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两口自打成了婚头一回分开这般久,这小别重逢胜新婚,正当是你侬我侬的时候儿,偏生出了秦巧儿这档子事儿。
莫说是黛玉,便是李惟俭都坏了兴致。晚饭时错非李惟俭连连劝说着,只怕黛玉一小碗碧梗米都用不完。
此时天色渐长,晚饭后二人便在后头会芳园里消食。这会子茜雪来报,说是请了郎中诊治过,那秦巧儿如今安置在客栈,郎中只说并无性命之忧,伤口埋在头发里,往后留了伤疤也瞧不出来。
黛玉顿时气笑了:“四哥瞧瞧,我这表姐果然是好心思。”
李惟俭笑道:“她算计的不是妹妹——”见黛玉抬眼望过来,李惟俭这才道:“——只怕算计的是伯府。”
黛玉聪慧,将前后因由思量一遍,便颔首道:“所以四哥才打发人让房家来领人?”
秦巧儿这么一闹,市井之徒传扬出去,谁不知秦巧儿与伯府有干系?那房员外不过是寻常地主,又如何敢惹得起堂堂一等竟陵伯?少不得来日息事宁人,既退了亲事,也赔了聘礼。无形当中,伯府担了一桩恶事,说不得就坏了风评。
见李惟俭颔首,黛玉蹙眉叹息道:“许是她也是没了法子?”
李惟俭道:“有道是‘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若原原本本求上门来,左右不过几百两银钱的聘金,舍了就舍了。偏打开始就存心不良,这样的人家你帮了一手,说不得人家过后不感恩,还洋洋得意以为算计了你。”
黛玉颔首道:“四哥说的是,她家虽破败了,可好歹还有两处房产,随意发卖一处也就抵了那聘金。说不得自家父母,又不肯实话实说,几次三番来算计,真真儿惹得人心下厌嫌。”
“都是不相干的,妹妹别多心了。”
此时暮色昏沉,园中昏暗,二人行在溪流旁的花丛边,李惟俭不禁探手揽了消肩,黛玉便轻轻靠在其肩头。李惟俭略略摸索,禁不住蹙眉道:“这几日可曾好生用饭?怎么还是这般瘦弱?”
黛玉瘪嘴道:“每顿都吃的饱饱的,偏生就是不长肉前儿与紫鹃比量了一回,倒是又长了一寸。”
李惟俭将下颌探过去抵在黛玉头顶,果然比先前长高了一些。不禁喜道:“妹妹还在抽条长身量呢,待过后就长肉了。”
黛玉却思量起李惟俭不日远行,心下极为不舍,说道:“四哥这一走就是小半年,身边也该留两个服侍的。不若这回带两个丫头一起?”
李惟俭哭笑不得道:“我这是去办差,又不是游山玩水,带什么丫头。妹妹放心就是了,当初我一穷二白,身边也没丫鬟伺候着,自己个儿不还是过得好好儿的?”
黛玉却不依,说道:“不若带了晴雯、红玉?晴雯最是忠心,红玉办事又妥帖,又她们照应着,家中也放心一些。”
李惟俭纳罕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妹妹是听人谁说什么?”
黛玉便幽幽道:“四哥这一支就四哥自己個儿,先前大伯母虽不曾明说,却也盼着四哥早日开枝散叶呢。我如今过了门儿,又知四哥心里头始终念着我,却不好防着旁的姬妾生养。”
李惟俭搂紧黛玉道:“生养之事急什么?妹妹如今年岁还小的先前是禁不住大伯母唠叨,再者秋芳年岁也大了,这才有了楝姐儿。如今赶上国丧,可不好胡乱行事。”
黛玉忽而想起给自己敬茶的邢岫烟来,嗔道:“生养且不说,若不带两个合用的,姊妹们都怕四哥回头儿再带几个新姊妹进门呢。”
李惟俭讶然道:“这是打哪儿说起啊?”
黛玉抬眼嗔看李惟俭一眼,见其满脸莫名,这到嘴边儿的话又咽了回去,转而噗嗤一声笑了,道:“先前香菱还说呢,四哥年少有为,又生得风流,免不得在外头招蜂引蝶的。”
李惟俭却不管那话中的‘招蜂引蝶’,只挑着眉头追问道:“香菱是这般说的,那妹妹的?可是觉着我也生得风流?”
黛玉讶然眨眨眼,道:“哪儿有逼着旁人夸自己个儿的?”
李惟俭顿时嬉皮笑脸道:“我观妹妹好似仙子下凡尘,可不就是怕配不上妹妹吗?”
黛玉顿时哭笑不得,禁不住抱了李惟俭的腰,又抬眼瞥了一眼,这才低头闷声道:“四哥生得也好看呢。”
诶呀呀,李惟俭顿时熨帖不已,不禁得意道:“诶嘿,亏得如此,不然若真个儿自残形愧,我还真怕辱没了妹妹呢。”
“又浑说,我与四哥定情又不是因着四哥的长相。”
小两口腻歪半晌,眼见李惟俭要随着自己回东路院,黛玉便将李惟俭推去了西路院的宝琴处。于黛玉而言,既定下了规矩,那她首当其冲便要遵守。
李惟俭说是要往津门、辽东办差,却不说说走就能走,一则须得打点行囊,二则须得处置衙门事务。
转天一早儿方才用过早饭,茜雪便匆匆来回话:“老爷、奶奶,前头大明宫戴公公来传旨了!”
戴权来了?还是正儿八经的传旨?
李惟俭与黛玉对视一眼,心下都颇为纳闷。当下二人换过衣裳,又命人摆开香案,紧忙往仪门前迎去。
待二人过了向南大厅,便见吴海平正陪着戴权说话儿。除去当值的丫鬟、婆子,一应姬妾等俱都来了。
那戴权瞥见李惟俭,便笑着颔首,旋即上前展开圣旨道:“竟陵伯李惟俭接旨!”
李惟俭与黛玉紧忙撩开衣袍跪下听旨。
戴权抑扬顿挫念过一通,却是说李惟俭办铁厂有功,升正三品内府协理大臣,领营造司、武备院差遣。
升官儿了?这官儿升得莫名其妙。
不待李惟俭起身问询,只见戴权又展开黄卷道:“竟陵伯之妻,李林氏听旨!”
这一封圣旨却是封黛玉为伯夫人。黛玉为原配正室,封诰命本就在情理之中。若是如尤氏、邢夫人那般的继室,这得不得诰命可就要靠丈夫了。那邢夫人做了十几年填房,前几年方才得了个诰命。
旨意宣读过,自有丫鬟搀着黛玉起身,宝琴等都来恭贺,目光中少不得艳羡不已。李惟俭与黛玉上前接了旨意,黛玉赶忙命红玉取了红封来打赏,李惟俭却蹙眉一引:“戴公公,咱们借一步说话。”
戴权从李惟俭这儿没少得好处,当即从善如流。
二人到得一隅,李惟俭便问道:“戴公公,这内里是怎么个章程?我这官儿升得不明不白的?”铁厂都是几年前的事儿了,断没有现在才封赏的道理。
戴权四下扫量一眼,笑着压低声音道:“伯爷安心,是昨儿夜里忠勇王打发侍卫快马入皇城说了永寿郡主遇袭之事这事涉郡主清誉,圣人不好明着赏赐,这才找补着给伯爷升了个协理大臣。”
李惟俭心下腹诽不已,算起来不拘是铁厂还是即将建设的化工厂,不比个劳什子郡主要紧多了?偏落在天子眼里,只怕永寿郡主比要铁厂还要紧。
“原来如此。”
戴权声音压得愈发低,咕哝道:“还有一事营造司牵出了内贼,圣人前两日一气之下革职查办了不少内府官佐,伯爷方才回京,只怕还不知此事。”
“啊?还有这等事儿?”
待要追问几句,却见戴权讳莫如深,李惟俭便知此事涉及宫闱,只怕不好胡乱打听。当即一抖手扯着戴权衣袖塞过去一叠银票:“多谢公公告知。”
戴权这回却没收,推拒道:“伯爷这就外道了,我还指望伯爷指点发财的股子呢,哪儿能来一回收一回银子?伯爷快收回去。”
见其果然不收,李惟俭这才收了回来。那戴权又低声道:“营造司郎中落了个失职的罪过,下头的主事都有掉脑袋的圣人怕如今内府尾大不掉,只怕有整饬之心。若非实在是因着伯爷年岁小,只怕这协理大臣还要多领几份差事呢。”
李惟俭略略思量,赶忙道:“这,我还寻思这两日出京巡视乐亭呢”
戴权摇头道:“伯爷还是老实待在京中吧,说不得过几日圣人就要召见。”
李惟俭心下讪讪,寻思着怕是躲不过女儿奴忠勇王了,嘴上谢过戴权,转头紫鹃又端了一托盘的红封银元来赏。戴权不收李惟俭的大礼,这寻常的谢礼却是笑纳了,随手便将银元赏赐给了随行的小黄门,随即乐呵呵出了伯府乘车回返。
李惟俭转过头回得东路院正房,便见内中莺莺燕燕叽叽喳喳好不热闹。他一进来,香菱便笑着道:“四爷,这回可得好生放一回赏赐了。”
晴雯也道:“奶奶太太得了诰命,可是大喜事。加之四爷又升了官,可谓是双喜临门呢。”
李惟俭笑道:“你们商议着办就是了。”
那边厢黛玉叫过红玉与宝琴,三人商议了几句,黛玉便定下赏赐道:“比照年节,赏一个月月钱就是了。仔细约束好了下人,得了赏钱不可聚众宴饮,也不可得意无状。”
红玉与宝琴领命,点了丫鬟往后头库房去取银钱。
黛玉观量李惟俭神色,知晓其有心事。且于她而言,嫁给李惟俭奔着的是人,又不是这劳什子的诰命。这诰命有了自然好,没有也是寻常,左右她也不耐烦与那些勋贵太太打交道。
当下黛玉便与众人道:“还是老规矩,各房点到了再来领赏钱。如今我这无事,你们也先散去吧。”
莺莺燕燕说笑着退下,黛玉旋即便来李惟俭身旁关切道:“四哥,这升官一事可是蹊跷?”
李惟俭笑道:“不算蹊跷,圣人找补呢。”当下便说圣人与忠勇王两个兄弟情深,圣人更是恨不得将永寿当成了亲生女儿来教养。因着李惟俭救了永寿性命,圣人不好明说,干脆便用那铁厂一事找补着给李惟俭升了官儿。
内府广阔,官吏、杂役加起来四千多号人,这还没算各处厂子、场子虽募的工匠,说是小号的朝廷也不为过。
这其中武备院自然紧要,可营造司专职营造皇家屋舍、园林,虽油水丰厚,却并非十分紧要。
李惟俭瞧着连升四级,实则权势比照过往并未有何改易。
说过此事,李惟俭方才蹙眉道:“方才戴权提了一嘴,说是内府出了大案,我本道这几日便要出京,听戴权说圣人说不得何时便要召见,只怕这一遭不好走了。”
黛玉便笑道:“忠勇王虽说爱女心切,可过了时候也是讲理的,四哥何必怕成这样?”
“不是怕,是怕麻烦。”
正说话间,茜雪笑着入内道:“老爷、太太,二奶奶与三姑娘来道喜了。”
李惟俭与黛玉紧忙各自归位,请了凤姐儿与探春入内。
须臾光景,茜雪引着二人入内,此时凤姐儿大腹便便,由平儿与小丫鬟搀扶着入内,遥遥见了便笑道:“林妹妹真真儿好福气,这才多早晚就得了诰命。哪儿像是我啊,生生熬了这般多年。”
探春也笑着屈身一福,道:“给俭四哥、林姐姐道喜了。”
黛玉紧忙过来牵着二人,口中嗔道:“凤姐姐都这般月份了,又何必劳动?两府都不外道,便是让平儿姑娘来一遭说一声就是了。”
凤姐儿任凭黛玉扶了,落座之际隐晦瞥了李惟俭一眼,这才笑道:“我也是静极思动,这整日介养着,只怕来日不好生育。”
李惟俭瞧了一眼,凤姐儿果然比前些时日丰腴了一圈儿,又观量了眼隆起的小腹,李惟俭不禁暗自思量,也不知这腹中的孩儿是男是女。
这会子探春也道:“方才老太太放心不下,还嘱咐着凤姐姐坐了轿子来,偏生凤姐姐不肯。这回头儿啊,说不得老太太还要数落呢。”
凤姐儿顿时嗔道:“探丫头若不说,老太太上哪儿知道去?”
姑嫂两个斗了两句嘴,彼此都笑呵呵的,瞧着极为融洽。凤姐儿转口便道:“方才得了信儿,老太太高兴的什么的也似,还盼着林妹妹改明儿一身诰命妆过去让老太太瞧瞧呢。”
黛玉掩口笑道:“我这算什么?外祖母可是国公夫人,哪样的诰命没见过?”
探春就笑道:“老祖宗可是说了,俭四哥这回又升了官儿,说不得来日还会升爵。说是来日林姐姐便是侯夫人、国公夫人只怕也做得呢。”
黛玉恬淡笑着,心下并不看中这些,闲话两句便问起贾母情形,又问了日常起居。她与林家远亲这回算是彻底断了,与荣府舅舅、舅母也不算亲,唯独挂念着外祖母与几个相好的姊妹。
待探春事无巨细说过,黛玉这才放下心来。
过得半晌,姑嫂几个叙过话,王熙凤这才看向李惟俭:“俭兄弟,前一回听你提及要出京巡视?”
李惟俭摇头道:“别提了,新得了差事,且不说要花光景梳理,单是那奉先殿的差事就耽搁不得。只怕巡视之事要暂且撂下了。”
王熙凤眨眨眼,暗自抿嘴,心下琢磨着这不出京巡视,怎么打发平儿凑过去?
心下这般想着,口中却道:“眼看入夏,这会子不出去也好,待秋高气爽再去巡视更为便宜。”顿了顿,又看向黛玉:“再者林妹妹方才过门,俭兄弟怎地这般狠心撇下林妹妹自己个儿去办差?”
黛玉顿时嗔恼道:“凤姐姐这话说的我好似狐媚子一般。”
凤姐儿顿时笑道:“偏你多心,我分明是说你们两个情投意合呢。”
黛玉顿时笑道:“什么话都让凤姐姐说了,我都不知如何回嘴了呢。”
众人说过半晌,凤姐儿与探春便要告辞回返。黛玉实在放心不下,不仅叫了四个婆子看护着,自己个儿还亲自护送,一直将凤姐儿送到东角门方才罢休。又说这日家中纷乱,待改日再登门去看过贾母。
凤姐儿应下,与探春一道儿回返了荣国府。妯娌两个缓缓行在小径上,凤姐儿不禁感叹道:“林妹妹这回算是苦尽甘来了超品的伯夫人,一众姊妹只怕谁都比不上呢。”
探春颔首,心下却艳羡着俭四哥与林姐姐情投意合。若得良人相伴,便是没诰命又如何?
于是叹息道:“所以,有福之人不用求。”顿了顿,又道:“林姐姐先得了诰命,回头儿云妹妹怎么个说法?”
凤姐儿道:“俭兄弟那般大的本事,还愁立不下功劳?只怕回头儿湘云过了门儿,不消多少时日也能得了诰命。”说罢咂咂嘴,蹙眉道:“真个儿是人比人得死,伱二哥为着承袭一事忙活了多久?请托出去多少人情?忙碌一场,不过是三品的将军”
探春因着与贾琏差着不少年岁,是以二人之间并不亲近。她心下瞧不上贾琏得过且过、不知上进的性子,又不好指摘。因是只能劝慰道:“回头等小侄儿落生,凤姐姐好生教养着,说不得日后再给凤姐姐赚一份诰命呢。”
凤姐儿宠溺地轻轻拍打了下小腹道:“他?只求着别是个魔星就好。诰命什么的,我是不指望了。”顿了顿,忽而见远处贾兰朝这边厢而来,不禁抿嘴道:“倒是兰哥儿瞧着是个好样的,说不得还真就给大嫂子赚个诰命回来呢。”
正待此时,却见有婆子寻将过来,到得一行人身前屈身一福道:“奶奶,二爷可是寻了奶奶好半晌,这会子正在怡红院等着呢。”
凤姐儿顿时变了脸色:“他舍得回来了?”
探春一看情形不好,赶忙道:“凤姐姐,老太太交代晌午想吃些软糯的,我去厨房交代一声儿。”
“去吧去吧。”
待探春快步领着丫鬟去了,凤姐儿这才冷哼一声,没搭理那婆子,领着平儿往怡红院而来。
途中平儿便劝慰道:“奶奶不好跟二爷闹得太僵,总要在外头给爷们儿留了颜面。”
凤姐儿蹙眉道:“我如今也不求着那劳什子琴瑟相和,只求相敬如宾就好再退一步,他在外头养多少狐媚子我不管,只一样,不能领了家里来。”
平儿偷眼观量凤姐儿神色,见其并未朝自己观量,便知那事儿凤姐儿大抵是隐隐有了猜测,并非得了信儿。贾琏偷娶尤二姐一事,过得这些时日又怎会没风声?平儿自然是听闻了,只怕这会子闹将起来再折损了腹中的孩儿,这才交代了丫鬟、婆子单对凤姐儿隐瞒下来。
说话间进得怡红院里,贾琏正负手四下观量着,见凤姐儿与平儿进来,便笑着说道:“这怡红院果然比先前的小院儿广阔,料想住着也能舒心一些。”
凤姐儿阴阳道:“我舒心,二爷也畅意了,真是你好我也好呢。”
贾琏一怔,讪讪道:“你这又是说的哪门子酸话?”
凤姐儿笑道:“随口一说罢了二爷今儿有事儿来寻我?”
贾琏过来搀着凤姐儿落座,自己也在一旁坐了,这才搓手为难道:“你那儿可还有银钱?先支我三百两。”
凤姐儿蹙眉不已,说道:“又要三百两?”
贾琏扯谎道:“这北静王的次妃生辰将近,先前袭爵一事咱们可没少请托,我这不是想着再添一些可心的贺礼嘛。”
大顺可不是我大清,妃是妃,次妃说白了就是名号好听一点儿的妾室罢了。除非次妃升了正妃,不然所生子女依然是庶子、庶女。
眼见凤姐儿眉头不展,贾琏压低声音道:“次妃极得王爷宠爱,这正妃又无所出,来日谁袭爵还不好说。此时不烧冷灶,只怕来日就迟了。”
凤姐儿这才舒展眉头,道:“既然如此,从公中走账就是了。自库房里捡可心的贺礼,可不好怠慢了。”
贾琏道:“那位次妃极得意珊瑚盆景,我今儿在外城铺子里瞧见一个,通体都是红彤彤的,要价也不贵,才三百两。依着我,这等事儿不好走公中账目,咱们私底下往来,送个盆景正好。”
凤姐儿一时间不知是真是假,思量半晌,这才朝着平儿点点头。须臾光景,待平儿送来三百两银票,贾琏顿时雀跃不已。那盆景有个二百两也就不差了,剩下一百两还能给尤二姐买一副头面儿。
却说这日贾蔷静极思动,因在后街瞧见贾琏兴冲冲回了荣国府,便心痒难耐往花枝巷寻去。
宁府虽没了,贾蔷先前却从贾珍处没少得好处。加之如今随着贾琏奔走,是以手头颇为阔绰。这日入得内中,仍称‘二姨’‘三姨’,又喜滋滋各送了时兴的簪子,惹得二姐、三姐欢喜不已。
尤老娘也在宅中,当即招呼人准备酒宴,道‘都不是外人’,便要关起门来宴饮。
那鲍二过来请安,贾蔷又赏赐了一角银子,惹得鲍二喜眉笑眼。转头四人一起吃酒,席间尤二姐眼见贾蔷那双眼睛愈发肆无忌惮,尤二姐便知贾蔷存心不良,因是扯了尤老娘寻了个由头避去西屋。
这母女二人一走,贾蔷喝了几杯酒,眼见尤三姐并不避讳,顿时愈发放肆起来。两个小丫鬟瞧得面红耳赤,紧忙躲了出去。
这外头的鲍二正与改做了鲍二家的的多姑娘饮酒,眼见两个丫鬟出来讨酒,顿时问道:“姐儿们不在房里伺候着,怎么跑了出来?回头儿三姨再寻了不是,可不是好相与”
话音未落,顿时被鲍二家的好一通臭骂。鲍二与那多浑虫一般贪酒,旁的什么都不管,鲍二家的情知这内中之事见不得人,偏生鲍二懵懵懂懂。
这鲍二家的方才臭骂过一通,转头便听闻叩门声。鲍二紧忙去开了门,抬眼见来的是贾琏,顿时讪讪不敢言,贾琏便蹙眉问道:“有事儿?”
眼见鲍二不成器,鲍二家的紧忙过来道:“蔷二爷来了,这会子正喝酒呢。”
贾琏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快步到得卧房里,就见尤二姐儿正与尤老娘说这话儿,见其来了,尤二姐紧忙起身来迎,尤老娘面上讪讪不知如何言说。
贾琏故作不知,尤老娘紧忙寻了个由头躲了出去。尤二姐咬着下唇方才要解释几句,旋即便被贾琏揽住,笑着说道:“人人都说我们那夜叉婆齐整,如今我看来,给你拾鞋也不要。”
尤二姐愧疚道:“我虽标致,却无品行。看来到底是不标致的好。”
贾琏问道:“这话如何说?我却不解。”
尤二姐滴泪道:“你们拿我作愚人待,什么事我不知道?我如今和你做了两个月夫妻,日子虽浅,我也知你不是愚人。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如今既作了夫妻,我终身靠你,岂敢瞒藏一字。我算是有靠,将来我妹子却如何结果?据我看来,这个形景,恐非长策,要作长久之计方可。”
贾琏听了笑道:“你且放心,我不是拈酸吃醋之辈。前事我已尽知,你也不必惊慌。你不好意思,不如我去破了这例。”
说话间香了尤二姐一口,贾琏转头大步流星而出。若此番是贾珍、贾蓉也就罢了,念着两府情谊贾琏不好撕破脸,可贾蔷又算个什么东西?
转头进得西院儿,但听得内中‘稀里哗啦’一阵响,随即贾蔷惊道:“三姨疯了不成?”
贾琏隔着窗子便见云鬓散乱、露着抹胸的尤三姐踩着凳子骂道:“你不用和我花马吊嘴的,咱们清水下杂面,你吃我看!见提着影戏人子上场,好歹别戳破这层纸儿。你别油蒙了心,打量我们不知道你那心思!
这会子花了几个臭钱,拿着我们姐儿两个权当粉头来取乐儿!今儿便告诉你,打错了算盘!”
贾蔷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偏此时贾琏停步窗前,冷声道:“蔷哥儿何时来的?”
贾蔷转头瞧见贾琏,紧忙赔笑迎将出来,浑说道:“二叔,我作的这保山如何?若错过了,打着灯笼还没处寻呢!”
贾琏便冷笑道:“还想着要谢过蔷哥儿呢,你这般总是混日子也是不好。我方才与你二婶子商议过了,不若先去辽东做个庄头,干上几年锤炼一番,过后另有美差留给你。”
贾蔷顿时吓得一个激灵。庄头?莫说是辽东的,便是这京畿的庄头又算得上什么美差?贾蔷讷讷半晌,情知自己个儿这一遭是让贾琏给恨上了,顿时面上涨红,拱手道:“侄儿不曾多想,就是就是哎,告辞!”
贾蔷踉跄奔逃,贾琏冷笑一声,旋即入得内中。眼见尤三姐松松挽着头发,大红袄子半掩半开,露着葱绿抹胸,一痕雪脯。底下绿裤红鞋,一对金莲或翘或并,没半刻斯文。两个坠子却似打秋千一般,越显得柳眉笼翠雾,檀口点丹砂。本是一双秋水眼,再吃了酒,又添了饧涩淫浪
贾琏顿时瞧得意动不已,上前楼了尤三姐儿道:“不待见他就打发了就是,何必气着自己个儿?”
尤三姐横眉冷目,叫道:“不如将姐姐请了来,咱们三个一处同乐?俗语说‘便宜不过当家’,又不是外人,只管上来?”
贾琏顿时面上讪讪,赶忙撒了手。
尤三姐又冷笑道:“我知你存着什么心思,不过是将我们姊妹当做玩物!我也知道你那老婆太难缠,如今把我姐姐拐了来做二房,偷的锣儿敲不得。我也要会会那凤奶奶去,看她是几个脑袋,几只手。若大家好取和便罢;倘若有一点叫人过不去,我有本事不先把你的牛黄狗宝掏了出来,再和那泼妇拼了这命,也不算是尤三姑奶奶!”
尤三姐好一番撒泼,骇得贾琏讪讪不已。
转头儿到得夜里,待温存后尤二姐吹了枕边风,贾琏这才知敢情尤三姐儿竟存了另一番心思。直把贾琏听了个瞠目结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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