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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瑄眼梢微微一瞥, 见那个叫做阿青的女子起身去做早饭了, 只剩下那个瘦猴似的男子在一旁打着哈欠催促他。
“小子看什么看, 没你的份, 赶紧干活,手脚那么慢,好了没有, 别偷懒”
魏瑄怯懦地飞瞟了他一眼,道, “大哥,我我饿了一天了,你给我个饼,我也干活麻利点。”
那是昨天饭店带回来的饼,剩下半个,放了一夜又冷又硬。
魏瑄昨晚只吃了一个饼,到现在还是腹中空空。
那瘦猴似的男子不耐烦地捞起半个饼, 走到他面前,刚要扔给他,忽然后颈就被扣住了,随后脊柱处被按了一记,顿时一麻, 还来不及发出声音, 就歪歪斜斜地软倒了。
魏瑄快速地把他拖到了角落里, 然后钻进了旁边的一扇小门。
他寻着昨天张缉的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 但这里的路非常得绕,屋舍相连,廊道错综,他七拐八拐,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存储杂物的仓库。
这里到处堆积着货物,只有狭窄的通道供人行走。
隔壁听音术是可以准确判定声音的位置的,应该就是这里。
但为什么是个仓库呢
难道说他忽然想起了上回跟踪无相,这些人习惯将密室藏在储藏物资的库房里,暗门就做在墙壁上。
他依样画葫芦地摩挲了片刻,果然就找到了机括,墙壁缓缓移开,他倏地一闪身就进去了。
那是一个非常杂乱的房间。
引起他注意的是桌案上放着的一张图,画的像是一个如同向四面八方长着八个触手似的怪兽,每个触手又如树木的根系般蔓延开去,密密麻麻无穷无尽,看得人起鸡皮疙瘩。
这东西难道就是鬼车的真身
而在鬼车的中央,画着一朵妖娆艳丽的花,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奇怪的花朵,鲜艳欲滴的颜色透着不祥。
魏瑄把画卷了收起来,打算回去问问苍青。
就在这时,忽然看到灯光好像晃了一下,有风
他赫然回头,就看到了张缉站在他身后,阴森森地盯着他。
紧接着,他身后的墙壁上浮现出一个黑漆漆的影子,鬼魅一般。
影子发出一道尖利的声音,冷笑几声道,“我就说了夜长梦多罢,你们已经曝露了。”
“不过是个小鬼,我会解决他的。”张缉眼睛里腾起杀气。
他向魏瑄走来,露出那条假臂,假臂的顶端是一把旋转的锋利钢刃。
安排好了除夕夜的防务,时间还早,萧暥就踱到谢映之的书房里,继续玩他的八门金锁阵棋。
他昨天还玩到一半的棋局还留在那里,堂而皇之霸占着谢映之的书桌,谢映之并没有收拾清理掉。
不但如此,他昨天想不通的几个关节点,还被人有意无意放了几颗糖。
萧暥摸着下巴稍稍一思索,就豁然开朗了,只要打通这几个关节点,这八门金锁阵就不攻自破了。
谢映之不愧的玄门之首,只稍微一点拨,就直接指出了关键要害之处。
谢映之的书房很多这种暗含着玄门阵法,奇门遁甲的小棋局。萧暥无聊的时候逛进来,一玩儿就上瘾了,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原主本来精通用兵布阵的,萧暥通过这些小棋局暗暗操练自己的排兵布阵能力,记忆也一点点地都回来了。所以这些日子他每天都要玩几手。
他这边正玩得兴起,这时家老进来了,道,“萧公子,容绪先生来拜访。”
萧暥拿着棋子的手微微一顿。
容绪怎么会这个时候来
今天是除夕,他这个朱璧居主人,现在应该前呼后拥,在尚元城的哪家豪奢的酒楼里吃喝玩乐吧怎么来这里了
不过萧暥也不好意思不见他,毕竟容绪今年留在大梁过年,而不是回盛京和王家人团聚,其实是被他坑的。
因为萧暥不想放他回盛京。
前阵子,秦羽和北宫达在高唐僵持不下,萧暥身边的锐士营大半都被刘武带着北上支援秦羽了。大梁城防空虚,如果这个时候王戎孤注一掷赌一把,率领他盛京的十万精锐部队攻打大梁,大梁就危急了。
所以萧暥有意扣留容绪在大梁,只要这个王氏的智囊和生意总把手掌握在他手里,那么王戎投鼠忌器,也不敢轻易举兵南下。
当然扣留是必须扣留的,但他总不能再来一次兵围朱璧居罢
毕竟在暖烟阁事件后,容绪已经明确表态要和他结盟合作,主动降了会费,也承认江南会馆,把生意都让了一半给他。在尚元城的建造上容绪也是功不可没,所以他不好意思直接扣人。这翻脸就不认人,就太王八蛋了。
而且大过年的,你自己孤家寡人就算了,也没人跟你一起过除夕,可容绪还有王氏一大家子人,你把人家扣着是几个意思还不让人回去吃顿团圆饭
这也太霸道了吧
所以,怎么样让容绪心甘情愿留在大梁。
萧暥又玩了一招,让容绪要给他修房子。
萧暥违心地表示,他最欣赏的就是容绪先生的品味了,暗示如果容绪先生亲自指导装修设计他会很放心。
容绪设计师于是欢欣鼓舞留在大梁过春节了。
这一招玩得连谢映之都没有察觉他的小心思,还不知不觉里推波助澜了一把。
现在他唯一有点担心的是,容绪的设计风格
应该不至于给他设计一个香闺吧
容绪进来的时候,萧暥正在玩棋玩得投入,边招手让他坐下一起玩。
这两个人玩比单机要有趣多了。可以分敌我双方各自布局谋划,尤其这容绪还是王家的人,隐隐约约就激起他的斗志了是怎么回事。
容绪本来还寻思着小狐狸这阵子连门都不出,现在看来,他住在这里挺滋润的,俨然已经把这里当自己家了。
容绪的神情莫辨,眼中似乎有种说不出的情绪。
他一边陪着萧暥下棋,一边闲闲提及道,“子衿的府邸,上元节前就可以完工了。”
“哦,我不急。”萧暥道,他专心致志地盯着棋盘。
他确实不急,住在这里好吃的好玩的都有,谢映之亲自给他调理身体,加上外面的事情最近也不需要他操心。
唯一不方便的就是和云越接头,总是要藏头露尾的,先隔着围墙投掷个暗号,确定谢映之不在家,他再从后院的小门溜出来。搞的跟红杏出墙一样,着实有点怪异。
但是没办法啊,谢映之是认识云越的,为了藏好他的狐狸尾巴,只好用这种小动作了。
容绪阴恻恻地旁敲侧击道,“子衿这阵子都不怎么出门啊”
萧暥点点头,见机拿下他一枚棋子,心里想,这是平阳县。
平阳县是盛京附近的一个商贾汇集的中心,特肥的一块地儿。
他把玩着到手的平阳县,眼睛又瞄准了左上方的黑子,心道,这是曲驿县,产蜜枣,好吃。
萧暥这几天对外说是休养,其实没闲着。
他已经私底下把盛京附近的城池郡县都摸了个遍。山川地貌,物产农业,商业交通都一清二楚了。
他知道自己和原主一样都不是善茬,这肘腋之患早晚要除掉的。
不过萧暥不出兵,也不会借刀杀人。他选择用怀柔的手段,温水煮青蛙,一点点蚕食,一点点把自己的爪子伸过去,而容绪就是他的跳板。
容绪见他手里玩着棋子,一双隽妙的眼睛瞄来转去,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目光时而迷离,时而清夭夺人,一会儿看得人心荡神迷,一会儿又看得人胆战心惊。
容绪不自然地干咳一声道,“子衿,尚元城这几天很是热闹,你不出去看看”
提到尚元城,萧暥忽而抬起眼,一双眼睛清妙明澈,刚才那些暗戳戳的小心思倏然间云消雾散。
萧暥确实很想去尚元城逛一逛,亲眼看看自己费尽心血的尚元城终于开业了,看一看街上那摩肩接踵的人群。
然后他的眼角弯了弯,忽然明白容绪是想趁着谢映之不在家,把他拐带出去的意图。
萧暥不是不想出去看,只是他觉得自己大概背上了原主的霉运,去泡个温泉,都能把刺客引出来。
他一出门,必定又要动用锐士营的人暗中保护,在秦羽还没回军,大梁人手不足的情况下,他觉得自己还是消停点吧。
容绪仿佛知道他在犹豫什么,“子衿,这次我们直接马车去尚元城,我还加强了戒备,暗中有人保护。”
“尚元城的清颐楼,请来了江南有名的大厨,快要到午饭时刻了。”
萧暥
清颐楼在烟波里的东南面,别致风雅,整个阁楼分为三层,回字形的长廊蜿蜒穿绕。
底层是金碧辉煌的大堂,大堂朝北是一个两步高台,台上铺着地毡,四周有白玉围栏,中央有乐师演奏雅乐,旁边还有长短的桌案,供来此的客人们观赏歌舞,或者清谈喝茶。
沿着楼梯往上,则是回廊,回廊一边可眺望大堂的歌舞,一边则是错落分布着一个个别致的雅间。
每个雅间都是用屏风虚隔的,雅间没有门,而是挂着珠帘遮挡,甚为风雅。
这容绪很会选地方。
萧暥上午还在想着,他这年过得着实有点孤单冷清。而这地方,热闹,却不嘈杂。
坐在雅间里吃饭,能隔着珠帘能影影绰绰看到回廊上穿梭而过的名流士子。
楼下大堂里的奏乐声,隔壁雅间的高谈阔论、说笑声不绝于耳,打开窗户,还能俯瞰外边熙熙攘攘的街市。
而且这里不但是环境好,菜品也好,容绪还点了一壶江南的桂花酿。
萧暥这身体酒瘾是很大,不过他只浅浅地喝,谢映之关照过,不许喝酒。
所以他还算老实,尝一尝,不贪杯。
容绪一边斟酒,感慨道,“景帝年间的繁华盛世也不过如此啊,此番景象,都让我忘了这还是个乱世了。子衿的这番心血,大梁的百姓会记得的,这一杯我敬子衿。”
萧暥难得见他那么诚恳,跟他对饮了一杯。
然后他这才想起来容绪先生也年过五旬了,那么三十多年前,他年轻的时候,乱世波澜未起,大雍朝还是盛世的尾端。所以今日这繁华的景象,兴许让他想起少年往事了。
人不风流枉少年,何况容绪这样的浪子,当年多少事,都和那曾经的盛世一样,已经是昨日黄花。
容绪颇有些感慨,多喝了几杯,已经有些微醺,两人本来都是各怀心思的,这会儿各自想着心事,雅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就在这时,隔壁的雅间传来一阵喧嚣,好像是有什么名人来了。
“哦,杨先生来了,坐坐坐,快上酒。”
杨先生哪个杨先生,难道是冬日雅集上遇到的那个杨启
萧暥这念头还没有转过,有人就发话了,“杨先生是参加过云渊大名士的雅集的人,跟我们说说呗。”
“你们要听什么”杨启晒然道。
“杨先生看过最新的梦栖山辞话了吗”
“看过。”杨启拉长调子道。
“萧子衿公子惊才绝羡,在冬日雅集和谢先生收到了相同的花枝,真的吗”
萧暥手中的酒杯晃了下。
“到底写了什么呀我还没看。”一个外乡士子着急了。
杨启清了清嗓子道,“也没什么,就是雅集之后,朱璧居的容绪先生疯狂追求萧公子,为其挥金如土,但萧公子其人孤傲,又自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再说容绪先生毕竟年已五旬了,对他来说太大了点。”
隔着屏风的那一头,萧暥和容绪相互对望了一眼,两人都挺尴尬的。
“然后呢”有人追问。
“然后萧公子现在跟玄门之首,九州光风霁月第一人的谢大名士住在一起了。”
萧暥放下酒杯,眉心不住跳动。
不料那个外乡士子颇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探究精神,追问道,“是同一个卧室”
萧暥站起身,“我吃饱了,我们走吧。”
容绪阴沉着脸,坐着没动,狐疑地看着他,“你跟他同一个卧室”
萧暥拒绝回答这种问题。
“倒是没有住一个房间。”隔壁好心替他回答了。
萧暥刚松一口气,就听隔壁道,“不过,据说谢映之先生是给萧公子治病。”
萧暥心道话风总算正常了。
紧接着就有人问,“是去焕容丹的药效”
“哦”
对面齐齐传来意味深长的叹息。
萧暥你们在哦什么呀我怎么一点都不明白
焕容丹除了皮肤会变得白皙细嫩,身娇体柔,难道还有其他功效
萧暥忍不住问容绪,“焕容丹到底还有什么药效”
这回容绪尴尬了,“那个”
这时隔壁又道,“据说谢先生夜夜都要到萧公子房里。”
萧暥摔酒杯。
可这话也没说错啊谢映之确实每晚监督他喝下药后才离开。
容绪的脸色变化莫测。
隔壁又道,“可我怎么听说每天都要两次啊朱琦爬在院墙外亲眼看到谢先生从萧公子卧室里出来。”
萧暥一只手撑住额头。
对面传来幽幽的声音,确定道,“是早晚各一次。”
萧暥狠按太阳穴。
容绪的脸刚才还是酒醉微红,现在已经绿了。
隔壁间发出一阵让人遐想连篇的嘘声。
萧暥简直想一脚踹翻那屏风,去泥煤的早晚一次能不能把话讲清楚啊
但何琰写书的奸滑就在这里,他写的点到即止,根本抓不到把柄,谢映之确实早晚都会到他房间里来监督他喝药啊
而且何琰把热点抓得很准,谢映之谪仙中人,明里暗里多少人仰慕他,但是谢大名士光风霁月,孤逸高洁,不动凡心。好像暗中肖想一下他都是亵渎。
直到这位在雅集上一鸣惊人的萧公子出现。
一个清雅,一个惊艳,一个似濯水青莲,一个如映月优昙。
这一写出来,绝对能点爆九州的话题圈啊。梦栖山辞话也成为新春佳节茶余饭后的必看读物。
不过谢映之毕竟是玄门之首,何琰既然敢写他,就做好了被涵青堂老酸菜们刨祖坟的准备了。
所以他写谢映之写的极为谨慎,点到即止。
明显何琰深谙此道,总是似是而非,欲说还休,还大义凛然表示具体内容不便透露,因为涉及到当事人的隐私。
去泥煤的不便透露啊满满的套路
越是不说,就越引人想入非非
于是什么版本都有,街谈巷议里谪仙中人玄首谢映之为惊才绝羡的萧公子动了凡心,两人已经同居
而此时萧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谢映之他看过完整版的梦栖山辞话
萧暥现在唯一庆幸的是,谢映之一早就出门访友了,估计这一整天都见不着人,还好啊还好,不然见到了很尴尬啊
萧暥回到宅邸时,还是未时,他想去卧室收拾收拾,也不等到上元节了,这就搬回去住罢。就算是容绪把他卧室设计成个闺房他也住
可就在他推开门进去的一刻,他愣住了,只见谢映之静静站在窗前,长身玉立,正饶有兴致地看他昨晚演练胡乱画的棋谱。
萧暥刚跨进门的一只脚,不由自主缩了回来。
谢映之已经看到他了,转身淡然道,“今晚是除夕,我们出去吃饭。”
什么
萧暥还在消化这句话的意思。
谢映之又道,“你换一下衣裳,我在撷芳阁定了一间房。”
萧暥的脑子里将断不断垂死挣扎的一根弦彻底断了。
读之阁,读之阁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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