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动物一样,身上总有几处血脉是碰不得的死处,你只要割开了它,就别妄想还能止住血流的速度。 这话是于安告诉我的,他是巽卦的主事,也是天枢的第一号刺客,在他养伤期间教了我许多刺客惯用的杀招。在这样的乱世,我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先学会如何保护自己。
男子的手臂血流如注,他扔下长剑,拼命地想要用手捂住伤口,但鲜血以不可思议地速度从他的指缝间涌出。
我看着黑暗中喷涌而出的红色液体,皱了皱眉头:“没有用的,你既然以杀人为生就早该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流逝的鲜血带走了男子生命的气息,他的脸变得惨白一片,他瞪大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也许他的主子告诉他,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巫士,也许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死在一个瘦弱小儿的手里。
男子的膝盖打着颤,他着蜷缩在地上不停地抽搐。远处的那辆马车在他与我追逐打斗时就已经离开。车里的人大概觉得我今晚必死无疑,因而连留下来看的兴致都没有。
我把沾了血的匕首在袖子上擦干净,重新插进靴内的暗袋。
我从救了伯鲁的那一刻起就已经陷入了赵家的夺位之争,现在有人想要我死,这一点都不奇怪。很多年前,伍封告诉我,我把死亡看得太重了。如今,我终于像他说的那样,习惯了,习惯了算计,习惯了死亡。我看了地上的尸首一眼,漠然地转过身,就在我转身的一刹那,发现自己身后不知何时竟站了一个人——一个红发冲冠,衣襟大开的男子。他的肩上扛了一个女人,一个披头散发、昏迷不醒的女人。
袒胸露腹的男子笑眯眯地看着我,我往后退了一步,用戒备的眼神看着他。男子露齿一笑把肩上的女人往地上一放,旁若无人地走到尸体身边,蹲下来看了一眼车夫手臂上的伤口,笑道:“漂亮!伤口整齐干净,毫不拖泥带水。小东西,这活儿干得不错啊!”男子蹲在尸体旁,眼睛里盈满了亮光,这亮光如同一只野兽看见了猎物,一个色鬼看见了美人。
隆冬腊月只穿一件大开襟麻布长袍就出来晃荡,深更半夜扛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女人走在大街上,看见死人两眼放光,异常兴奋,眼前的这个人,全身上下每一处都透着诡异。
我定了定心神,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先生是?”
红发男子站起身子,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别跟我这么说话,听着头痛。小东西,你手艺不错,我挺喜欢你的,怎么样,到我家喝杯酒去?”
到他家喝酒?!只要是个心智正常的人,都不会在这种情况下邀人回家喝酒吧?
我尴尬地笑了笑:“小弟还有急事,改日吧!”
“真的不去?我那儿的酒可是刚从智府地窖里偷出来的椒浆,寻常人喝不到的。”
椒浆,取花椒之辛香,酿为酒,用以降神。智府里贮藏的椒浆定是为了几日后册立世子的祭祀所用,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被人偷走?“大哥莫不是在吹牛吧,智府守备森严,你如何能从他家的地窖里偷出祭祀用的椒酒来,小弟不信。”
“这女人也是我从智府里偷出来的,现在用完了正打算送回去。你不信,打醒她问问。”
用完了要送回去?!我看了一眼男子大开的衣襟和女子散乱的头发,脑子里立马冒出一个非常糟糕的猜测——采花贼?杀人魔?不管他是谁,我都不能继续待下去了!
“智府的女人都能偷出来,大哥厉害,小弟敬服。只是今天太晚了,明天,明天小弟一定带上好酒在城外的竹林恭候大哥。”
“行,说定了!”男子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转身扬了扬手,扔下一句,“明日你不来,我就剜了你的心肝下酒!”
他说这话时的口气,淡得像是让我明天多带壶酒,省得不够喝。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男子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他的出现和离开都快得让人迷惑。
赵孟礼的事还没结束,我这儿又摊上了这么个麻烦的人物。我用手扶着脑袋,看了一眼地上被男子遗弃的女子。如果我把她丢在这里,估计再过一个时辰她就会被冻死,但要是把她背回智府我也没这个力气。况且,智府我还去不得。老天啊,难道要我坐在这里陪她一起冻死?!
我用手拂开女子覆在脸上的乱发,这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五官生得小巧,虽算不得美人,看着倒也可人,只是这会儿她鼻涕眼泪全都粘在脸上,脏兮兮的很是狼狈。女子身上的衣服被撕破了好几处,但样式和布料都属上品,看样子应是智瑶府上的妾室,运气不好,被入府盗酒的贼人顺带掳走了。
我在女子嘴唇上方狠狠地掐了下去,她吃痛幽幽地醒转过来。
“你醒了?看得见我吗?”我用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在听到我声音的一瞬间,女子猛地跳坐起来,她抱着身子大喊大叫,两只脚死命地踹向我。我连忙闪身避过,捂住耳朵默默地蹲在一旁,任她尽情地发泄。
不知过了多久,她许是喊累了,没力气了,才最终安静了下来。
“你好些了吗?劫你的人已经被我赶走了,你现在很安全。”我试探着朝她挪了几步,从怀里掏出一块方帕递到她面前,“擦擦脸吧,我送你回去。”
女子缓缓地抬起头,乱发之中一双凤目又红又肿。她愣愣地看着我,苍白的嘴唇不停地颤抖着,眼泪一颗接一颗地翻滚而出。
春日里,山野之间时常能瞧见与男子的女子。名节对庶民女子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但对士族家的贵女而言却不一样。她们八岁学礼,最晚十岁便要和家中男子分案而食。若非重大庆典,很多人在出嫁之前都不会离开自己的住处一步,更别说是与其他男子纵情欢好了。这女子如今被歹人强夺了贞洁,一时半会儿怕是缓不过神来了。
“你放心,这事我不会同别人去说,你只当它是一场恶梦,睡一觉忘了就好了。”我起身用路边的残雪打湿帕子,轻轻地擦去女子脸上的污渍。
女子看了看我,又低头看向自己手腕上的一道淤痕,深吸了一口气抽噎道,“我忘不了……他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我丢了卿父的脸,我……”女子越说越激动,到后来整个人又再次陷入了癫狂。
我叹一声气,半搂半抱地把她扶了起来:“刚才那人说你是被他从智府劫出来的,智府可有小门?我现在送你回去,今晚的事只要不被人发现就没事了。”
“不被人发现……”
“嗯,你回去之后找个机会把这衣服烧了,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你若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
女子听完我的话先是一怔,死灰一片的脸渐渐显出了一丝希冀,她死死地抓着我的手臂,急声道:“西面偏院的墙角前两日塌了一块,府里忙着祭祀还没补上。”
“太好了,那待会儿你就从那儿进去。”
智府离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不远,我搀扶着女子走了小半个时辰,便到了她说的那个地方。
“别哭了,快进去吧!就当今晚被狗咬了一口。”
女子抹了把眼泪,张开嘴像是要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苦笑一声,同我行了一礼,转身钻进了墙角的破洞。
我忍着冻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见里面没什么动静了,才转身离开。
这会儿夜里的寒气愈发浓重,我打着哆嗦一步一滑地往赵府走去。刚刚扶着女子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儿静下来了,全身上下竟没有一处地方是不疼的。和三角眼过招时摔的那一跤,可能伤到筋骨了,这会儿膝盖骨一阵阵地抽痛,停下来不走还好些,一走就痛得厉害。
我这儿走得正辛苦,踢踏踢踏,黑暗中又驶来一辆马车。这会儿,就算有人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往前招手了。于是,身子一侧早早地闪到了路边。
来的是一辆挂了垂幔的坐乘,马车顶上悬挂着两盏艳红的纱灯,那两点红光在夜色中一摇一晃,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车至身前时,我好奇地抬头张望了一眼,看见马车里隐约坐了一个女子。
大半夜的,谁家的贵女这么晚了还在街上游荡?都说山上的恶鬼喜欢变作女子的样子在夜半时分捕食生魂,我这不是遇上真的山鬼了吧?
这样一想,我便顾不上疼了,踩着碎冰就往赵府跑。
可没跑两步,身后忽地吹来一阵香风,甜腻腻的还带了一丝酒气。我转头想看上一眼,可没等我看清,脸上已经重重地挨了一个耳光。那凌厉的掌风蹭着耳朵扇下去,嗡的一声,我的右耳一阵轰鸣,眼前突然炸开了一片银光,灰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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