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惟俭停在原地暗自思忖。
宝姐姐这一手妙啊,既然暂且攀附不上自己,干脆占了坑位,免得自己与黛玉成就好事。
转念一想,二姐姐对自己情根深种,料想不会生出旁的心思来;倒是黛玉那儿,须得赶快处置了。如若不然,免不了黛玉便会胡乱思忖。
略略拿定心思,李惟俭快步去到东跨院暖棚里,四下找寻一圈儿,这才在靠东的暖棚里摘了一团小花,拢在袖子里施施然回返。
到得正房左近,刚巧撞见琇莹端着空酒壶自内中出来。李惟俭招呼一声,将其引到角落,悄然将那一团小花递过去,叮嘱道:“一会子塞给雪雁,就说送她们家姑娘的。”
琇莹闷声应下,李惟俭提着心回返酒席上。此事不好交代晴雯,她虽喜黛玉,可这般偏爱的物件儿,没有她的,不免回头多想;香菱是个呆的,弄不好会办砸;红玉一直想着二姑娘当主母,此事只怕不会尽心。因是思来想去,也唯有琇莹这憨憨去办最合适。
只是莫要出了差池才好。
他落座半晌,琇莹绷着脸回来,先侍立在角落,继而螃蟹也似横移到雪雁跟前儿。拉了对方的手儿强赛过去,又好一番咬耳朵。
这憨憨硬生生将此事弄成了谍战风!
李惟俭没眼看,生怕自己忍不住会笑出来,赶忙用手捂了脸面。好在这会子姑娘们笑闹着都不曾留意,琇莹虽笨拙,可终究将事儿给办妥了。
雪雁听了耳语,心下惊喜,扭头看向李惟俭。见其颔首,当即笑着颔首回应。待过得须臾,雪雁这才悄然到得黛玉身边儿,轻轻将那一团小花递了过去。
黛玉心下惊讶,捏着小花问道:“哪儿得来的?”
雪雁笑而不语,黛玉顿时心下了然,扭头看向临桌的李惟俭。二人视线在半空撞见,黛玉便抿着嘴展颜笑将起来。
李惟俭顿时心下熨帖。转念又想,林妹妹好似不曾在意也不知是该忧还是该喜。
收摄心思,转过头来正巧撞见一双水杏眼,正似笑非笑地瞧着自己
戏一折一折地唱过,酒宴撤下,换做茶水点心。众人又看过半晌戏,待申时过半,王熙凤便张罗道:“这时辰也差不多了,外间还起了风,不若还是早些回返吧,免得老太太惦念。”
探春撒娇道:“二嫂子,再多耍顽一会子吧。”
王熙凤探手戳了下探春的眉心:“若依着你,那可是疯玩起来没够,只怕再疯玩个两天也不舍得回呢。”
探春喝了两盏稠酒,这会子脸色红扑扑的,闻言顿时抱着王熙凤得臂膀娇嗔不依。
好说歹说,姑娘们虽有些不舍,可这酒宴还是散了。
将姑娘们送走,外间已然阴云密布,北风呼啸,一众人等回返时,转瞬便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琇莹便叫嚷起来:“还不到十月就飘雪了!”
此时金陵虽也下雪,却不会下得这般早。琇莹顿时顾不得冷风,追着细碎的雪花疯玩起来。余下几个丫鬟也追着其笑闹。
若还在荣国府里,她们可不敢这般放肆。
李惟俭只负手而行,笑吟吟地看着。傅秋芳随在一旁,行了几步说道:“老爷可是对林姑娘有意?”
“嗯?”李惟俭自认做的隐蔽,不曾被人发觉,因是就说:“为何这般说?”
“我听薛姑娘说,老爷自金陵来京师时得了林盐司照拂,是以对林姑娘多有照料。”
李惟俭笑而不答,反问道:“秋芳觉得薛姑娘如何?”
“薛姑娘端庄、明艳,说话周全,自是好的。”
“那不好的呢?”
傅秋芳不好轻易下定论,因是咬唇道:“方才接触过三回,还没瞧出不好的来。”
李惟俭道:“不急,来日方长。待你瞧出薛姑娘哪儿不好,回头再来告诉我。”
傅秋芳默然颔首,心下暗自思忖,莫非这位薛姑娘是别有用心?
回得正房里,傅秋芳便将众人送的礼告知了李惟俭。二姑娘用心做了一顶青云巾,探春、惜春一个送诗,一个送画儿;王熙凤送了烛台;大姐姐送了一叠平安符;宝钗送了一对桃木剑;黛玉送了一词。
旁的略略看过,黛玉那词李惟俭拿过来仔细观量,便见其上写道:
青吟残烛下,秋思转纷纷。
落叶多惊雨,明河半隔云。
萤光时复见,虫响夜多闻。
谁是论心侣,清樽可共君。
好一个‘谁是论心侣,清樽可共君’!
李惟俭心下舒爽,方才放下纸笺,便见香菱不知何时停在身前,抬眼看着李惟俭道:“四爷,林姑娘写了什么,能让我瞧瞧吗?”
李惟俭笑着屈指弹了弹起眉心胭脂,戏弄道:“不给。”
香菱顿时呆呆立在当场,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另一边厢,一行车马已然进得荣国府。迎春、探春、惜春聚在一处,叽叽喳喳说着今日见闻;宝钗与李纨行在一处,笑语晏晏;王熙凤被平儿拦下,却是府里有事儿须得王熙凤拿主意;黛玉只缀在后头,袖笼中的右手还捏着那小小的花茎。
众人外出归来,总要去给老太太请过安,才好各自回去歇息,因是便一道儿朝着贾母院儿行去。
方才过了垂花门,迎面儿宝玉飞奔而知,面上先是喜着,随即又恼起来道:“亏我在家中提着心,生怕姐妹们出了差池,原来你们半点也不曾想过我。”
探春就道:“二哥哥这话说的,我们去俭四哥家中燎锅底,又能有什么差池?”
“伱不懂。”丢下一句,宝玉径直到得黛玉身前,关切道:“林妹妹可还安好?今儿天凉,可别冻着了。”
说着便要去扯黛玉的手。
换在去岁不过是寻常之举,如今却是不同,黛玉不着痕迹躲开了,不经意露出手中捏着的一团小花。
宝玉忽而怔住:“哪里得来的花儿?这个样式却是从未见过。”说话间就要去夺黛玉手中的花儿。
黛玉哪里肯?后退一步将手别在身后,略略恼道:“宝二哥不问自取好没道理!”
宝玉道:“我不过是稀奇罢了,大家也瞧瞧,林妹妹手中的花儿到底是什么品种?”
三春、宝钗、李纨都围拢过来。黛玉心下着恼,却不好再藏着,只得捧在手中让众人观量了。
三春尽数不认得,宝钗觉得似曾相识,李纨看罢若有所思,好半晌才道:“原是韭花。”
李纨点破,众人才恍然。宝钗若有所思,问道:“林妹妹哪儿得来的韭菜花?”
黛玉笑着道:“那会子逛暖棚,你们都围着俭四哥问东问西的,我瞧这韭菜花生得好看,就自己掐了一朵。”
宝玉调笑道:“林妹妹多摘一些,回头腌了韭花酱来岂不正好?”
黛玉白了其一眼,心下不以为然。韭菜花又如何?只她一个人有,那便足矣。
转过天来,清早便见屋檐、地上果然覆了一层细碎白雪。待日头出来,不过一个时辰光景便尽数化做了水。
李惟俭正琢磨何时去内府衙门履任,茜雪便来报:“老爷,内府来人送来了公服、印信。”
“来者是谁?”
“是一位书办,吴总管接待着呢。”
区区书办,自是不用李惟俭出面儿接待。茜雪退下,过得半晌便送来了一叠衣裳。
祭服、公服、常服、燕服,衣冠总计四套。除去祭服上黑下红,余下的尽数都是朱红色,那常服还提前绣了狮子补子。
按制,造物有功封爵,等同武勋。李惟俭是正二品的二等男,是以这补子便是狮子。
随同衣冠的还有印信一套,官凭一份,内府发的委任书一份。有此三样,李惟俭方才能走马上任。
晴雯、香菱瞧着新奇,便提了衣裳伺候着李惟俭更衣;琇莹懵懂,围在一旁瞧热闹;傅秋芳与红玉最为热切,一个仔细为李惟俭整理帽子,一个翻来覆去瞧着那印信。
带补子的常服换上,犀牛角的腰带扣上,李惟俭板着脸睥睨四方,问道:“如何?”
傅秋芳心下一颤,连连赞道:“这换上公服果然不同。”
红玉一双眸子更是水润,直勾勾盯着李惟俭挪不开。倒是晴雯仔细铺展着衣裳道:“这官服略宽了些,四爷换下来,过会子我改过了,明儿穿了保准合身。”
李惟俭心下不禁感叹,那句话果然说的没错啊,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女子不可一日无财。
不过方才得了官身,身边儿几个女子便对自己有了几分变化。
其后几个女子又翻看了委任书,傅秋芳略略看过便道:“老爷任职都虞司主事?”
“嗯?”
李惟俭这才接过来官凭仔细看了,内中果然写的是都虞司主事。
这内府都虞司掌的是禁军武官铨选之事,有别于兵部,自成体系。何为禁军?京师周遭有京营十部,每年择一部入京师护卫皇城,这一部便是禁军。
此举还是当今圣人开设的,也是因着此举,圣人耗费十年之功,这才慢慢将京营掌握在手中。
李惟俭暗自思忖,这主事是主事,问题是这都虞司莫非忠勇王果然信了自己,要让自己训练炮手?
正思量间,念夏进得房里,福了一礼道:“老爷,吴总管说他弟弟寻到了。”
李惟俭还不曾说话,一旁的琇莹便‘呀’的一声,随即怒气冲冲往外就走:“他一准儿又四下乱跑了,瞧我今儿不给他个好儿!”
小舅子找着了,李惟俭总要过去瞧瞧。本想换下衣裳,红玉却道:“四爷,有些人只怕是先敬罗衫后敬人,不若四爷还是穿着官服去吧。”
想起琇莹与吴海平都说过,那吴海宁皮猴子也似,当即颔首道:“也好,那我过去瞧瞧。”
他一路出得仪门,遥遥就听偏厅里鬼哭狼嚎。
“嗷姐,撒手撒手,耳朵断了!”
“断了才好,免得你以后不听话!”
“听听听,我哪回没听?这回真是事出有因。”
就听吴海平道:“少听他鬼扯,看这一身,穿得好似个骚鞑子,指不定跑哪里厮混去了。”
“哥,我这不刚从草原回来嘛。”
李惟俭心下暗乐,随即板着脸昂首入内。吴海平与琇莹这才撒开,上前来见礼。
李惟俭颔首,阔步走到主位自行落座,这才仔细观量那皮猴子。这吴海宁身量不高,身形精瘦,一双眸子尤为狡黠,瞧着就是个心思多的。
“小的吴海宁,见过四爷。”
“嗯,你兄长早早送了信,为何如今才到京师啊?”
吴海宁讪讪道:“听闻扬州盐商底价出盐引,小的就去凑了凑热闹,与人搏了一把,押着盐往北走,寻思寻个地方发卖了,多少赚点儿银钱。”
“后来呢?”
“后来要说这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走到半道儿撞见了巡检司,二话不说就拿了小的,非说小的运的是私盐。丢大牢里蹲了两日,小的就被巡检司送去了大同充军。”
李惟俭道:“那是够倒霉的。”
吴海宁哭丧着脸儿道:“后来小人才知道,原是九省统制王大人要去大同,这帮子丘八才舍了银钱四下搜罗闲杂人等充作兵丁。小人在大同待了俩月,今儿是王参将的兵,明儿是胡游击的兵,倒是混了几顿饱饭。”
“再后来呢?”
“再后来王统治往别的地方去了,后来张副将嫌小的吃得多,就给撵了出来。亏得小的机灵,结识了个往草原去的商队,这才随着商队兜转一圈儿,到了京师。”
李惟俭心下暗忖,这皮猴子旁的不说,生存能力简直拉满了啊!倒腾盐被抓,换做寻常早被巡检司砍了脑袋报功了,吴海宁偏生活了下来;丢去大同军营,这倒没什么,可方才被赶出来,转眼就能巴结上往草原去的商队,这份能耐连李惟俭都咋舌。
其兄长吴海平如今自己的管家,其姐琇莹是自己的贴身丫鬟,这人只要不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李惟俭一准儿会重用。
因是便和颜悦色道:“可曾识字?”
“读过两年私塾。”
“好,以后跟在我身边儿办事儿,若是得力,少不得你的好处。”
吴海宁偷眼打量了一眼李惟俭的官服,狮子补晃得其一阵眼晕,连忙不迭声地应承下来。李惟俭又交代了吴海平几句,这才起身离去。
待其一走,吴海宁松了口气,连忙扯着琇莹道:“姐,不说跟着个有钱的秀才吗?这位可是正二品啊。”
琇莹哼了一声,神气道:“就是四爷啊。四爷凭着自己的本事,硬生生封了爵,可不就是正二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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