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愉之后,临睡之前。
红玉下得床来,趿拉着鞋子凑到桌案前,探手拧动阀门,滴漏封死,电石灯转瞬即灭。借着月色轻手轻脚回到床上,蛄蛹一番躺在李惟俭怀里,面上还挂着红晕,似回味般半晌无言。
须臾才道:“今儿去荣国府,听秦嫂子说,那彩霞被太太放出府去了呢。”
“嗯。”
红玉便道:“前日二奶奶去与太太说,太太还不肯呢,也不知怎么就转了心思。”
李惟俭终于提起些精神来,搂着红玉道:“此事有原委啊。”红玉素来口风紧,与傅秋芳相类,因是李惟俭便将内中巫蛊之事说了出来,直接把红玉听得好一阵瞠目。
“竟还有这般缘由?那二奶奶何不径直与太太说了?”说罢顿时恍然,道:“是了,如今二奶奶与太太面和心不和,以二奶奶的性子,一准儿不会告诉太太。”
“呵。”李惟俭笑了一声,没多言语。
何止如此?那王夫人自作聪明寻来一僧一道,那二人都说是邪祟了,下毒一事自然就成了‘假的’。因此就算王夫人知道了何人害的宝玉,拿不到明证,也只能暗中处置。
估摸着这会子王夫人大抵猜到了何人所作所为,眼见王熙凤搬出贾琏来要促成彩霞与来顺,干脆就顺水推舟,将那彩霞放出府去。
至于那赵姨娘,只怕王夫人轻易处置不得。若处置了赵姨娘,哪里去再找一个与赵姨娘一般蠢的妾室来?若讨个精明强干的,王夫人岂非要抛费更多心思?
宝玉虽然烂,有赵姨娘与贾环比照着,瞧着是不是就没那么烂了?
倒是那撺掇赵姨娘下毒的马道婆,只怕事后讨不得好!
红玉伶俐,只凭李惟俭那一声冷笑,思忖半晌便大略知晓了王夫人的心思。心下不禁恶寒,料想赵姨娘与那贾环来日必定过得极难。
忽而又想起,早前她一直不待见林姑娘,反倒更喜宝姑娘,觉得其说话好听,处事周详。而今想来,却是大错特错!
林姑娘喜怒形于色,宝姑娘却都藏于心中,若这般人物做了当家主母,面上友善含笑,转头暗地里下刀子,简直防不胜防。
想明此节,双手不禁紧紧环住李惟俭的臂膀,暗忖:亏得四爷有识人之明,只怕一早就瞧破二者的心性,这才不管不顾的选了林姑娘吧?
李惟俭不知其所想,只道:“你瞧着吧,这事儿啊,后头还有波折呢。”
红玉便道:“我想也是彩霞是得了赵姨娘吩咐才去下的毒,赵姨娘总要出手回护一番才是。”
李惟俭打了个哈欠,道:“睡吧,明儿再跟那些翰林扯一天皮,后日我便去乐亭转转。”
红玉猛然抬头道:“四爷又要出去?这回要多少时日?”
“大抵十几日光景就回来了。”
如今武备院新式火铳已步入正轨,奈何受限于原料,每日产出不过五十余杆,此番李惟俭便是去乐亭铁矿建平炉的。就在前日,他在蒸汽机厂子造成了第一座平炉,平稳运行几日,每日出钢量大增。
另则,内府出资一万占了两成股子,李惟俭出资一万同样占据两成,曹允升抛费八千两银子将那延安几处油井尽数买下,又在蒸汽机厂子一旁盖了个煤油厂,约莫下月便能往外发卖。
惫懒几日,此间既无神仙,也该按部就班一点点推行工业革命了。
说过此言,不过须臾李惟俭便沉沉睡去。红玉却愈发辗转反侧,自打她开了脸,父母总算放下心来,再也不说旁的怪话。至于拜二奶奶作干娘之事,自然也就无疾而终。
红玉问过母亲,听闻荣国府中愈发不成样子,有心带二老出府享福,林之孝家的略略动容,林之孝却不知如何做想,始终不肯。胡乱思忖了半晌,红玉便暗忖,不拘如何,她跟在四爷身边儿,便是荣国府不好了,她总能求了四爷援手将父母搭救出来。
想明此节,红玉又仰头亲了李惟俭两下,这才卷着其臂膀沉沉睡去。
转过天来,这日下晌王熙凤来了一遭。
因傅秋芳去厂子盘账没回,接待之事便落在了红玉头上。
见是红玉,王熙凤便扯了其手笑道:“早知你如此伶俐,说什么也要强留你两年,如今我身边就一個平儿还能使唤,旁的再没可心的人手。”顿了顿,又道:“罢了,我不过是说几句酸话,你如今跟了俭兄弟,前程可比跟着我强百倍。”
“二奶奶说笑了。”红玉也喜王熙凤周到爽利,与之言谈甚欢。过了半晌,方才问道:“前儿听我娘说,彩霞要配给来顺?”
王熙凤冷哼一声,说道:“来旺家的求到二爷跟前,二爷念及到底是我的陪房,不好驳了脸面,就直接寻了彩霞爹妈说了一通。”
“彩霞父母如何说的?”
“心不甘情不愿,到底还是应承了。”顿了顿,王熙凤蹙眉道:“今儿一早老爷又发了话,说彩霞年岁还小,便是要配人也要多留两年。”
红玉心下一凛,果然被四爷说中了。料想必是那赵姨娘使了枕边风,不知怎么说动了老爷贾政,这才将此事耽搁下来。
那王熙凤幽幽道:“我不过居间做个媒人,左右这亲事算是定下了,往后如何啊,全看他们小两口的了。”
红玉便赔笑道:“想来来顺定会记二奶奶的好呢。”
王熙凤摇头道:“那也是个混账行子,我可不指望着。”
正说话间,听得外间动静,料想是李惟俭回来了,王熙凤与红玉紧忙起身相迎。二人方才到得庭院里,迎面便撞见了回返的李惟俭。
当下彼此问候,重回正房里。碧桐上了茶水,落座后王熙凤便道:“今儿原本你二哥也要来请的,奈何自打担了这承嗣,每日家杂事不断,东家长西家短的,烦也烦死个人。这不,六房分家,要你二哥去处置。
实在脱不开身,便只好我自己个儿来了。”顿了顿,恳切道:“俭兄弟救了我一命,二嫂子也没什么能为的,便只能设宴款待一番。明儿下晌俭兄弟可得空?”
李惟俭笑道:“二嫂子这就见外了。我明儿一早就要外出办差,须得十来日才回。”
“啊?这却不巧了。”
“可说呢,不过这好饭不怕晚,这酒宴暂且记下,待我回来一定叨扰二嫂子。”
凤姐眉开眼笑道:“瞧瞧,还是俭兄弟会说话。既然这般,那我也不强求,就等俭兄弟回来再说。”
又略略盘桓,王熙凤旋即起身告辞而去。
待送过了王熙凤,红玉回转回来便纳罕道:“古怪,二奶奶将琏二爷推出去与太太打擂,这又是什么由头?”
李惟俭探手捏了捏红玉的小鼻子,只道:“自己想去。”
还能如何?只怕是前一回王熙凤寒了心,如今二人大抵是同床异梦吧?
过得这日,李惟俭翌日清早便要启程,结果领着一众护卫、仪仗方才出得府邸,便见路边有人叫嚷。
李惟俭掀开帘栊了观量,却见是探春身边的侍书。李惟俭旋即让车架停下,侍书急匆匆追上来,隔着车窗递过来一香囊,说道:“四爷,这是我家姑娘昨儿下晌求的平安符,听闻四爷一早便要启程,赶忙打发了我来送与四爷。”
探春啊料想是小姑娘自觉亏欠良多,实在无以为报,只得求了平安符来聊表寸心。
李惟俭接过香囊,抽开来一看,果然是一张平安符,便笑道:“劳三妹妹费心了,回去与三妹妹说,心意我收下了。”说完便将平安符挂在腰间。
那侍书见得如此,顿时笑着告退而去。
通州,醉仙楼。
丁如松捻着花生米丢进嘴里,端起茶盏来有滋有味地呷了一口。耳听得脚步声渐近,扭头便见吴海宁抹着额头汗水上得楼来。
“这才四月,简直能热死个人!”抱怨一嘴,吴海宁径直拉过椅子落座,抄起茶壶倒了一盏,仰头一饮而尽。
丁如松抬眼道:“没有?”
吴海宁摇了摇头,说道:“且等着吧,今儿才十一,信里头说是四月中,约莫着怎么也要十五、六才能到。”
李惟俭此时尚在乐亭不曾回返,临行之前早有交代,因是傅秋芳眼看过了初十日,便紧忙打发了吴海宁、丁如松二人来通州等候。
二人便住在醉仙楼左近,抬眼便能瞧见码头。但有官船靠岸,便会分出一人过去查看。
丁如松便笑道:“那就多等几日。”
吴海宁摇了摇头,自怀中掏出一份报纸来,似模似样地看将起来。这小子自得了李惟俭吩咐,每日跟着贾兰一道学习,字迹虽好似蚯蚓爬,连猜带蒙的好歹也能看懂报纸了。
只扫了几眼,吴海宁就‘啧’的一声蹙起眉头来。
丁如松纳罕道:“上头说什么了?”
吴海宁放下报纸思量一番才道:“二哥可还记得贾府尊?”
“金陵那个?”
“可不就是!”吴海宁扬了扬手中报纸道:“此人也不知走了谁的门路,如今竟领了兵部侍郎的差事。”
丁如松眨眨眼,道:“好家伙,一步登天啊。”
吴海宁摇头不已,叹道:“正经进士出身,到底不一样。”
丁如松闻言乐了:“莫非你也要考进士不成?”
吴海宁学着京腔道:“我?姥姥!那先生讲课好似天书一般,也就兰哥儿与老爷能听懂。我啊,还是过上二年往军中走一遭吧。说不得斩将夺旗,立下功勋,也能博个封妻荫子。”
丁如松啐道:“呸,我看你竟日就发白日梦。”
吴海宁笑道:“老爷说的好,这人没梦想,与咸鱼何异?”
忽而搭眼往窗外观量,道:“又来一艘官船。”
丁如松颔首,掀开盖碗来,丢进去两枚骰子。吴海宁忙道:“且慢,今日手气太臭,不如换换骰子。”
丁如松嗤的一声乐了:“怎么?又想用灌铅的骰子蒙我?”
吴海宁讪笑道:“我哪儿敢在二哥面前班门弄斧?瞧好啦,如假包换的真骰子。”
丢了两枚骰子,盖碗一通摇,掀开,吴海宁乐了:“嘿,四五九点,这运气果然就来了。”
丁如松笑吟吟没言语,盖了盖碗哗啦啦摇动几下,掀开便是两个六点。
吴海宁眨眨眼,骂骂咧咧起身下楼而去。
过得半晌,丁如松正纳罕这下子怎地还不见回转,忽而有小厮快步上楼,喜道:“二哥,四哥说是瞧见老夫人了,让您赶紧过去呢!”
“哦?”丁如松顿时精神一震,起身快步下楼,领了七、八个仆役,推开码头上往来的力夫,转瞬到得码头上。
迎面一艘官船上下来一四品官,随行小厮前方开道,眼见便要与丁如松等撞在一处,忽而有小吏上前将那小厮等扯到了一旁。
那小厮怒道:“凭什么我要让他?我家老爷可是常州知府!”
那小吏也不着恼,笑眯眯道:“是是,贵府老爷是常州知府,小哥可知那人可是什么来头?”
“什么来头?”
“二等竟陵伯、武备院郎中,李伯爷家中的管事儿。”
那小厮还要理论,却被身后主家唤住:“伱且回来,若是旁人也就罢了,竟陵伯与江南父老有恩,本官让一让又何妨?”
丁如松等也知规矩,赶忙上前来请罪道:“得罪府尊了,实在是我家老爷的伯母今日抵达,我等急切了些,冲撞了府尊。”
那府尊抚须只道‘无妨’,又说:“来日本官定登门拜访竟陵伯。”
丁如松道:“这实不相瞒,我家老爷赶赴乐亭办差,何时回返也不曾提及。”
“无妨,左右本官须得盘桓一二月。”
恭恭敬敬收了那知府名帖,丁如松这才赶到前头。扯了吴海宁问道:“老夫人果然在船上?”
吴海宁指着缓缓停泊的官船道:“便在那一艘官船上,我方才瞧见两位姑娘了。”
当下众人又等了好半晌,待舢板搭上,挑夫先行将行李搬运下来,船上人等这才陆续下来。
几名仆役当先,其后是丫鬟扶着两姑娘、两妇人依次下船,吴海宁眼尖,遥遥便招手道:“夫人、姑娘,这边厢!”
梁氏与孀居的弟妹相携而下,眼见吴海宁蹿到近前,顿时就笑了:“猴儿也似的,怎地还是这般性子?我还道提早到了,俭哥儿来不及打发人来呢。”
吴海宁笑着,引一众仆役上前见了礼,这才道:“回老夫人,老爷一早就交代下来,姨娘昨儿就打发了咱们来迎。可巧,这才等了一日老夫人就到了。”
丁如松也道:“老夫人,这码头上腌臜,马车就等在外头,咱们还是快走吧。”
梁氏应下,转头与弟妹道:“你瞧瞧,俭哥儿想的多周到。”
那妇人矜持笑笑,说道:“此番须得劳烦俭哥儿了小时见他顽皮,还骂过他一通,想起来就有些挂不住脸。”
梁氏嗔道:“自家子侄,俭哥儿哪里会记得这些?再说那会子莫说是你,便是我也常骂他。如今还不是跟我亲?”
妇人笑着颔首,没再言语。
当下一众人等出了码头,外头停了四辆马车,梁氏等想着路上说说话儿,便分乘了两辆。
此时天不过午,马车一路辚辚而行,朝着京师放行赶去。起初在通州还不觉得,待上了官道,梁氏才察觉出不同来。稀罕道:“奇了,这马车竟不颠。”
骑马伴行的吴海宁兜转回来,笑着说道:“老夫人,这就是老爷的能为了。说是车架子用了弹簧钢减震,又换了膠乳轮胎,可不就不颠了?”
梁氏唏嘘道:“自打俭哥儿知道上进,我便知他这孩子往后定然有出息却不想出息成这般!”
路上不再赘言,临近申时末,车马进得内城,又须臾便转上了宁荣街。自有小厮打马飞奔来报,因是竟陵伯府中门打开,傅秋芳领着一众姬妾并仆役分列两侧,待车马停下,款款下拜:“妾身傅氏(林氏等)见过老夫人。”
梁氏下得车来,眼见面前府邸广阔,领衔女子极为娴静,当即面带喜色上前虚扶:“快起来。”
待众人起身,梁氏仔细扫量傅秋芳一眼,心下说不出的满意,笑道:“无怪俭哥儿偏生先纳了你过门,果然宜家宜室。”说话间自手腕上摸下一枚镯子来,径直给傅秋芳戴上:“前头几个丫头我都见过,就只你与红玉没见着。”
红玉赶忙凑上前屈身一福:“老夫人,我便是红玉。”
梁氏眼见红玉伶俐,心下愈发欢喜,扯着二人道:“好好好。”随即又褪下一枚镯子来,给红玉也戴了上。
傅秋芳眼见四下满是路人围观,噙着笑道:“老夫人,咱们还是入内说话吧。”
“好。”
当下一应人等入得大门,又转向东路正房。内中安置、欢聚自是不提。
且说荣国府。
这日王熙凤正寻李纨在园中说着闲话,因着李惟俭之故,妯娌间的间隙尽去,如今反倒关系亲厚。
方才说过顽笑,忽而便有婆子来报:“两位奶奶,方才门子瞧见竟陵伯府来了几辆马车,随即中门打开,傅姨娘等一并迎了出来。”
“哦?”王熙凤还在思忖,李纨已然喜得站起身来:“是了,定是母亲到了!”
王熙凤恍然,笑道:“果然是老恭人到了,恭喜大嫂子了。”
李纨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她出嫁后方才回门,不久父亲李守中便辞官归乡,这些年来除去见过兄弟,父母等再也不曾见过。
因是李纨喜得有些手足无措,禁不住往东面眺望。
王熙凤就道:“大嫂子干脆过去瞧瞧不就是了?”
“这——”李纨有些犹豫。到底成了别人家的媳妇,不好随意行事。
王熙凤就道:“哪来的束手束脚?往日里大嫂子想去,抬脚就去瞧俭兄弟了。如今老恭人来了,怎地又七想八想的?你放心去就是了,我一会子与老太太言语一声。”
李纨连忙道谢,随即领着丫鬟,又寻了贾兰急匆匆往隔壁而去。王熙凤目送李纨远去,这才起身往贾母院儿寻去。
此时天气渐热,荣庆堂早已撤去屏风,遥遥便见贾母正与宝玉、宝钗、三春等说笑。王熙凤入得内中,贾母便笑道:“方才提及你这破落户,不想转眼就来了。”
王熙凤笑道:“我说好生生的怎么连打了几个喷嚏,还道是着了凉,原是老太太念叨我了。”
“哈哈你们瞧瞧,可不就是个泼皮破落户?我说她一句,她有八句等着我呢。”
王熙凤嗔了两句,旋即道:“老太太,方才外头瞧见俭兄弟家中门大开,想是老恭人到了。大嫂子等不及,我便让她先过去瞧瞧。”
“哦?果然到了?”
宝玉听得心痒难耐,忍不住道:“好姐姐,大嫂子说她两个堂妹也同行,此番可是来了?”
王熙凤笑道:“我又不曾瞧见,都是外头人说嘴,又哪里知道?”
宝玉紧忙抱着贾母的胳膊道:“老祖宗,我看不如将人请到家里来。左右房舍这般多,多的是地方安置。”
探春忍不住道:“宝二哥,那可是俭四哥的伯母、叔母、堂妹,哪儿有放着俭四哥家中不住,跑来咱们家的道理?”
贾母宠溺地拍了拍宝玉胳膊,说道:“你还不如探丫头懂事。人家舟车劳顿的,料想歇息一日,明儿一准过来。”
宝玉顿时喜得坐立不安,暗暗猜想李纨那两个堂妹是何等人品。
过得半晌,果然有伯府丫鬟来回话。鸳鸯将人领进来,却是出自荣国府的红玉。
屈身一福见过礼,红玉便笑着说道:“老太太,我家老爷的伯母梁恭人方才到了家中。这舟车劳顿的方才安置了,姨娘打发我跟您说一声儿,明日再来拜访老太太。”
贾母笑着颔首:“我又不曾挑理,偏生还特意来说一回。你回去告诉珠哥儿媳妇,左右俭哥儿不在,干脆在伯府住一日,也让她们娘俩多说说话。”
红玉应下,告退而去。
王熙凤搭眼四下一瞧,那探春与惜春正说着话,宝玉喜得猴儿也似上蹿下跳,宝钗娴静端坐,时而附和着与惜春言语几句,倒是那迎春也不知想起了什么,这会子脸面羞红,竟也跟宝玉一般坐立不安起来。
王熙凤禁不住打趣道:“你们瞧瞧二姑娘,怎么这会子脸都红了?”
迎春愈发局促不安,嗫嚅道:“我,我不过是有些闷热。”
探春暗暗艳羡道:“二姐姐,大嫂子说了,梁恭人最是宽厚,二姐姐无需这般不安的。”
迎春挂不住脸子,起身只道身子不爽利,急匆匆告退而去。
众人都笑,唯独贾母笑得勉强。嫡庶之别且不说,二姑娘这般性子,太过怯懦,只怕入不得那梁氏的眼啊。
心下蒙了一层阴影,贾母顿时没了兴致,便道:“你们也散去吧,不必都守着我。”
众人应下,当即各自散去。
宝玉眼看还有些光景,因这些时日还住在王夫人房中,不免有些憋闷,便趁机去绮霰斋寻袭人泻火。
三春、宝钗各自散去,转眼梁恭人到来之事便传得人尽皆知。潇湘馆里,这日黛玉正经跟着卫菅毓学了一日女红,只为来日也能为李惟俭制一件亲手做的衣裳。
她素日不喜女红,因是手指上不免多了些针眼。卫菅毓便劝道:“姑娘也不必急在这一时半刻的。”
黛玉便自嘲道:“姑姑说的我自然知晓,只是难得有这兴致,待过后啊,说不得我连碰都不碰了呢。”
卫菅毓笑道:“姑娘来日前程又不在这女红上,能绣了嫁衣就好。”
黛玉被说得俏脸晕红,偏在此时雪雁喜滋滋进来禀报:“姑娘,喜事儿!”
黛玉纳罕看过去,雪雁压低声音道:“方才听莺儿说,梁恭人方才已然到了伯府,听说大奶奶都赶过去了。”
“啊?”黛玉心下一惊,不免生出‘丑媳妇见公婆’之心,霎时间脸面愈发羞红。抿着嘴不知如何是好。
竟陵伯府。
母女相见,抱头痛哭一场,随即又哭又笑扯着手叙话。
眼见二人心绪略略平复下来,眼见贾兰还在一旁束手而立,梁氏便道:“兰哥儿也别在这儿守着了,去带你两个小姨耍顽吧。”
贾兰喜滋滋应下,转头寻了李绮、李纹往会芳园游逛而去。孀居的刘氏年岁比梁氏还大一些,此时倍感疲乏,听闻后头已然拾掇了院落,当即起身去休憩。
正房里只余李纨与梁氏,傅秋芳等也识趣退下。那梁氏这才恍然过来,笑道:“我们娘俩这般好似鸠占鹊巢了。”
李纨擦着眼泪道:“俭哥儿待母亲如何还用多说?亲娘俩也就这般了。母亲若是见外,回头儿俭哥儿反倒要怪罪呢。”
“俭哥儿啊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当下李纨问了李守中情形,又问过两个兄长,听闻都平安无事,这才放下心来。转头梁氏又问起李纨情形。
李纨笑道:“女儿还能如何?过往只守着兰哥儿,也没什么意趣。”
有弟妹刘氏做比,梁氏自是知晓孀居不易。唏嘘道:“可惜珠哥儿是个没福分的。”
李纨苦笑一笑,说道:“如今倒也好了。多亏了俭哥儿照拂,分了股子与兰哥儿,每岁出息就不少。还给我寻了个王府西席的差事,每日家忙忙碌碌的,这日子倒也好打发。”
梁氏冷哼一声道:“你那婆婆如何待你的,当我不知?”
李纨除了叹息,便再无旁的言语。
梁氏道:“亏得俭哥儿帮衬着,你父又是个道学先生,不然说什么都要领你回金陵。”
李纨没说王夫人好话,只道:“老太太还是待我不错的。”
梁氏道:“错非如此,你道我明儿还会登门?荣国府如今能说道的不过是祖宗荣光,真比对起来,又哪里比得上俭哥儿?”
李纨不想让母亲担忧,便转而说道:“娘,你此来怕是为着俭哥儿的婚事?”
梁氏探手戳了下李纨的眉心:“就知瞒不过你。”顿了顿,笑道:“自打俭哥儿封了伯,亲朋故友都来登门,话里话外都是奔着俭哥儿。算算俭哥儿眼看就十六、七,也到了说亲的年纪。
刚好寻了两家妥帖的,又想着俭哥儿与贾家的二姑娘我怕俭哥儿真娶了那庶出的二姑娘,这门不当、户不对,性子又当不得家,来日俭哥儿说不得被家事给拖累了。”
李纨不好说小姑子不是,便道:“这二姑娘是有些绵软,可反过来瞧,也算是听话。”
梁氏瞪眼道:“单是听话怎么行?爷们哪儿有不贪花好色的?若一味听之任之,俭哥儿这般年岁岂不伤了肾水?京师两房就剩下他一根独苗,可得寻个明事理、能当家的姑娘。”
李纨有心提及黛玉,又想,此事须得俭哥儿与母亲亲口说方好,因是便附和道:“娘思量的也是。”
梁氏又道:“你父听闻俭哥儿与那忠勇王过从甚密,忠勇王又有个年岁相当的掌上明珠,生怕俭哥儿做了那宗室的女婿,临行一再嘱咐,说什么也要劝住俭哥儿,这宗室的女婿可不好做!”
李纨眨眨眼,顿时哭笑不得道:“父亲想哪里去了?王爷对郡主宝贝的紧,等闲见不得外男。听郡主说,还是俭哥儿刚入京时见过一面,其后再没见过。”顿了顿,又道:“再者,我看郡主好似也没这心思啊。”
梁氏追问两句,顿时放下心来:“这就好,这就好。如此,倒是好跟人家交代了。”
娘俩又叙话一番,随即傅秋芳来请,便在堂中设宴。其后红玉来回话,将贾母之意说明,李纨便半推半就留将下来。
待吃过晚饭,母女二人到得后头小院里说私密话自是不提。临近晚间,贾兰左等不见李纨,右等不见梁氏。
待掌灯了,才有丫鬟素云笑着来道:“大奶奶说让兰哥儿自行回家住去。”
李绮、李纹顿时笑作一团:“可怜兰哥儿,方才见过外祖母,娘亲就不疼了。”
贾兰却喜滋滋连道‘无妨’,起身蹦蹦跳跳自行而去。没了李纨看顾,正是爱玩爱闹的时候,贾兰好似脱得樊笼,心下不知多自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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