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月随笔 第二十章【不谈结果】

    脚下这头巨大的爬行动物，似乎陷入了某种沉寂，此时安静的就像一块石头。不过想起这家伙之前恐怖如斯的模样，现在却堂而皇之的坐在它身上，即使表面看起来人畜无害，还是让韩泰有些坐立不安。

    除此之外，他心中还有一些纠结。

    由于这颗德鲁伊圣物的存在，不管之前的经历有多可怕，凌最终都不会遭遇到任何不测。这也意味着，他盲目的跑到这半边世界的举动，隐隐有些自作或多余的成分。

    至于凌之前“谢谢”之类的话，恐怕只是出于那个“烂尾笑话”歪曲意义的领悟。他却认为，自己起到的实际作用，只是给凌增添了不少负担……

    这种想法，始终让韩泰无法释怀。

    毕竟他对这一切的了解太过浅显，整个事件也太过复杂，所以难免产生这种困扰。

    不过魔法师注意到韩泰的沉默，显然明白他的纠结。

    于是凌依旧蜷缩着身子闭目养神，却同时用德鲁伊之术，详细告诉了他昏迷之后发生的所有变故。

    当他知晓了一切后，心中这点忧郁也终于一扫而空。

    首先，凌表示自己已经跨入圣阶，现在的她除了教授的称号之外，还增加了一个名为观测者的头衔。随后却说起另一件快要被韩泰忽略掉的事：魔法契约。

    话说回来，根据两人之前签订的第二份魔法契约，凌已经得到了韩泰的机械心脏，却没有履行接下来的义务，那就是：把他的灵魂制作成水晶球。

    意识到这点之后，绅士脊背隐隐发凉，立刻嗅到一股浓浓的恶意。

    还好凌又告诉他，因为抹除记忆的关系，她忘掉了身上存在德鲁伊圣物的事实。在她跨入圣阶的同时，随着精神力发生了某种质变，轻易的发现了这个隐藏在身上，一直没有被她察觉的外物。

    关于德鲁伊橡果，凌却了解的不多。她对此的所有资料，仅仅来自甘道夫魔法师某本自传中的简单描述。

    至于它为何在自己身上，凌只是用“老师对她设置的‘安全措施’”这种十分内涵的说法含糊带过。

    接下来才是重点：当她跨入圣阶以后，德鲁伊圣物就已经失去了保护的意义。偏偏这个节骨眼上，韩泰由于机械心脏的损坏，生命也即将走到尽头。于是就借花献佛，顺水推舟的把德鲁伊橡果化作心脏，植入进了他的身体。

    现在回忆起自己胸口被贯穿的一幕，韩泰稍稍松了口气，终于确定了凌并非纯粹的恶意。不过联想到自己这条命竟然是“顺手”给的，总感觉到一股怪怪的味道。

    就这样，魔法契约虽然没有继续履行下去，韩泰却因此得到了一颗新的心脏。

    至于脚下这头存在感很低，却如同岩石一般沉寂的巨龙，凌的原话是这样的：

    “你可以把这头龙想象成一台机器，只有当我跨入圣阶，拥有触摸规则的力量，才能看穿它的构造。就在之前，我破坏掉了它内部的某个重要枢纽，使它完全停止运转。所以这家伙现在只是一个被玩坏的玩具。”

    最后，凌的语气有些古怪，说出一个让韩泰表情更古怪的，同时也是最最关键的一点：那就是使她成功跨入圣阶的最直接的条件。

    只是听完之后，古怪这个词已经不足以形容韩泰的反应。

    当前的画面是这样的。

    这家伙正满脸诡异的邪笑，乐呵呵的坐在原地抖着腿，低头闷笑了半天。就好像是做了某种喜大普奔的坏事，从而表露这种犯贱的事后反应。

    许久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当他收拾好满脸恶意，再次看向凌的时候，眼中流露着毫不掩饰的畅快。

    结果张嘴就是一派胡言。

    “原来竟是这样…对于这种标准结局，我根本没什么好说的…哦对！我觉得可以把这整个事件列出一个大纲，来编成一个故事嘛！嗯，简介就这样…”

    他一脸潮红的低笑着，说出一段无比中二的台词。

    “这是一个传奇的故事：历史上最伟大的绅士所创造的最无法超越的奇迹！他曾经存在于宇宙中的某个未知世界里，确切的说，是在一个充满悖论的世界碎片中。他不畏强暴，以嘴代炮。继承了所有绅士的优良传统。班长团长学生会长，在这一刻灵魂附体啊！所以他绝对不是一个人！最终…他仅用了不到半夜时间，就用嘴炮开导一位现充魔法师进阶成邪恶观测者！

    事实不只是这样啊，整个事件的结果还表明，他这番举动相当于间接干掉了一头强大无匹的神圣巨龙！但是…不能太激动，这只是一个故事！你觉得这么写怎么样？会不会太中二了？不过没关系，这正是一位绅士在异世界的自我修养啊！”

    韩泰说道这里，长长的出了口气，早已经害臊的脸红脖子粗。

    只感觉羞耻难耐，又把手伸进斗篷口袋，想掏出随笔做一些记录。然而手指却微微一顿，掏出一件破破烂烂的灰布，正是他之前穿过的魔法学徒斗篷。接着，才从这件斗篷的口袋里找出自己的笔记本。

    于是韩泰手里端着用俄罗斯套娃方式取出的随笔，却自然而然的想到自己被接二连三的扒光衣服的事实。

    这股浓浓的尴尬再加上难耐的羞耻，况且这个事件的主使还正在自己身边……心头百感交加，他的脸色也越来越不自然。

    凌虽然闭着眼睛，精神力却始终放开着，依旧能明察秋毫。随后她睁开了眼，眼中充满疲惫，苍白的嘴唇发出一声淡定的冷笑。

    “哦？你是想记录下来么？也对。你刚才说的那些，听起来吹嘘的有些过分，不过我不否定，事实的确如此。不过呢，更早之前发生的事情，你应该没有忘记才对。所以…事实应该是这样的。”

    她微微一笑，眼中却透着几分毫不掩饰的戏谑，狠狠补了一刀。

    “其实说到底，你只不过是被一个看似柔弱的小姑娘，毫无抵抗的束缚在石壁上，愉悦的玩了半夜的捆绑游戏…结果你不仅没有半点懊恼，最后还在她面前表示十分兴奋，恨不得能赛几只口球的样子。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咯咯咯…”

    此话一出，让凌意外的是，韩泰没有半点不适的样子，反而低头沉默了一会。几秒之后，他松了口气，把随笔塞回口袋，再抬头看过来的时候，只是轻松的微笑着，语气柔和的感叹道。

    “好吧。我只想说的是。这里发生的一切，我无法用文载体记录在纸上，也不计划在随笔里多说。这天的所有细节，都已经永远烙在我的神经里。这些我绝对不会忘记，更犯不着去记录…这算是狡辩，也算是事实。如果我承认自己毫无抵抗的被一个女孩玩了一场捆绑游戏的话，就会直接关系男人的面子问题。嗯？不过我看你现在很累的样子，却还有力气吐槽，就算丢掉这点面子稍微承认一下…你要觉得很有趣的话，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幅认真的模样，让凌不禁有些错愕。

    他说出的这番话，与自己预料中的反应完全不同。可回忆起他那些让自己意料之外的作为，又感觉果不其然。

    仿佛越加看不透前眼前这家伙的本质。确切的说，即使知晓了他的所有记忆，自己也从未真正的了解过他。

    韩泰微笑的注视下，凌轻轻叹了口气，晃晃悠悠的爬了起来，却依然面色朦胧的坐在原地。

    她伸手扶着额头看了眼朝阳，似乎只是为了遮挡刺眼的阳光，却作出一副有些头疼的表情，这才无奈道。

    “根据我告诉你的全部，你大概也能猜到这个诅咒存在的意义。其实我触摸到规则，才能隐隐知道这些。毕竟我抹除了记忆，即使后来有些察觉，也不可能全部都想起来。这个黑魔法应该是老师刻意为我弄出来的，又把德鲁伊圣物隐藏在我身上。而这一切，都是五十年前我自己的决定。因为我把记忆抹除的时候，曾留下了留言，指使自己去灌注这个诅咒…抹除记忆是很有必要的，必须让我忘掉之前的大部分知识，还有这颗德鲁伊圣物的下落。否则的话，这一切都将没有意义。所以，这个碎片里你看到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我成为一个圣阶，一个观测者，仅此而已。之前告诉过你了，不要抱太大期望，说不定就是很无聊的原因呢。”

    她伸出双手，在眼前轻轻握了握，这才说出自己现在的状况。

    “现在我表面上的疲惫，是由于我在压制自己的精神力，让自己最多保持在中阶魔法师的水准，所以精神上有些不习惯，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毕竟这个世界碎片很小，虽然规则比较合理，但还无法达到红月大陆那样的完整和浩瀚。

    也就是说，我如果毫无保留的出现在红月大陆，将会因为规则的不同而受到很多限制或者压迫。事实上我已经感觉到，这里的规则正在发生变动，想必老师正在把世界碎片向红月大陆融合。

    不过没有关系，我既然已经可以触摸到规则，那就只是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大概不到一年的时间，就不再需要这种压制了。可能你现在对这些不太理解，只需要知道，我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会变得比较弱就可以了。”

    说道这里，她歪着脑袋，眼中几分期盼。

    “我通过规则察觉到，这半边的世界碎片随后会和木桶镇分离开，这里将会因为规则的残缺直接瓦解，而另一面的木桶镇会融入红月大陆。

    当回到大陆之后，你接下来想必也无处可去。凑巧的是，我有很多必要的工作需要一个助手协助，而我相信你一定也会很感兴趣。所以呢，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这个称号：魔法教授的…助手？”

    这算是某种邀请吧？

    绅士对此作出的表态是，一脸和善的笑容，眼中却闪烁着诡异的神采，毫不犹豫的点头应道。

    “乐意之至。”

    “很好。既然你已经了解当前的所有状况，那么现在需要加快进度了，必须赶在这个碎片崩溃之前完成善后工作…”

    随着凌慵懒的伸着懒腰，同时宣布了工作内容。不过当韩泰得知具体细节之后，第一反应就是无奈的一翻白眼。

    魔法师的想法很明确：回收眼下这头神圣巨龙！

    可面对这具堪比山峰的巨龙躯体，宅男能做到的事情，只不过是瞪着眼球围观罢了。

    凌似乎早就有了办法，只见她从斗篷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口袋，开口向下的随手抖了抖，就在身边掉出一卷大约不到两米，展开之后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毯子？

    她慢吞吞的坐在上面，对着韩泰招了招手，示意他也坐上去。

    这绝对不是某种暗示！

    联想到凌之前的所作所为，韩泰直接就冒出这个想法。他却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于是两道身影很快便挤在了这块狭小的毯子上。

    似乎仅仅这样就已经准备就绪，接着凌俯下身子伸出双手，把手心贴在毯子之外的一片龙鳞上。

    在韩泰略微好奇的目光中，凌纤细的十指之间，毫无征兆的窜出无数蚕丝般细密的金色雷弧！

    金色的雷弧耀眼夺目，璀璨无比。韩泰对此也十分眼熟。

    这就是…圣阶…规则？

    紧接着，以凌触摸的那片龙鳞为中心，指尖上的无数雷弧仿佛水面上的涟漪，在巨龙的后背上向着四面八方极速的扩散开。仅仅几个呼吸的时间，雷弧涟漪就波及了它的整个躯体，最终隐逸在漆黑的表层之下。

    “你最好抓紧点。嗯…不要抓我。”

    随着凌淡定的提示，韩泰立刻下意识的抓紧身下的毯子，毯子上就传来一阵令他身体隐隐失衡的强烈晃动！

    接着就猛然发现，眼皮底下的巨龙后背轰然溃散，变成了原本漆黑浓稠的雾气形态！

    事实上，不只是它的后背，而是在同一时间，这头爬行动物的整个身躯都再次还原成了一团巨大的黑云，并且开始疯狂的涌动！

    这时才终于明白，原来两人身下的这块小小的毯子，居然正漂浮在黑云之上的空气中，这显然是一件具有飞行功能的魔法道具。

    果然能跟魔法扯上关系的东西都不简单！

    接着他尽量的弯下腰，努力压低重心稳住身体，把注意力放在眼下涌动的黑云之上。

    如果此刻远远的观察，就能看到这样一幅景象。

    在一片沙海之上的低空，正诡异的漂浮着一团遮天蔽日的巨大黑云。这整团黑云随处都在疯狂的涌动，却并不是为了重新塑造形状，而是迅速的聚集在一起，体积也在飞快的缩小。

    这团黑云收拢的越来越小，巨大的轮廓渐渐从沙海之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仍在不断压缩的漆黑圆球……

    当这个过程完全停止的时候，在沙海上空漂浮的毯子上，韩泰呆呆看着凌的手掌。在她手心之上，正漂浮着一颗拳头大的圆球，滴溜溜的飞速旋转着。

    这个小东西已经不是单纯的黑色，它内部正蕴含着无比庞大的能量，极度压缩之下甚至隐隐的扭曲着周围的光线，使它的漆黑更为深邃。

    它看起来并不稳定，飞速旋转的同时偶尔的发出一阵颤栗。随着每一次颤抖，表面上都会浮现出一层链锁般的金色雷弧。雷弧组成的连锁仿佛无比坚固，任由这个圆球如何挣扎依旧纹丝不动……

    这个圆球似乎散发着一股强大的压迫感，韩泰看在眼里连口大气都喘不动，灵魂之中都隐隐有些本能的恐惧。

    “这个黑魔法的全部能量，都是我消耗五十年的时间积累起来的，也多亏之前被消耗了近半，所以我现在才能这么轻易的控制它。虽然还没想好怎么处理，不过就这么丢下未免也太可惜了，说不定以后会派到用场呢。总之，善后工作圆满结束。”

    凌满意的看着眼前的漆黑圆球，随后小心翼翼的把它单独收进了一个四次元口袋里。

    “魔法师的日常果然啊…”

    伴随着这股强大压迫感的消失，韩泰终于长出一口气，久违的发出一句吐槽。

    如此一来，世界碎片背面的全部工作就此宣告结束。

    可以飞行的魔法地毯，那就先简称飞毯吧。

    数分钟后，这个高大上的魔法道具就降落在了一座沙丘上，旁边就是一口被魔法罩保护的枯井。

    凌收好了飞毯，和绅士站在井边。

    两人望着这个连接着书库的幽深通道，反而短暂的沉默了一会。

    ……

    “不谈结果。既然你一开始就明白，来到这里对我没有任何帮助，为什么偏偏最后还要过来？”

    凌如是问。

    绅士却伸出两根手指。

    “不谈结果。我有两个理由。

    首先，我是很不情愿的被一个很大很大的书架砸进来的，不过这个理由有点站不住。

    第二，你拥有我的全部记忆，是最了解我的人，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朋友。

    你既然知道我会如何对待朋友，为什么还要这么问呢？”

    凌微微摇头。

    “也许我在暗示什么吧。”

    闻言，绅士微笑，回望巨龙头骨化石。

    “不谈结果。你要真的因为我的出现而愤怒，完全可以再让我通过这个通道回去。为什么反而还把我钉在龙骨上呢？”

    “不谈结果。我觉得你这家伙……”

    凌言顿，略思，又歪着头如是说。

    “算了，我可不是夸你。绅士基本道德，人艰不拆嘛。反正这个结果也没什么好说的。”

    绅士对此，只是惬意耸肩。

    ……

    然后两人又沉默了起来，原因很尴尬：通往书库的这个枯井入口并不太大，所以他们两人必定要有一个先进去。

    那么问题来了。

    首先韩泰表示很愿意先下去，这样一来也许头顶会目睹一出非常靓丽诱人的风景吧！

    毕竟裙底乃是所有绅士公认的最佳拍摄视角。

    凌当然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当她决定要先下去，却遭到韩泰的强烈反对。

    他的理由很充分：万恶的真空斗篷。

    虽然现在，他这身黑色斗篷是新的，可里面却依然没有内衬。这样一来，斗篷就会因为自下而上的上升气流被掀开……

    画面太美不敢看啊！

    不过有一个很简单的办法，比如他们其中一个主动将身体倒着向下之类的，稍微转换一下体位，就可以完美的解决这种窘境。

    但不容忽视他们的作风：一个是执着的强迫症绅士，另一个是高傲的魔法师教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两人都是死要面子的家伙！

    所以转换体位这种念头，从一开始就没有被他们考虑。

    直到凌计划把绅士捆起来的时候，却理所当然的发生了预料中的变故。

    整个世界碎片，再次全范围的震荡起来。

    这次的震荡最为强烈，整个广阔无际的沙漠之中，瞬间就刮起了遮天的沙尘。

    目光所及的天际，空间仿佛正在支离破碎，透过如同镜片一般裂开的巨大裂痕，无尽的虚空清晰可见。

    事实上这个世界碎片由两面组成，正面是原本红月大陆的木桶镇，背面就是上古残留的破碎世界残片。而现在发生的变故，显然是梅林正在把世界碎片和木桶镇相互分离。

    如凌所言，世界碎片也正因为被分离出来，失去了原本完整的运转规则而无法维持，自动的开始迅速崩溃。

    只见空间分解的速度极快，仅仅几个眨眼就消散大半。随着头顶的晴空猛然一暗，就连太阳都被深渊般的虚空裂缝毫无保留的吞噬！

    在这个瞬间，眼前的一切都被漆黑笼罩，伸手不见五指……

    韩泰想都没想，神经立刻紧绷，条件反射般向身边的黑暗之中伸出手臂，却是揽住了凌的腰肢，紧接就用双手把她给紧紧抱了起来！

    他凭着之前的模糊记忆一步跨出，接着纵身一跃，只感觉脚下果然一步踏空，随后两人便勉勉强强的从这个狭窄的井口挤了进去！

    几乎是擦着头皮，黑暗之中的空间裂缝也悄无声息的蔓延到这里，井口的石料仿佛脆弱的豆腐一般碎裂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