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夜半起 第94章缧绁之忧一

    从华中出来，月歌茫然地走在混乱的天地间。北风遒劲地吹着，树上和地上的落叶都被吹起在风中呼旋，将本来就阴暗的天气搅得更加分崩离析，影影绰绰。路上的行人都裹紧大衣，朝着自己的目标进发，而她却不知道应该去往哪里。

    第四次，这是她第四次有这样的感觉，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她一个人。那些原本以为已经近在咫尺的东西，原来坍塌只是一瞬间的事。

    实在没有地方可去了，她就靠着马路边停下来，缩成一团蹲在街边，将头埋进膝盖里。风刮起落叶呼啸着吹过她的身子，披散的头发在空中张扬地飞舞着。

    过往的车辆和行人，无数双眼睛都诧异地盯着她看，可她已经顾不得这些了，她只是想找一个地方，自己静静地待着，什么都不用理会。

    这时，她想到了一个人。以前每当这种时候，那个人都会出现在她身边。而现在，她能想到的唯一一个让自己好过一点的办法，就是见到那个人。

    她哆嗦着手，从包里兜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慕凡正在摄影棚里准备录影，月歌的电话就打来了。

    “慕凡，如果你想当我男朋友，二十分钟之内出现在我面前！”

    慕凡听出她声音里有哭腔，愣了几秒，顾不得问清楚前因后果，就狂奔着向外冲去，任凭主任还有节目组的人在后面怎么叫他都不理。

    打完电话，月歌继续埋头蹲坐在街角。没过多久，她从自己膝盖和手臂的缝隙中看到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正在慢慢向她走近。

    是慕凡吗？他这么快就到了？

    月歌抬起头，长长的睫毛上仍有泪珠，眼神却逐渐由欣喜变成愕然。

    “许绍峰？！”她转动眼珠思考了一瞬，蓦地站起身，揪着他的西装领子问，“这一切都是你干的是不是？你究竟对政浩说了什么？他明明都答应跟我回上海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许绍峰轻轻推开她，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漫不经心地说：“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叫你们不要走、不要走。可是你偏不听！看吧，这下还是走不了了吧。”

    “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他突然改变主意了？为什么？”

    许绍峰白她一眼：“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他，问我干嘛？”

    月歌哭着大喊：“他和夏夜在一起了，他们和好了！你要我问他什么……”

    “是吗？他们和好了？”许绍峰笑起来。果然不出他所料，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原来你早就猜到了！”月歌摇着他的胳膊，“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啊？！”

    许绍峰慢悠悠地说：“我只不过告诉了尹政浩一个秘密罢了。”

    “什么秘密？”

    许绍峰睨着她，挑逗地勾了勾手指，让她靠近点。

    月歌虽然对他极其反感，但为了弄清楚事实，还是硬着头皮凑了过去。

    许绍峰在她耳边吹着气说：“就是七年前，那场车祸的真相啊！”

    月歌惊怔地睁大眼睛：“你说什么？”

    许绍峰笑着，往旁边走出两步：“我想你应该还不知道吧，你一直叫他养父的那个人，其实就是你的杀父仇人！”

    月歌如遭雷轰，脑子里嗡嗡地乱响，根本无法思考。只无意识地重复：“不可能！你骗人！你骗人！……”

    “你如果不信，可以亲自去问夏森，看他肯不肯承认。或者你也可以去问问夏夜，他们父女俩可是早就串通好了，把你和尹政浩都蒙在鼓里。”许绍峰“啧啧”两声，一脸同情地看着她，“枉你还一直把他们当成亲人，我真替你感到悲哀啊！”

    月歌在心里仔细琢磨他的话，嘴上却依旧反复地嘟囔着：“我不信、我不信……”

    “不相信的话，我带你去找夏夜对质。”许绍峰动手去拉月歌。

    “我不去！”月歌惊惶地抽回手，满眼通红地瞪着他，“我凭什么相信你？你根本就是疯了！不然你怎么可能编出这么可笑的谎言！傻子才会听你的话！”

    “尹政浩就是那个傻子！他都肯接受这个事实，你凭什么不接受？”

    月歌呆呆地盯着他，突然仰头笑起来：“你开什么玩笑？如果夏叔叔真是那场车祸的主谋，政浩知道真相只会恨夏夜，又怎么可能和她破镜重圆？”

    “所以说你可怜呐。”许绍峰拍拍她的肩膀，作出安慰状，“尹政浩都知道他父母是怎么死的了，却还是选择要跟夏夜在一起，你说你还凭什么去跟她争啊？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月歌脚下一软，险些没站稳，被许绍峰扶了一把。

    其实，许绍峰说的这些，她并不是没有怀疑过。那场车祸有太多的疑点，她甚至也曾经想亲口问一问夏森，这一切究竟跟他有没有关系。可当她真正听到这么确定的答案时，她心里，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许绍峰见她慢慢承认了这个事实，急着在一旁煽风点火：“夏森害死了你父亲，夏夜又抢走了尹政浩！该是时候夺回属于你的一切了！”

    月歌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正欲开口，慕凡开着车赶了过来。

    “还好还好，只用了十九分钟。”他一边数着表，一边从车上跑下来。

    又看到月歌身边的许绍峰，脸上的表情颇有些讶异：“你怎么在这里？”虽然他并不清楚许绍峰和他们几个人的事，但月歌叫他来，许绍峰也在这儿，让他觉得有些奇怪。

    月歌敛了脸上的情绪，拉着慕凡往车上去：“慕凡，我不想见到这个人，我们走。”

    慕凡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带着疑惑“哦”了一声，发动车子带她离开了。

    许绍峰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离去，嘴角挂着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

    慕凡载着月歌往回家的方向去，月歌突然大叫：“停车！停车！”

    慕凡赶紧刹车，月歌冲下去，在路边找了个地方一顿狂吐，脸上沾的也不知道是泪水，是鼻涕，还是吐出来的污秽物，总之一脸狼狈。

    慕凡抚着她的背让她舒服一点，等她吐完递瓶水给她漱口，又拿出纸巾帮她擦脸。

    月歌抱住他，哭得昏天暗地，一塌糊涂……

    许久之后，等她慢慢镇定下来，慕凡这才轻声问她：“到底发生什么了？”

    月歌深吸了几口气，脸上又是怜又是恨又是好笑，嘶哑着声音说：“当年那场车祸，果然是人为引起的，那个杀人凶手就是夏夜的爸爸！……更可笑的是，尹政浩也知道真相，竟然还要和夏夜在一起！夏夜她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就连许绍峰都知道！他们就是瞒着我一个人，把我当傻子一样地耍！……”

    慕凡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两个人像被定格在那里似的一发不言，一动不动……

    送月歌回到家，慕凡安顿她躺下后，抚着她的头发说：“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情等醒来再说。”

    月歌轻点了点头，乖乖地闭上眼睛。

    慕凡走出去，考虑再三，还是决定给夏夜打个电话叫她过来。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

    夏夜和尹政浩很快便赶了过来。

    这时钟雅也回来了，她过去打开门：“夏夜，你们来了？那件事我都听说了，真没想到会是这样。月歌现在就在卧室，我去问问她愿不愿意见你们。”她转身走进月歌的房间，关上门。

    没过多久，卧室里传出激动的吼叫声：“谁让他们来了？！我不想见到他们，你叫他们滚！叫他们滚！”

    夏夜敲了敲月歌的房门，隔着门跟她说话：“对不起月歌，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如果早知道……”

    “没有早知道！”月歌打断她的话，撕心裂肺地吼，“你跟你爸爸都是骗子！骗子！他害死了我爸爸！用七年的时间给我设计了一个活生生的骗局，这七年我都活在谎言里！我甚至跟着我的仇人姓了这么多年的‘夏’！我爸爸要是知道了，一定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

    慕凡闻言，也赶着去门口劝她：“月歌，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但夏夜今天来也是想要弥补你，你就不能给大家一次机会，商量一下要怎样解决这件事吗？”

    “她没有办法弥补我！她可以还我一个爸爸吗？她不可以！这一切已经太迟了！太迟了！”月歌捶着床大喊，连声音都破了，“我知道她今天来的目的，她是怕我去告她爸爸！你让她听清楚了，我一定会去告，我要告得她爸爸坐牢，告得他身败名裂！而且我再也不想见到她，再也不想听到她的声音！你叫她滚！滚！”

    夏夜声泪俱下，靠在门边苦苦哀求她：“月歌，以前的事是我不对，要怎样你才肯原谅我，你说！只要你说，我就会去做。”

    “怎么样我都不会原谅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你！”月歌气急败坏地从床上爬起来，打开卧室的门，疯狂地将夏夜往家门外撵，“我说了叫你滚，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滚呐！”

    尹政浩、慕凡和钟雅都赶紧过去帮忙分开她们俩。尹政浩和慕凡拦着月歌，钟雅护着夏夜。

    尹政浩按住月歌的手臂劝她：“月歌，你冷静一点！我能理解你现在的感受，我心里跟你一样难过，但你这样也于事无补啊。”

    “你给我闭嘴！”月歌甩开他的手，指着夏夜朝他劈头盖脸地骂，“你可以为了这个女人，不管你亲生父母的死活，做一个不忠不孝的人，但我做不到！你可以为了她抛弃我，那我也没有必要再跟你讲什么情面！从今天起，我和你们恩断情绝！再见就是陌路！现在，收起你们那廉价虚伪的眼泪，滚出我家！”

    尹政浩愣在那里，再说不出半句话。

    慕凡和钟雅见状，都劝夏夜和尹政浩先走，尹政浩也拉着夏夜往外走。

    夏夜走出几步，实在不甘心，又跑回来求月歌：“我知道你现在恨我、恼我，不想见到我，但你让我说几句话我就走。你刚刚说得不错，我是来求你放过我爸爸的。我求求你，看在他照顾你这么多年的份上，你大人有大量，放他一马。他已经快五十岁了，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你有什么怨气可以撒在我身上，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但请你不要为难他，拜托了。”夏夜对着月歌深深地鞠了一躬。

    月歌先是讽刺地笑一声，而后又轻蔑地睨着她：“要你做什么都可以吗？好啊，那你给我跪下啊！苦情戏里最擅长的不就是这一招吗？正好今天当着大家的面，让所有人都看清楚你虚伪的真面目！”

    慕凡、钟雅和尹政浩听到这话，都面面相对，手足无措。

    钟雅想上前去阻止月歌，尹政浩拉住她，摇摇头说：“算了，她们姐妹俩的事，还是让她们自己解决吧。”

    夏夜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月歌。

    “怎么？刚才不是说，做什么都可以吗？你跪啊！”

    顿了几秒后，夏夜心一横，红着眼渐渐跪到地上：“这是我欠你的，我应该跪。”

    “你说这些干嘛？就为了体现你天使般的善良和我魔鬼般的恶毒么？夏夜，你知不知道你很矫情？你让我恶心！”月歌恶狠狠地说着，转身往卧室走去，不想再多看她一眼。

    “月歌！你要怎样骂我、打我、侮辱我都可以！但我求你，放过我爸爸！这些年他待你不薄，你真忍心这样对他吗？！”

    “待我不薄？”月歌回过头，哑着喉咙启唇相讥，“他只不过是想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一点罢了！而事实却是……你们父女两个联手，共同摧毁了我的亲情、爱情，我的一切一切！我这辈子都是被你们给毁了！想让我放过他，除非他能把我爸爸还给我！他能吗？！夏森他已经逍遥法外七年了，难道这些还不够吗？你只在乎你爸爸，难道我爸爸就不是一条人命？难道他就该死吗？你来替我想想，你替我想一个能让我放过夏森的理由！”

    夏夜哑然无言。

    “想不出来吧？”月歌满面嘲讽，“我奉劝你，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求我放过他。还不如回去好好想想，要怎样和你爸的好女婿一起给他请个好律师，争取减刑吧。”月歌说完便径直往卧室走去，然后重重地砸上了门。

    外面的四个人都愣在那里。片刻后，尹政浩过去扶起夏夜：“我看我们还是走吧。”

    慕凡也搭腔：“政浩说得对，你们先走吧。等她冷静下来我会试着跟她说的。”

    “那麻烦你了。”夏夜不抱希望地感谢他，和尹政浩一起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