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梨压着心头的恼怒,出了离思阁。笔砚阁 www.biyange.net
她也没再去崔府,而是直接去了市场。
此时早已经过了午,顾梨不觉的饿,便也没吃午饭。她找了一辆马车。谈好了价钱之后,上了车,准备去往南州。
然而,她上车后,这辆马车却迟迟没动。
“还不走吗?”顾梨坐在车里,问询了一声。
“马上就走,姑娘再等一下。”坐在前面的驾车人回道。
片刻之后,马车这才动了一下,但并不是往前走,反倒像是又有人上来了。
顾梨才要询问,就看见一个身披雪白狐裘斗篷的人影进来了。
那人手上提着一个竹编的篮子,坐到了她的身旁,又向她一笑。
竟是桑乐。
即便他的笑能颠倒众生,但顾梨仍然恼火了。
“桑公子为何上我的车?”她冷声问道。
他又笑,随之回答:“我对你一见倾心,想与你共度余生。”
顾梨神色冷然:“公子切莫自作多情,还请速速离开。”
桑乐眼底含笑:“昨日,我为你弹奏琴曲,还款待饮食,你就如此这般,迅速翻脸无情?”
“你我本就是浮萍路人,互不相干,有何情意可言?再说,我已让秋娘给了你银子,你我早就互不相欠。”顾梨回道。
“但我并未收到,所以还是你欠我的。”
顾梨瞥了他一眼:“如果你非要算的这么清楚的话,今日的出诊费你还没给我呢。”
“算了,我也不要了,就互相抵了吧。”
桑乐失笑。
即便他那张脸美如人间绝色,顾梨也不去看他。
“但我对你的情意,是千真万确的。”
顾梨闻言冷笑:“你我相见不过才两次,所有的时间加起来都不足半日,倘若说起情意的话,那公子的情意,未免太轻浮了一点。”
桑乐笑了笑,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对前面的驾车人吩咐了一声:“走吧。”
几年而已,她的变化竟然这么大,浑身带刺一样。
驾车人应答了一声,扬起马鞭,马车便缓缓地行动了起来。
“你这是何意?”顾梨凛冽的目光望着他。
“我说了,要与你共度余生。所以,你去哪里,我便跟你去哪里。”他的目光似水温柔,无限深情地落在她的脸上。
但顾梨只觉得愤怒:“可我不愿意!”
“你已经有意中人了?”他问。
“有没有都和你无关!”顾梨厉声回道。
“哦。”桑乐轻轻应了一声,敛眉垂眸,唇边的笑意苦涩无比。
顾梨见他如此,不禁疑惑,他怎的一副被伤了心的模样?
但转而,她便不在意了。
她根本就不相信他仅凭一面之缘就爱上她。
何况,他们只是陌路人罢了,反正不是她招惹他的,他伤不伤心,难不难过,和她有什么关系?
顾梨压着心头的怒意,冲着前面的驾车人大声喊道:“停车!”
驾车人急忙停下了车,问道:“姑娘怎么了?”
顾梨冷冷地看了旁边之人一眼,道:“公子请下车。”
那人无动于衷,只是将两抹无奈又悲伤的目光投到她的脸上。
顾梨见他不走,冷笑一声;“好吧,那我走。”
然而,她才要起身,又被人拉住了手。
“阿梨。”他轻声呼唤。
但这饱蘸温柔的两个字,却像是水入了油锅,霎时触了她的逆鳞。
“别叫我!”她竟对他嘶吼一声,怒目而视,红红的眼圈里盛满了反抗和悲愤。
桑乐微微一怔,深邃的目光凝望着她。
其实就连顾梨自己都没想到,她竟然会对这个称呼反应这么大。
这个世上,只有晏清会这样叫她,所以她早就将他与这两个字囿于了心中,不允许任何人触碰。
周围死一般的沉寂,在这一片沉寂之中,顾梨渐渐平静了下来,又将质疑的目光投向眼前之人。
他何故知道她的名字?
沉默之中,那张绝美妖娆的脸上浮起了笑意,就在顾梨的目光下,一张薄薄的面具被拿下。
他的肤色苍白到近乎透明,但容颜依旧。笑意仍在,温和如春日暖阳,雅致如明月清风。
顾梨静静地看着他,看着她阔别数年之久,已被她封存于心的面容。
他又回来了,又出现在了她眼前。原本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了。
没有多么激烈的情绪,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看着,她笑了;笑着笑着,她哭了。
她扑到了他身上,将他紧紧地抱在怀中,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像是在等待着温柔和暖的甘霖流遍她的心田,填补这四年来没有他的空虚。
两人静静相拥,此刻,所有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况且,爱本来就不需要言语。
没有互诉相思衷肠,亦没有倾吐多年来的苦痛离愁。
良久,顾梨才与他说了第一句话:“你又骗我。”
她颤抖的声音里带着哽咽之意。
“都怪我。”晏清温声回应。
“为何不早点告诉我?我一直都在找你。”
既然都见到了,为何还要再躲躲藏藏?为何还要以一个假身份骗她到此时?
口上说着怪他,但顾梨一想到自己刚刚对他那般刻薄的态度,再想到他那种无奈又悲伤的眼神,她顿时又觉的心痛不已。
也怪她自己,但凡她对他多留意几分,多往他脸上看几眼,就能看出那张美到妖娆的脸并不是真面目,那只是一张面具,离近了并不难发现。
“你不是给我把了脉了?”晏清回道,“我自知自己时日无多,不想让你见到我之后再看着我死。”
空欢喜一场,比从来都没有欢喜,更能让人悲痛欲绝。
所以自从那日,他于茫然中出现在这里之后,便没有再离开过。一是因为身体孱弱不允许,二是因为不想让她失望悲痛。
顾梨揪起了心,五指攥紧了他胸前的衣襟。
她不能再接受一次他的离开,否则,她一定会崩溃。
一边默默地流泪,顾梨一边在心中暗想,不管他还有多少时日,她都会和他在一起,再也不分开。倘若他终究抵抗不过命运,那么,她便随他一起。
“但我还是想见你啊”,晏清温润的声音饱含着深情,再一次在她耳边响起。
“所以我才扮作桑乐,就为了有朝一日,能把你吸引来。”
顾梨轻声笑,他换了一张那么妖娆的脸,出卖色相、琴艺和歌喉,弄出那么大一番动静,就是为了吸引她?
倘若她不来呢?
“倘若你不来的话,那也是我的宿命了。”晏清又道。
悲伤在心里浓的化不开,顾梨握住了他的手,庆幸自己终究还是来了。
昨日弹唱之时,他就已经看见了她。当时不动声色,后来在一堆字条里面,轻而易举地找出了她写的那张。
数年过去了,她的字迹仍是那样,不好看,但很可爱。
“我只是想见你一面,见过之后就放你走。”
顾梨的心再一次揪了起来,见了就走吗?他是见到了,但她却还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但后来,我改主意了。”
“我不舍得你走,哪怕我还能再活一天、一个时辰,我都要你。”
他嗓音温润,脸颊贴着她的发顶,像是承诺,也像是倾诉。
顾梨鼻子一酸,泪水奔涌,抱他更紧了。
“既然改了主意,为何之前还要戴着面具?”顾梨问道。
为何不早点相见?他知不知道她找他找的有多辛苦?
“我怕你会怪我、恼我、生我的气。”晏清回答。
顾梨起初不解,但仔细一想就明白了。
“所以你才故意——那样,激我吼你骂你,让我在得知真相以后不忍心怪你?”
晏清轻声一笑,没说是,但也没说不是。
以她的脾性,倘若知道了他重归于世后不但不去找她,反而还想悄悄见她一面之后让她走,只怕不会轻易过去。
挨她些骂,总比她生气不理他要好。
“你还真是劣性难改。”顾梨埋怨,将脸埋入了他的颈窝。
话虽如此说,但她确实不忍心再怪他,更不可能生气不理他。
虽然又被他骗了,但她心里却倍觉踏实。因为,这就是他,错不了,真真实实的。不是她梦中见到的,也不是她幻想出来的。他还是这样,与以前一模一样,还是那么会骗人。
“我可不像以前那么好骗了。”顾梨小声道。
晏清微微一笑,并未拆穿她。
“我竟从来不知,你还有如此妖娆的一面。”顾梨想起昨日他弹唱时,那个极尽风流魅惑的眼神,不禁心里发烫。
“你不知道的多着呢,以后慢慢给你看。”晏清凑近了她的耳边,带笑的嗓音汩汩地钻入她敏感的耳中,让她险些浑身颤栗。
马车继续前行,往南州而去。车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团团簇簇,美不胜收。
顾梨透过车窗看了一眼外面,悠悠感叹:“这么快就天黑了,城门早就关了,我们到了也进不去啊。”
“那便正好,静夜听风,伴月赏雪。”晏清回道。
顾梨莞尔,依偎在他温暖的怀抱里:“你也不嫌冷。”
纵使夜冷如冰,只要相依相偎,便能暖如盛夏。
有他在,顾梨霎时释然,与整个世界和解了。
从此,她不再冷漠木然,也不再心如止水。她还是那个理智善良的她,还是那个医者仁心的她。
她早已做好了他活一天她便陪他一天,他死她便相随的准备,并为此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然而,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三年过去了,五年过去了……他始终安然无恙。顾梨这才后知后觉,又被他骗了。
往事如烟,不会不散。心中的伤痛,也将如衣上的污痕,经年华的濯洗,一点一点变淡,直至完全消失不见。。
此生惟愿,和岁月相好,与你执手经年。(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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