擦脸她出来已经有一会儿了,要再不回去只怕家里还要多操一份心。
闭上眼调整了一下情绪这才转身往回,却看到不远处迎面而来的熟人,是住村头陈家的大妮见她低着头哭哭啼啼地跟在一个眼生的老妇人身后,周晓晨皱了皱眉心里生出了一份警惕,往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她走了过去:"大妮?你怎么了?这是要去哪儿?"她装作无事般开口相询,眼儿朝着那婆子转了一圈,似无意地站到了她们的面前拦住了去路。
因为他这一声,大妮站住了脚那婆子也停了下来。
见大妮红着眼儿人有些愣怔,周晓晨越发地觉得不对,"大妮,你咋哭了?到底怎么了?你这是要到哪儿去?"她继续追问声音也拉高了不少。
那婆子却是个精明的,听了这话淡淡一笑道:"你这哥儿倒是个心思多的,你放心我可不是拐子。大妮跟我走她爹娘晓得的。"
周晓晨听了这话见大妮虽然看着不太愿意却没有反抗的意思,对这婆子的话信了几份,却还带着些许狐疑:"那您这是带她去哪儿呀?她怎么哭了?"
那婆子并不说话,只拿眼儿打量人,大妮却在此时抽抽咽咽地开了口:"阿爹要凑军资,把我给卖了。"说完眼泪又落了下来。
周晓晨瞪大了眼:"怎,怎么能卖你。"
大妮抿紧了嘴不说话,那婆子本有此不耐烦,回头见她这样心里到底有那么一丝不忍,叹了口气儿:"莫哭了,你爹娘卖你也是没办的事儿,你娘身子不好你弟还那样的小,你爹要去参了军,你们这一家子都没法活,我应承过你爹娘不把你卖到那些个脏地方,你跟着我去总归也是条出路,走吧。"说完,绕开路向前走。
大妮也不是不知理的人,听到这一番话轻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站在一边的桂月清一眼,默默地跟着要走。
周晓晨仍旧有些反应不过来,等回过神人已经和她错身过去了,她忙转身三两步追了过去:"婶子,您是牙婆?"
这三姑六婆都不是什么好行当,那婆子虽是干这行的却也不喜欢让人直接叫破,虽停了步子,脸色却不是那么好看。
周晓晨见她脸色微沉只当是自己挡了她的路惹人不高兴了,偏大人般做了一揖这才问道:"婶子,我想问您个事儿。"
婆子受了他的礼见他又是个孩子神色便缓了些:"啥事,你说吧。"
周晓晨轻咽了一下这才问道:"您看我,您看我这样的能卖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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