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龙现在何处?”
贾瑛看向木恩赐问道,他来的匆忙,到了哈密后,又要着手解决王子腾给他留下的难题,一直都未曾见过柳云龙的人影,也没顾得及细问,这会儿又想起此事来。燃字阁http://m.wenzigu.com
“原本柳兄是负责在陕南汉中之地为大军征集粮草的,后来王总督平定西域,便调柳兄往亦力把里去了,同时节领叶尔羌诸部藩事,虽说西域诸部已经上表归附,可到底野性难驯,桀骜刁蛮。”
木恩赐看向贾瑛,忽然脸上浮起笑意说道“你或许还不知,柳兄如今在西域的名声,可远比在关内响亮,都说是南疆的蛮子遇到了西域的胡子,双方孔武力均,胡子唯一吃亏的就是比蛮子读书少,倒是成了一时的乐谈,就连西军之中也在传柳兄的壮举呢。”
“哦?”贾瑛眉头一挑,心中也生了兴趣。
柳云龙的过往他还是清楚的,在南疆时,就曾以一己之力敌一寨匪寇而不退,彼时云贵二省无不在传送“血衣书生”的名号,可谓是真正的文武双全。可他那性子偏又耿直,在朝中为官,不免有诸多限制,把他调往西域还真是合适不过。
木恩赐当下也将柳云龙在西域做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听得贾瑛不住点头。
“怎么,你想调他回来?”
贾瑛点了点头“与北地草原相比,西域局面反而更简单一些,虽说回回教如今一家独大,可诸部之间因有限的草场纷争厮杀不断,彼此之间新仇旧怨怕得有数百上千年的历史了,只要保证西域不会出现一个雄主,整合诸部,朝廷只需做好裁决人的位置,基本就能保持西域不会降而复叛。西北接壤的玉滋国,本又势弱,如今更是于朝廷通好,也不用担心外部的因素。”
“最主要的是,西域距离朝堂太远,以目下大乾的实力,如果北疆不能平定,我看内阁想要在西域设立布政司,难!纵观古今,你什么时候见过西域的胡部能东入逐鹿中原的?北地草原就不同了,这里人口太多,铁蹄太硬。”
木恩赐默默的点了点头“确实如此,如果草原不稳,河西通道就会有随时被切断的可能,倒是西域不断也得断。你准备何时下令?柳兄若能回来,对咱们也是一个不小的助力,贾雨村到底是王总督的人。”
贾瑛思索片刻道“再等一阵吧,最好让他在西域的名声在盛一些,这样才能更好的守住河西要塞。”
“据关中而东望?”木恩赐隐约猜到些贾瑛的用意,试探着问道。
贾瑛点点头,也没有瞒着木恩赐什么。
“原本是打算经营南疆的,可土司之间的矛盾原比河西大族要复杂的多,何况南安王已经经营了近二十年,我再插手,多少有些拘束。何况未见的那些首领就愿意看到木氏一家独大,到时候只怕内外不能兼顾,反倒自乱了阵脚。”
“河西就不同了,关中门阀已经没落数百年,剩下的也多半不成气候,就算有一二个看不清大势的,接着此次北征,顺手也就抹平了,关键是这二十万大军,必须要掌握在手中。”
木恩赐说道“因为王总督,而致使西宁侯黯然离开西军,西宁旧部多与王总督嫡系不合,这些年明里暗里,也没少被打压的,这次有他们支持,剩下的咱们可以慢慢来,甘肃镇的几位参将游击我都熟识,不怕他们能闹出什么来。”
如今的大势是在他们手里,果真有看不清形势的,收拾起来也是抬手之间的事情。
贾瑛却是摇了摇头。
“人走茶凉啊!”
“先有蓝田玉,后有王子腾,我可不想成为第三个。求人不如求己,总将希望寄托于他人之手,大树终有倾倒的一日。朝廷能控制边军,那是因为掌握着大军的钱袋子,可朝廷给的军饷毕竟只是大军开支的一部分,更多的还是从地方上征调。”
“我是这么打算的,一来,此次北征,河套之地尽数重新纳入大乾版图,可着大军依靠河套、河西这两处富庶之地,开展军屯,顺便着手改革军户制度。谁都知道,边地军中最苦的就是军户了,粮饷发到手中是最少的,平日不仅要屯垦,出征时连武器粮食都是自备的,偏生这批人在军中占了绝大多数。在军中我们要有自己真正的根基,这些军户就是最好的选择。”
“其二,则是颁布一条筹征令,北征充满风险,但不可否认也是一个肥差,草原上最不缺的就是牛羊草场,这么大的疆域即便打下来,还要面临一个谁来守的问题,不能完全指望那些归化胡,望风使舵,他们最是熟悉顺手不过,真正能够信任的还是身上留有同一种血脉的。对于这些部落,杀一匹,压一匹,扶持一匹。那空出来的这些利益怎么办?”
贾瑛摇了摇头“不能全都便宜了那些胡部,告诉军中将士,凡每下一地,上到将领,下到士卒,均可分的不等的战获所得,或一片草场,或牛羊马匹、或是胡人奴隶。这些奴隶都需要编籍造册,并令三代之内不得离开籍土,包括战获中所得牛羊牲畜之类,尽数交给本部奴隶打理,每岁所得,再归将士所有。”
“但有一条,军户士卒想要获得草场土地包括牲畜占有权的,必须留在草原,扎根生子。凡愿意留下的,这些战获均归个人所有,否则只能坐享一代之利,不得承袭。”
“其三,则是民族册。凡西域、草原胡部,依居住地、风俗、宗教,编族造册,尤其是北地胡人,蒙元、匈奴、东胡、鲜卑、女贞、鞑靼、回回,以往中原将他们统称为胡人,可这样却太过笼统,也给了他们联合在一起的理由。我想凭此民族册,从内部将他们分化开来,划定各自部族繁衍区域,各部族之间,可通婚,但不的越界,否则本部可以对其发动战争,朝廷则站在被入侵者一边。”
“民族册是一项长久之事,如有可能我想将它推及整个大乾,除了朝廷明令认定的民族,其他的一概取缔。当然,政策方面,同北地的肯定会有所区别,不过这也是后话了。”
木恩赐没想到贾瑛才刚到不久,就已经对后面的事情有了这么多想法,这大概就是两人之间的差别吧,他顶天了也只能是个武夫,沙场效命,可贾瑛却能游走于朝堂内外,左右天下大势。
“军户改革,这可触及到不少人的利益,一个不好,只怕难以收场,而且朝廷那边能同意吗?”木恩赐担心道。
“叶阁老早有心改革军制,只是勋贵一体,让其无从着手,如今我帮他从内部开了一道口子,他巴不得如此呢,放心,此事方面,朝中自会有人为咱们说话。”
木恩赐眉头依旧没有舒展,说道“你所说的的筹征令和民族册,我倒是说不上好与坏,总要试过才知道,不过大凡新改,多少都会遇到反扑,你可要想好了。”
贾瑛点点头“我又何尝不知,所以才想着让柳云龙来主理此事,别人我也放心不过,凡事就怕矫枉过正。就比如军户满足什么条件可以获得永业田?什么样的功勋可以获得多少田地?”
“再比如,筹征令可以释放到什么宽度?如果压迫的太过,没等把胡人的性子磨平,反倒给自己惹了一身骚,终究还是要扶持一批的,让他们来做这片土地的话事人。”
“还有民族册具体该如何施行才不会引起太大的反抗,给各部划定区域,不止是为了延续各部的矛盾,也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纷争,否则只四处救火也能把人累死。而且,这项政令也只是过渡性的,不能让各部之间彻底隔绝,那样会给后人留下麻烦的。最主要的还是试行,为将来走出一条可行之路。”
木恩赐没有反驳,只是说道“不过这样一来,估计柳兄的日子故旧就不好过了,他可是要做你妹夫的,你忍心?”
贾瑛不置可否,转而问道“冯骥才不是远放陇西了吗?”
木恩赐笑着说道“听说这位状元郎正四处编排你的不是呢,什么话都敢说,我以为你真不在意呢。”
贾瑛闻言,也只微微一笑“这当官啊,不能一味求名,那样是做不了大事的。偶尔放几个政见不合的在身边,与己与朝廷,都会放心不少,不然我早把他调去押粮了。”
以贾瑛如今的地位,想处置冯骥才并不难,难的是怎么废物利用,还不会招来朝廷的忌惮。
木恩赐也是一笑,打死冯骥才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有今日,落到贾瑛手里,还真是想死都难。
“前期的这些事情都交给他去做,等他控制不住局面了,再让柳云龙出来收拾大局。”
“你不怕他坏事?”
“那样正好除掉一个麻烦不是吗?”贾瑛笑着说道“冯骥才还是有些小聪明的,关键是此人有野心,不会轻易服输,估计这会儿还想着有朝一日被陛下起复重归中枢呢,又岂会轻易让我抓到把柄。”
“贾雨村也好,冯骥才也好,于我们而言,其实都不是敌人,起码他们现在还没资格同我为敌,若只把目光放在与他们之间的这些琐碎恩怨之上,那就太过短视了。”
木恩赐有些想不明白,贾瑛口里的敌人到底是谁,却没有问出声,该说的不用他问,贾瑛自然也会说的。
贾瑛不说,是因为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个问题。
他的敌人不是冯骥才,也不是傅东莱、王子腾,甚至连嘉德也算不上。
他的敌人,是这个时代的天下大势,或者说,数千年王朝演变至今的一套不成于文,却被人人遵守的默契,位高权重,满天下都是敌人。
如今是傅东莱主政,他相信就算换了杨景、顾春亭之流,亦或是再有什么别的人,同样不会安心让他独大的。
皇帝也一样,哪怕将来换成他的儿子,这种明争暗斗依旧是要持续下去的。
刚才同木恩赐说的这些想法也不是贾瑛一时兴起,而是早有腹案,如今算是时机到了。
林如海升了左都御史,位列二品,内阁之下,算是到顶了。他的老师冯恒石已经快要致仕了,却依旧要老将披坚执锐重新上马,看来傅东莱面对的局面确实不妙。
皇帝对林如海的擢拔,未尝没有重新分配朝堂权利的意味,早做准备,总比事到临头反应不及要强。
这个时候,没人能顾得上他,自然要把握住时机。
他能看到的,不信叶百川看不到。
人啊,都是有私心的,哪怕是新政党内,也未见的就一团和气,某种意义上来说,贾瑛自己也是新党一派的,起码在政见上,他是认同傅东莱的做法的,并且用行动做出了支持。
他也不想看到傅东莱有事,可惜,一来鞭长莫及,手握大军,如果再插手朝政,只怕那些人会马上掉过头来对付他。二来,军心要稳,湘军营兵败的事情总要有个交代,是以也只能坐看。
更被说,京城之中,还有一个老谋深算的穆鸿正虎视眈眈。
而且,这不是他的战场。
山西。
金代仁一路上可谓是马不停蹄,原本山西各地大员聚集在太原府为其准备接风宴,可偏偏当日这场宴会的主角却没有出现,这让布政使王弼辅和按察使范河东感到一阵脸上无光,不管钦差大臣是怀着什么样的目的而来,中央和地方的脸面彼此还是顾及的,这也是官场上不成文的惯例了。
可金代仁的这个做法,却是一改常例,半点面子都不给,这也让山西的官员心中布满了阴云。
都是地方的既得利益者,这一棍子下去,能有几个冤枉鬼?
郝世仁作为太原府地方父母光,自然是跑断了腿,四处打听钦差的行踪,这会儿正匆匆从外面赶来。
王弼辅范河东等人见状,连忙起身问道“可打听到了。”
郝世仁脸色难看,说道“钦差自真定府便脱离了队伍,先是去了辽州,又经平定绕过了太原往宁武去了,此事人已到了忻县。”
范河东环视四周一圈道“周兴也没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弼辅唉声一叹道“还能如何,墙头草,两边都不想得罪,人给咱们,可朝廷那边十有八九已经收到了他的奏报。”
“没了人证,他能如何?”范河东冷声道。
王弼辅看着自己的这些同僚,还有晋商的几家望族,心中愁苦,自己怎么就和这些人搅和到了一块儿。
“范兄,你还不明白吗,金代仁绕过太原府而不入,这目的还不明确吗?分明就是来者不善!”
“我问你,那些行商周兴是交出来了,可老营堡的官兵呢?偏关的巡检司呢?这两处,只要抓住一个,就足以让你我掉脑袋了。”
“现在该怎么办?”范河东心中也有点慌了,他不怕朝廷知晓,就怕钦差油盐不进,阎王好过,小鬼难缠。
皇帝那里远隔千山万水,只要上点心,杀几个替死的鬼,也就糊弄过去了,可这也的钦差配合才成。
“不然,给傅阁老去信求助?”范河东想要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早干什么去了,当初我说过如实上报你们不听,这会儿,迟了!”王弼辅似乎已经认命了一般。
范河东拉着脸道“王兄,事情是咱们一块儿定下的,这会儿还是不要推卸的好,金代仁只是查案钦差,并无相机专断之权,更没有权利拿你我这样的二品大员如何,还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呢。”
“那你说该怎么办?”
“老营堡和巡检司的人不能留了,快马传信,一定要赶在金代仁之前。”范河东面露狠色。
“巡检司便也罢了,老营堡可是边军,你想连肃忠王都得罪死吗?”王弼辅一脸不可置信道。
“他又不在山西,怕什么,强龙还压不过地头蛇呢,没了咱们,没了这些晋商,北征的大军粮草撑不过半月,谁得罪谁还不一定呢,你怕什么。”范河东心里一直都看不上王弼辅,若非对方攀上了傅东莱的大腿,就凭他的能力,如何能排在自己前面。
傅东莱把家门都交给他了,不还是招了贼?
王弼辅也确实有些德不配位,小事不管,大事又没有果决之心,这会儿却又犹豫了起来。
“你们做什么,我不管了,也不要问我,总之这里的事情我会如实报于阁老知晓,若事后朝廷怪罪下来,王某这顶乌纱摘了就是,我已对不住恩相的栽培,不能在对不住自己的良心。”
说罢,便甩袖离去。
气的留在原地的范河东须发皆张。
“蠢夫,不足与谋!”
当下又招来几人商议一番,郝世仁领会了意思,又匆匆离去。
事实上也不怪王弼辅甩手不干,在山西的官场,范河东的话比他这个布政使管用多了,他人走了,却不影响这些人继续施为。既然说再多也不管用,那又何必去杞人忧天,浪费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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