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的时光毕竟还是片刻,更多的是欢乐。
在司徒南的引荐下,市长和美华系的高官都热情地向林徽因、梁思成这对建筑界的伉俪打招呼,他们的名声更上一层楼。
林徽因夫妇性子安静,不太喜欢应酬,应付完宾客后便瞄上了司徒南的藏书。他们一直听说司徒南的藏书丰富,收藏中外大家名作不说,还有不少孤本古籍和古董珍品。
司徒南满足了这对才子佳人的要求,向他们开放嘉道理花园的图书馆,然后直到宴会散席,也没见这对夫妻出来,看来他们怡然自乐沉醉其中了。
喜欢热闹的陆小曼则是在音乐伴奏下翩跹起舞,水晶吊灯洒下金黄的光芒,大理石地板光亮可鉴,映着陆小曼美妙的身姿,身后便是欢快的爵士乐乐队。
跳跃的步伐,曼妙的身材,华丽的旗袍,脸上的红晕,五一不在告诉人们这是精灵在跳舞,昔日校园皇后的魅力不曾褪色,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受欢迎程度超过了上海本地的交际花——唐瑛。
只不过搂住陆小曼跳舞的王庚感觉小曼舞蹈动作热情,但没感受她内心的火热,和妻子跳完一支舞后,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后来又被司徒南叫上楼上的栏杆上,眼睛一直留意着下面舞厅热闹的人群中的那个瞩目的身影,时不时地滑过一丝丝失落。
“你是主人,不下去招呼下面的太太小姐们?”王庚问司徒南。
“站在楼上看风景,也是别有一番体会,能看到人性的华丽和虚伪。我早过了热情四射的年纪了,说不准我心理年龄已经四五十岁了。”
司徒南道。
王庚微微摇摇头,不太懂司徒南的话,司徒南不过三十多,此时说话语气却是老成。
实际他一直不太懂自己的老板——司徒南是个怎样的人,深不可测固然有,更多的是冷静。越是热闹的时候,他越显得冷静孤寂。
在王庚认识的人中,司徒南无疑和他见过所有的人都不一样,具体哪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
他相信司徒南,司徒南对他王庚好,对他王庚施恩,但也不怎么热衷拉帮结派,挟恩图报什么的。所以他王庚这几年坐镇上海,位子坐得稳,日子过得不错,他能回报的就是努力工作,兢兢业业,这也符合他王庚的性格。
“看到那个小姑娘了没?穿浅青色旗袍的那个!”司徒南道。
王庚低头一看,道:“唐家的小姑娘唐瑛,来过家里两次,和小曼关系不错。怎么啦?”王庚疑惑地看了司徒南一眼。
“北陆南唐,今天算是都见着了。”
司徒南点点头。一听唐家,他就知道是谁了。
唐家老爷子留洋学医,在上海颇有名气,为人清高,不热衷政治,但儿子唐腴庐却是个政治新星,受宋子文青睐,被放在上海做了副市长。
市长杨永泰不善于搞经济建设,大上海建设计划和上海宝山新港项目更多的还是唐腴庐配合美华财团做了起来,他的能力逐渐得到美华财团和致公党高层的认可。因此唐瑛出现在嘉道理花园也不奇怪了。
唐瑛的美貌不必说,十六七岁,正是豆蔻年华,身姿窈窕。在家里的培养下成了上海上流社会的有名的交际花,受人欢迎也是理所当然。
就像一个刚刚学会开屏的孔雀!司徒南暗地里评价道。当然,对于十几岁的中学生妹子,他基本是无感的,不管在这个时代别人眼里的唐瑛有多好。
难道司徒南对唐家小姑娘有兴趣?不然怎么会问起这个来?
王庚见司徒南的目光落在唐瑛上,心里不由得疑问。却听到司徒南幽幽的声音:“像这样一只学会开屏的孔雀鸟,如果被突然间关进笼子里,她会不会很难受,时刻想飞出去呢?毕竟她已经享受过受人宠爱的滋味,并且可能上瘾了。”
王庚不太明白司徒南为什么这样问,还是点了点头:“当然。”
“她会不会埋怨把她关进笼子的人呢?哪怕给她锦衣玉食,她也不会感恩,反而时刻想冲破牢笼,去外面寻找自由。哪怕结果未必是她所期待的,她没经历风雨,怎么知道哪里最安全可靠呢?”
司徒南又道。
楼上人看风景,楼下人看楼上也是风景。
陆小曼跳了几只舞,脸上微微有些汗津,在舞厅旁的座位坐下。正好唐瑛也过来坐下,她拉着陆小曼手小声道:“小曼姐,你注意没?王先生和楼上一位先生一直在看你呢?”说完悄悄往司徒南王庚方向指了指。其实她心里还有一句,王先生和楼上的那位先生不仅看陆小曼,也看自己呢,只是不太好意思说出来。
陆小曼抬头一看,正好看见司徒南和王庚说些什么,然后王庚若有所思,想到了什么,身子被定住了,接着司徒南就走开了。
“怎么?你对司徒先生感兴趣?那位先生可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啊!”陆小曼转过头来调笑唐瑛道。
“哪有?”唐瑛分辨道,眼睛不由得又朝楼上看去,司徒南已经走开了,她有些失落,那位先生斯文俊朗,弹那个什么吉他琴的时候很潇洒迷人,总之比上海滩的那些只会吹牛吃喝嫖赌的少爷好多了。
司徒南来到一间会客室,正好看见德国人汉斯在纠缠张孝若,大生集团是亚洲最大的纺织集团,每年消耗数万吨各种各样的染料,巴斯夫公司想打进亚洲印染市场自然要纠缠张孝若了。
可惜,汉斯的热情被张孝若婉拒,相反张孝若向汉斯推销大生制造的新一代自动纺织机,巴斯夫虽然在亚洲市场遭到美华化学狙击,但在欧洲、南美等地,和当地的纺织企业关系不错,如果得到德国人的支持,大生织机将会从亚洲走到全世界。
汉斯随口应了下来,心里却不以为然。
看见司徒南进来,汉斯向司徒南抱怨道:“或许放弃合资公司股份是个错误,更是个痛苦。如果大生公司不积极响应巴斯夫,巴斯夫想和其他华资纺织企业合作就困难重重了。”
“你在抱怨美华不正当竞争吗?”司徒南开玩笑道,“或许你可以去问问申新纺织厂,他们是第二大华资纺织厂。”
“是吗?”汉斯点点头。心里记下了这句话。
心里却明白,早年还好,华资工业没什么竞争力,不过现在民国经济对外更加开放,但更多的市场份额都被美华财团垄断。德资企业本来在国际上就弱势。像在华和美华财团竞争,实在是越来越难了。
从美华财团收回合资公司的股份来看,中国人不愿意和外人分享国内的市场。当然,这国内主要指南方共同关税区,至于北方市场,日英华资本竞争激烈,汉斯不认为巴斯夫能插进去。
汉斯聊了两句便走开了。
张孝若对着汉斯远去的背影撇了撇嘴:“德国人异想天开,你觉得荣家会不会和他合作,进口德国染料呢?”
“你自己不就有了答案吗?”司徒南反问道。
两人相视一笑。
“也是。荣家若是吃里扒外,休想从美华系银行得到贷款。从大生织机得到纺织机,从邓肯商行得到进口棉花,从南星轮船公司得到货轮,从铁路公司得到货列,从美华电力公司得到电!”
张孝若随口就能列出在商业上打击敌人的手段,自信满满地说道。
说白了,上海荣家虽大,在纺织业、面粉业颇有影响力,但毕竟不是美华在经济领域有决定性的影响力。张孝若也是那么一说,真要出手打压民族资本企业。他也是顾虑重重,像银行、铁路等几家企业,他们独立运作,未必就轻易肯出手。
除非——司徒南开口。
司徒南问起大生集团的情况。张孝若告诉司徒南大生集团的纺织业务已经扩散到印度,印度一些企业居然从大生公司进口纺纱。
“不会吧?英国纺织厂还不跳出来反对?”司徒南惊讶问道。
“大生下面的工厂都采用我们研发的新型自动织机,效率提高了四五倍,加上本地人工便宜,纱锭出口到印度算上运费关税,比印度本地纱锭还便宜不少。”
说到这里。张孝若笑了笑,有些得意,“说来可笑,从我们进口纱锭的是怡和洋行,他们近年来没少把中国的商品贩卖到英国的地盘去。太古后来也加入了,你知道的太古在航运上比较强,看太古那么积极,我不得不把一些货运订单交给太古,为此南星轮船公司那边没少抱怨我呢。”
“做得好!纺织业可是英国人起家的法宝,大生能去抄英国人的老家真解气。”司徒南竖起大拇指赞道。
“我现在头疼要不要向印度那边出口织机呢?塔塔家族提出向我们购买自动织机,一出手就是500台,他们野心不小,我怕给了他们先进机器,反而对我们竞争不利。但是又想赚机器的钱呢。”
张孝若犹豫道。
想从大生织机购买纺织设备的不仅有外国人,也有民国的诸侯,比如正在东北搞实业的张作霖。他不仅从日本进口机器设备,也从南方进口各种各样的机器设备,兵工厂、火药厂,飞机大炮,不是来自外国列强,就是南方的敌人——致公党政府。
总之,你敢卖,我就敢卖!
张作霖要在奉天建纺织厂,张孝若毫不犹豫就向东北“出口”上百台织机,反正东北的纺织市场一向被日企垄断,大生一直都打不进去,何不培养张作霖和日本人竞争呢。
“这是幸福的烦恼。”
司徒南理解地点点头,看了张孝若一眼,要说大生集团的领导人不知该如何选择,司徒南不相信,大概是因为有人反对,张孝若想通过自己的嘴分担内部的反对意见罢了。
“大生虽然是纺织起家的,但总不能一直在低端产业徘徊不前吧?靠压榨工人能赚不少钱,但应该有更高的追求。我一直鼓励企业进军装备制造业,大生织机开了好头,还要大胆地往前走。如果某天大生变成福特那样制造汽车,我也不意外。”
司徒南鼓励道。
“汽车?”
张孝若眼前一亮,微微一笑道。“说来巧了,我正好也有关于汽车的计划......”
大生织机公司能发明新一代自动织机,领先国外的纺织装备企业,积累了不少制造机器的经验。再去张望福特汽车,也不是遥不可及的事。
除了大生,国内制造汽车的企业也有不少,如宋家的上海商业机器公司就一直从美国进口汽车在国内销售,为了降低成本也进口汽车零部件在国内组装销售。销量还不错。非常典型的买办。
和司徒南有点关系的武汉五斗拖拉机厂在拖拉机领域取得成功后,也不甘寂寞,进入卡车生产领域。
军工背景的南京金陵汽车厂也在生产汽车,包括其他和汽车相关企业,国内大概就十多家在做汽车,不过规模都不大,技术含量不高,数量、技术、资金等方面都和底特律没法比。
在司徒南有意无意的引导下,大生已经走上了丰田的路,张孝若在司徒南那里得到了很大的鼓励。
司徒南的建议张孝若带领大生的汽车项目组去美国考察。届时司徒南会联络克莱斯勒等汽车巨头和大生公司合作。
王庚回过神来,已经不见了司徒南。他收拾好心情,下楼来到陆小曼身边,见她旗袍肩膀处有些褶皱,轻轻地抚平,动作很是温柔。
陆小曼刹那感动,想说些什么,却忍住没说,微微别过头去,不去看他的眼。
他的好。自己不是不知道,只是——他太忙了!
“今晚气氛很好,你跳舞很好,人也很好。”王庚道。连续用了三个好字。没有华丽的修辞,却说出了真诚的欣赏。
“太久没跳了,动作都生疏了。”陆小曼微微摇摇头道。
“那我们再跳一支舞吧!”王庚微微躬身屈膝,伸手请求道。
“好!”陆小曼点点头,和王庚携手走入舞池。
此时音乐变得柔和,节凑变得缠绵暧昧。陆小曼搂住王庚的腰,把头轻靠在他胸口,不自觉地沉入某种气氛中,可是心里啊很不争气,居然浮现出另一个男人的脸,那时候,她和他也在美好的音乐伴奏下相拥。
司徒南从会客室里出来,心情不错,来到转弯处,不小心被一个娇软的身子撞了进来,很快又被弹开,摔在地上。
怕是刺客,他瞬间反应过来,右手握拳,集聚力量,发现原来是唐瑛。
“你没事吧?”司徒南问道,把她拉了起来。
“没。”唐瑛摇摇头,整理有些乱的衣服,抬头看司徒南,司徒南目光很平静,没有别的男子看她时候的热度。
“为了表示歉意,我请唐小姐赏脸和我跳支舞?”
司徒南笑问道。
唐瑛点点头,被司徒南拉进舞池,然后就感觉脑袋迷迷糊糊的,直到上了哥哥的汽车离开嘉道理花园才回过神来。
再见司徒南,已经是几年后的事了。
陆小曼上了汽车,王庚递给她几个薄薄的牛皮纸袋,打开一看,是黑胶唱片。
“见你喜欢今晚的那几支曲子,我就跑去司徒南的音乐室里偷了出来。”王庚笑道。
“啊?”陆小曼惊讶瞪大眼睛,“谢谢啊!”又有些担心问,“司徒先生不会找你吧?”
“没事!他那唱片多了去,好几百张少几张未必发现。”
王庚毫不在乎挥挥手,“你要是喜欢,我有空带你去。反正嘉道理花园接下来好几年主人都不在,平日就阮玲玉母女和仆人在家。”
“那倒不用了!”陆小曼道。
手里握着几张唱片,态度渐渐冷了下来,两人坐在车厢里都没说过一句话。
回到家,电话响,仆人说找太太的。
陆小曼立刻奔向电话,就听到电话里传来徐志摩的声音:“媚,我想你了,想你到无法入睡。”
“我也想你。”陆小曼背对王庚,小声说。时不时地回过头去看王庚,怕王庚过来。
“哼!”王庚见陆小曼似乎在躲着自己说电话,心里一阵烦闷,却装作没看见,用力地跺了跺脚,一言不发走进书房。
桌子上有个分机,王庚几次想拿起来,听陆小曼和谁打电话,又把电话放下。
电话那头,徐志摩问陆小曼:“媚,明天我们能见面吗?”
“可以。”陆小曼答应。
“那就早上,老地方见吧!”徐志摩道。
“早上不行,我得中午才起来。下午我去戏院找你吧。”陆小曼放下电话。
两人偷偷说了不少情话,她心里酥酥麻麻的,很是不错。哼起小调,跑去画室去画画了。
陆小曼喜欢画画,家里专门开了间画室,画画的朋友中刘海粟说她天分不错,就是少了些恒心,一幅画花了几个月都没画完。
第二天,徐志摩上午和胡适他们吃饭,得知林徽因和梁思成回上海一段时间了,只是一直在建筑事务所走不开,不过周末去大学上课。这才和文化节的朋友联系上了。
得知这消息,徐志摩患得患失起来。
到了下午和陆小曼见面后,纷乱的注意力才转移到陆小曼身上。
陆小曼没有告诉徐志摩昨晚见了林徽因和张幼仪,两人看完戏,在饭店吃完饭,在饭店房间里缠绵到晚上才出来。
“摩,我受不了了,我要离婚!”陆小曼盯着徐志摩的眼睛道。
徐志摩一愣,当年他可是中国离婚案的第一人啊!
点点头,坚定道:“好!太好了!”(未完待续。)
PS: 假面舞会,纪念尊敬的梁弘志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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