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鬼语凄凄 6.双管齐下

    数日之后，一个阳光灿烂的大晴天。将近午时的时候，林如海坐上马车离开巡盐御史府，去往巡抚张大人府上赴宴。坐在车厢里，他靠着背后柔软的大迎枕，透过车窗上的湘妃竹帘缝隙，看着车外的街景。扬州城由来便是繁华富裕之地，即便是平民，也穿得齐整干净，精神抖擞。街道上人来人往，一派清平气象，看得这些天一直郁郁不乐的林如海终于有了几丝笑意。

    马车咕噜噜行过这条宽敞的青灰色石板铺成的街道，转了几个弯，来到一条稍微狭窄一些的长街之上。林如海也收回了眼神，闭目养神起来。忽的，一个听起来似曾相识的声音，穿过竹帘送进他的耳朵。却听那个糯糯的小女孩的声音说道：“碧云，这块布料看起来还不错，我想买下来给爹爹做件衣裳，你觉得如何？”

    林如海抬起手敲了敲车厢板壁，驾车的小厮知情识趣的将车子停了下来。林如海睁开眼坐直身体，抬起手将竹帘微微掀开，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了过去。只见一个身形瘦小的小女孩，背对着马车站在一个布摊前，小手轻抚着一匹青色布料。站在她身边的身穿海棠色布裙的一个丫鬟装扮的女子，对那小女孩说道：“大姑娘，这匹料子在这摊子上算是好的，可是拿来给老爷做衣裳却还是勉强了些。再说，姑娘一年多没有回府了，如何能将衣裳交给老爷呢？还是算了吧，姑娘。好不容易才攒下这点子银钱，得花在真正得用的地方啊。”

    头上戴着帏帽，身穿半旧的藕荷色布衣的小女孩，从背影看起来也就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林如海看着她，好不容易舒展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想起出门之前见到的嫡女，那一身盘金彩绣，精致到了十分的衣裳，不觉微微的心酸起来。即便只是庶女，也不该差得如此离谱。一年多没见到了，他这大女儿却似乎并没有长高多少。伺候她的奴才，似乎，并不怎么尽心啊！好不容易才能攒下买一匹劣质布料的银钱？他的大女儿，在府外究竟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听了碧云的话，站在布摊前面的林慧玉怏怏的放下了手里的布料，低声却清晰的说道：“你说得对，就算是做好了，我也没法子把衣裳送给爹爹。碧云，我想念爹爹了，也不知道，他最近身体可好……”

    坐在车子里面的林如海暗自叹息了一声，放下了车帘，再次抬手敲了敲车厢，示意车夫继续前行。拉车的白色骏马长嘶了一声，扬起蹄子小跑起来，看似不起眼的黑漆马车扬长而去，离开了这条街道。

    待马车彻底消失之后，林慧玉方才转过身，看向前方街道之上遗留的烟尘。站在一旁的碧云小心的打量林慧玉的神情，低声说道：“姑娘，这么做真的有用吗？老爷都没有叫姑娘过去说几句话……”

    林慧玉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的回答道：“有没有用，过几天就知道了。”

    刚开始来到异世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些天，林慧玉才终于发现，能够听到这个身体故去母亲的声音，也是一种金手指。否则，她就没法让母亲给林如海托梦，也不能够知道他今天会离开府邸前去赴宴。能做的她都做了，其他的，就只能听天由命了。反正，倘若这一次的计谋行不通的话，再换一种好了。总之，她会一直努力下去的。

    领着碧云离开市集，走了好半天的路，林慧玉终于回到了暂时居住的小院落。打开门走进院子里，碧云忙着去给她泡茶。林慧玉则慢慢走到树下搁着的椅子前，坐下歇息。刚刚才坐稳，便见到吴氏扭着腰肢从屋里走出来，说道：“一大早起来就不见姑娘，这是去了哪里？也不跟奴婢说一声，倘若出了什么意外，叫奴婢怎么跟太太交代？”

    林慧玉淡淡瞥了吴氏一眼，道：“不过就是出去走走，能出什么意外？主子要去什么地方，难道还要跟奴婢交代吗？”

    吴氏被林慧玉的话噎住了，便气恨恨的转而找起碧云的麻烦来：“碧云，你这作死的小蹄子，带着姑娘去了哪里？”

    碧云端着茶盘从厨房里走出来，看也不看吴氏一眼，道：“你没听见姑娘的话，还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吴氏见这一个两个都是油盐不进的模样，气得狠狠跺了跺脚，转身走进屋里，不再开言了。碧云这小蹄子，原本是她的跟屁虫，从前根本不将这大姑娘放在眼里。现在，见到大姑娘开始厉害了，就赶着上去献殷勤，转而把自己丢到了一旁。走着瞧吧，日子还长着呢！

    吴氏想得倒是很美好，可惜天不从人愿，还没等她具体想出整治碧云的法子来，一辆接姑娘回家的香车，便停在了大门外头。听领头的婆子说了来意，吴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明走的时候听太太那意思，是要大姑娘在外面住到及笄时再回府。怎么现在才一年多，就来接大姑娘了？回到府中，哪有在这外面自在？每个月大姑娘的份例，几乎全部都到了她的手里。如今要回去了，她再到什么地方去弄这样的好处？即便再不情愿，吴氏却还是不得不跟碧云一起收拾行装，伴着姑娘一起上了马车，朝着巡盐御史府行去。

    坐在柔软厚实的褥子上，背靠着绵软的丝缎迎枕，林慧玉眼观鼻鼻观心，脸上看不出丝毫端倪。既没有高兴的样子，也看不出是否忐忑不安。好像她不是要回暌违了一年多的家，而是坐着车随便出来逛逛一样。吴氏看了她半晌，方才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道：“大姑娘，这是早就知道要回去了吗？”

    林慧玉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道：“我怎么会知晓呢？吴妈妈都不知道的事，我就更加不会知道了。”

    这话说的诛心。吴氏尴尬的笑了笑，不敢再说话了。车厢里的三个人一时俱是无言，只听到车底轮子的骨碌声，声声好似碾在人的心上。

    巡盐御史府还是林慧玉记忆中的那个样子，大气而素雅。虽遍植花木，却因临近冬日，开花的草木并没有多少。放眼望去，将要枯败的花木居多，平添几分凄凉之感。林慧玉行过垂花门，走过穿堂，来到了正院。台阶上面，立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鬟，见到林慧玉来了，也并不怎么搭理。唯独有一位身穿蜜合色棉袄，桃红棉裙，脸儿圆圆的丫鬟，笑着打起了帘子，微微福身道：“大姑娘回来了，快请进，太太一早就念着呢。”

    在记忆里搜索出这个大丫鬟的名字，林慧玉笑着对她点点头道：“多谢秋萍姐姐了。”名叫秋萍的丫鬟忙道不敢，腰弯得更低了。

    一迈步走进屋子里，一股暖暖的甜香便扑鼻而来，沁人心脾。林慧玉抬起眼，看见屋子里几个丫鬟簇拥着一位端坐着的貌美妇人，正微笑着看向自己。林慧玉忙紧走几步，款款拜下，口中说道：“不肖女慧玉拜见母亲，母亲安好……”

    不等林慧玉把礼见完，贾氏太太便站起身走上前来，亲手扶起了她，口中嗔怪道：“回自己家来了，还见这么大礼作甚？快快起来。看这小手冰凉的，快过来烤烤火吧……”说着，便拉起林慧玉的手，引着她走到榻边，坐了下来。林慧玉微微低着头，眼角却将贾氏的装扮和相貌，都看在了眼里。

    因为天气渐冷，贾氏太太今日穿着家常的月白绫对襟袄，下面系着红罗裙，微露脚下的大红缎子白绫高低鞋。她头上挽着牡丹髻，插着一枝金蝉玉桐叶簪。一色半新不旧，不见富贵奢华，观之可亲。她生着一张椭圆脸儿，秀眉弯弯，眼如秋水，肤色白腻，丝毫看不出年纪来。贾氏太太握着林慧玉的手，细细的问她在府外的生活。看起来，一副极为关心她的样子。林慧玉也没有丝毫的不耐，逐一回答着贾氏的问题，屋子里一幅母慈女孝的景象。至少，在刚刚进屋的林如海看来，便是如此。

    见到林如海进屋，屋子里的两个人都停止了说话，忙站起身来给他见礼。“老爷来了。”

    &过爹爹。”说这句话时，林慧玉微微仰头，满脸孺慕之色，眼中泪光盈盈。这幅模样看得林如海心里极为慰贴，禁不住伸出手抚摸了一下林慧玉的脑袋：“长大了，懂事了。”

    看见林如海的动作，站在一旁微笑的贾氏瞳孔一缩，眼底一丝寒光闪过，瞬间便消失不见了。除了一直暗自注意着她的林慧玉，屋子里其他的人，谁都没有发现。林慧玉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脸上却还是那幅孺慕神情。看起来，也就是个渴望亲情的普通小女孩。

    终于回府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