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伤痕的瘦弱青年被补丁被子包裹着塞进装载货物的马车里,蒙着眼睛松松垮垮的布条无意中蹭掉,半挂在他耳朵后,脏兮兮的脸看不出模样,但轮廓却是出奇的柔美精致。
驾车的车夫叼着干草四下观望,天色渐暗宫墙深处走近一个晃动的人影,披着斗篷的宫女把一块金牌交到车夫手里,小心嘱托:“出了京城自然有人接应,千万不要胆怯反而漏了马脚,务必将三皇子送出京城。”
马夫小心翼翼接过金牌塞进袖子里,一脸讪笑:“请长公主放心,小的必当把皇子殿下安然送出。”
“如此甚好,你是清净殿最后一班送货马车,宫门口必定有侍卫严查,金牌你收好,可帮你顺利出宫。”小宫女斗篷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唇瓣冷漠的抿直:“清净殿里你不用管,若被查出自然有长公主顶着,你只管出宫就行。”
“是是。”马夫连忙点头,然后披上简薄斗篷坐上马车,高声一喝,一匹马带着车身缓缓走动,车轱辘在湿润的青石板地面山碾压出一道水痕。
小宫女看着马车出了清净殿后院大门,房顶上的白发男人一跃而下,笑盈盈的整理他艳红色的衣服:“只要治好了小瞳儿的眼睛,那么一切都不是问题。”
“三皇子性格倨傲自负,不知玄熠公子如何看上他了?”小宫女声音冷酷,无半点波澜。
“因为他长得好看。”玄熠没心没肺的笑笑,然后转身没入黑暗。
小宫女抿直的唇角僵硬一勾:“好看......”
马车有金牌相助安然躲过侍卫检查出了宫,马车一路西行彻夜不停终于在第二天黄昏时分到了京城城门口,守城的将士认得这些宫内送货之人,见了面没有多加阻扰,打了个照面便放行。
城门口茶棚内五个白衣女子皆蒙面持剑,看到马车出城门的一刻便起身朝马车方向走去,车夫按照小宫女给他指引的那样寻了个偏僻的角落暗暗等人过来。
“宫里的?”领头女子操着一口拗口的中土话勉强交流。
马夫点点头,刻意压低声音问:“接货吗?”
女人们相互看了看,点点头。
马夫如释重负一般松了口气,连忙打开马车车门,搬开堵着车门的大箱子露出里面脸色发青的青年。
“三皇子,三皇子......”
马夫喊了几声却没得到回应,吓得他直冒冷汗。
女人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领头女人安抚惊慌失措的马夫:“你不要担心,我们会妥善处理,三个月后来这里,我们会把人交换给你们。”
然后女人们联手把马车上伤痕累累的青年轻柔地移出马车,领头女子先检查了青年的脉搏,确定只是伤口发炎导致昏睡才放心,打发走了马夫将青年抬进一个造型精美的马车内。
熏着香料的马车烟雾袅袅,风姿绰约的美人媚然风骚,薄纱裹身隐隐约约,她只手接过送进温柔乡的青年,用沾了水的手帕轻轻擦拭青年脸上肮脏的灰尘,白皙细腻的皮肤在纤手拂拭之下渐渐表露出来。
精美细致的五官如神祗般不可仰视,绝代风华不过如此。
“真是个好看的人啊。”
女人发髻上高耸的琉璃冠撒下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流光溢彩,一片玲珑阴影如魅如妖。
......
青年醒来后便感觉自己眼睛火辣辣的疼,然而他不敢去触碰,只能无助的挥动双手希望摸到什么物件能够心安。
他敏锐的发现自己所在之地已经不是那个冰冷可怕的清净殿,而是一个香气缭绕的温暖之地,他摸到自己身上盖着柔软蓬松的被子,身下是顺滑细腻的绸缎,这样的床铺他只在自己父皇寝殿见过。
难道他被父皇赦免了?
“这么快就醒了。”轻柔如棉绸一般的声音远远传来,陌生却温柔。
“谁?”青年下意识做出防御姿态,这是他在清净殿养成的习惯。
不能见到光明,仅仅是听到声音根本无法判断下一秒迎接自己的是温柔的抚摸还是致命一刀。
“我叫般若,是楼兰国的储君公主,你的师父让我医治好你的眼睛,所以请你安心住在这里。”女人一步步走近床榻,高耸的白色衣领和拖在地上好远的衣摆像个高高在上的女王般尊贵,事实上她已经算是女王了。
她的母亲也就是楼兰女王长年辗转病榻,现在的国事都是她在处理。
精明睿智的女人有一种高不可攀的神圣尊贵。
她缓缓坐在床边,纤细素净的手轻柔地扣住青年消瘦的手腕上,圆润的指尖搭在他的脉搏上,青年看不到女人长什么样子,但他闻到了一股好闻的香味,悠远绵延,淡雅不俗。
“恢复的不错,过几日便可以施针了。”女人收回了手,淡金色的眸子在青年略显稚嫩的脸上打量着,精心描过他的眉目红唇,然后会心一笑:“你长得真想西夜国那位和亲的女将军。”
只是不知道你这双眼睛睁开后是否像那位女将军一样璀璨红亮。
“殿下说的可是我的母亲阿慕青?”青年声音嘶哑,着实不算好听。
“是啊,她可是我们西域唯一的女将军,驰骋沙场调兵遣将,潇洒恣意的身姿不知让多少少年将军望其项背。”女人声音含笑,优雅温柔。
“她死了。”
青年的声音晦涩难听,尤其是一股子无法抑郁的哀伤愤怒让人听得心惊胆寒。
“你喉咙怎么了?”般若听着实在难受,只能冒犯问了。
正直变声期的男孩不该是这样的嗓音。
“我自己叫喊弄破了喉咙,又没有及时医治,所以就这样无法恢复到曾经的音色了。”
想起刚入清净殿被人撕打群殴的画面到现在还让他不寒而栗,可怕残酷的宫人以他眼睛颜色不详为由硬生生用刀子划了他的眼,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回想。
“楼兰有秘术可以修复嗓音,我虽然没有完全把握恢复完美,但说话音色会好听很多,及明日起我便开始制药,你相信我,一定还你一双和以前一模一样的眼睛。”
女人声音柔软却坚定,她温柔地抚摸青年消瘦的脸颊,沉迷于青年精美的容颜。
她期待他睁开眼时有多么惊为天人。
楼兰古籍记载很多医治秘术,其中手段早已消失在茫茫江湖,般若自小爱研究奇巧医术,医治一双眼睛一个喉咙还绰绰有余。
于是长久的治疗开始了,涂药针灸一样不少,般若整日悉心照顾,看着青年脸色一天比一天红润,气色越来越好,眼睛上竟然结疤越来越厚,几乎要把眼睛糊住。
“好痒。”
“忍住。”
眼睛上就像蚂蚁爬来爬去一样的感觉让青年难以忍受,有时又疼痛难忍直接在地上打滚,般若心疼却无可奈何,这是修复眼睛的必经之路,伤口结痂新肉长出,这个过程绝对不能跳过。
“绯儿,就快好了,忍过这段时间就会好的。”高挑的女人蹲下身体紧紧握住青年的手,看着他青筋蹦起痛不欲生。
这份伤痛没有人看到,这份难熬没人知道,也许将来有一天有人会羡慕他的眼睛好看相貌非凡,但不会有人知道为了这双眼睛他所经历的磨难。
储君公主比凤绯瞳年纪大些,就像母亲一样温柔照顾呵护,两个月后般若要给他拆布,于是便骑马带着他到楼兰山崖上,面对万丈深渊,面对飞湍瀑流,面对幽深壑谷,面对青山幽绿,女人灵巧的手指解开蒙了几个月的布。
面容绝美的男子眼睛表皮已经恢复正常,他缓缓睁开眼睛,悠然阳光倾洒进来,映照着他璀璨夺目的琉璃绯瞳。
清澈透亮的感觉宛若刚出生的孩童,他眨眨眼,饕餮着四周风景,看尽绿水青山,心中如万丈风浪掀过一般涛涛难平。
“我能看见了......”
凤绯瞳小声嘀咕,激动的手都在颤抖。
他扭头,那时他第一次看见一只陪伴他的女人,身穿修身白色长裙的女人盘着高耸的发髻,琉璃发冠让她尊贵圣洁,眉间一丝金纹尽显矜贵身份。
女人淡金色眸子含着温柔笑意,就如她一贯的声音,柔和清亮。
“般若,谢谢你。”凤绯瞳声音低沉,初现男人的磁性。
“你的眼睛与你母亲简直一模一样,都是那么璀璨漂亮,像火焰一样炙热浓烈。”般若口气虽然和往常一样温柔,但稍快的语速暴漏了她此时内心的激动雀跃:“现在你只要在楼兰静养一阵子便可以回京,玄熠公子刚收你为徒,让你重见光明也是他送你的见面礼,他是一个很好的师父,你跟着他学习必定受益良多。”
“回京?回到清净殿?”废弃的皇子对那里依旧带着厌恶与惊恐。
般若笑容苦涩:“你无法避免,但是玄熠公子说了,皇帝很快就可以放你出去,他会安排,这段时间你只需要放心静养,京城的事情交给玄熠便好。”
“恩。”
面容稚嫩的皇子低敛着声音看着可招人心疼。
般若着实不忍,便轻轻握住他骨骼未张开的手,轻声抚慰:“楼兰风景极佳,我带你去看楼兰风光,至少在回到京城之前开心些,全当是散心好不好?”
看着女人几近讨好的温柔细语,稚嫩的皇子点点头,哑着声音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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