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论完案情进展,孙绍宗便到了大理寺当值。
先在东侧角门点了卯,又去西跨院的左寺衙署里,召来寺正唐惟善,吩咐他伙同柳湘莲一起,对近年来发生的聚众斗殴案件,进行简单的归纳分类。
把差事交代下去之后,孙绍宗又翻看了呈送来的公文,发现多是些鸡零狗碎的琐事,便干脆撇在一旁不理,径自去了居中的内堂,同魏益、李文善二人碰头。
今儿这晨会总算不议论畜生了,不过也没提及什么公务,主要讨论的,是孙绍宗昨天随手送出的湖广毛尖,与河南信阳毛尖孰优孰劣。
魏益同李文善各执一词,从历史渊源评比到色香味,直争的面红耳赤,最后终于一致认定,还是燕嬛楼名妓初蕊姑娘,所泡的功夫茶最为香醇正宗。
孙绍宗:“……”
就在孙绍宗无语之际,外面忽然有人禀报,说是内阁批下票拟,命左少卿孙绍宗择日升堂,重审卫若兰射杀牛家长子一案。
孙绍宗忙去外面领了公文,又呈送给上官魏益过目。
魏益略略扫了几眼,便又递还给了孙绍宗,肃然道:“既是朝廷有意让孙少卿独审此案,本官也便不好再多做赘言——只期望孙少卿秉公持正,莫要辜负‘神断’之名。”
就您这‘万法不沾’的,就算并非独审,怕也没什么好交代的吧?
孙绍宗心下腹诽着,却是乘势躬身道:“既然有上命到了,我这便回去仔细翻阅一下卷宗,也好定下升堂之日——两位大人稍坐,孙某先告辞了。”
两人忙一齐还礼。
孙绍宗倒退两步,转身离了内堂,却忍不住先长出一口浊气。
后世的晨会,虽说也未必都是言之有物,可好歹都是大白话,听起来毫不费力——哪像这二位云山雾罩的,讨论茶叶优劣,都能把上古先贤拉出来挨个‘鞭尸’。
倒是最后议论那名妓时,言语间还算比较接地气。
话说……
一提到这勾栏妓馆,右少卿李文善对顺天府就颇有微词,什么骄横暴虐、不恤民情的,埋怨一大堆。
说白了,就是恼恨顺天府这几年持之以恒的扫荡私娼,导致城中青楼价格飞涨,弄得他堂堂右少卿,都不得不收敛了三分风流。
书归正传
不提这哄抬‘物’价的腌脏事儿,却说孙绍宗回了左寺官署,一面命人取来卫若兰的案卷,一面颇有些不得其解。
当初闻说朝廷有意,让自己独审卫若兰射杀牛家长子一案,孙绍宗便觉得事有蹊跷——既然已经拖了两年,缘何又突然急着要重审?
故而暗中派人打探究竟。
这才得知那勇毅伯牛继宗已是重病不起,因自知时日无多,他特以血书上奏,督请朝廷还自家儿子一个公道。
查到这里,重审的原因是有了。
然而就算是再愚钝的人,经过这两年的蹉跎,也该看清楚形势了——朝廷、尤其是皇帝,压根不可能为牛家秉持公道。
这时候牛继宗还上血书督促重审……
莫不是病糊涂了?
还是说这老东西,其实存了别的心思?
等属吏取来了案卷,孙绍宗边翻阅边胡乱猜疑着,眼见就消磨到了响午。
将几处模糊不清的证词,一一誊录在纸上,孙绍宗舒展了筋骨,静等着左寺的帮厨过来,好点些吃食填饱肚子。
谁知那帮厨未至,反倒是太子府的人先到了,说是有太子殿下已摆下家宴,恭贺孙大人高升廷尉。
前几日,太子明明已经送了贺礼,这又匆匆摆下贺宴……
莫非也是为了卫若兰一案?
即便如此,也不该大中午的急着遣人来请,等散衙后再说,岂不免得惹人瞩目?
不得不说,这太子办事就是不牢靠!
可他既然已经派人来请了,于情于理孙绍宗都不好不去,于是便命属吏挂了半日假,径往太子府赴宴。
一路无话。
到了太子府门前,不等通名报姓,早有府丞王德修迎了出来,将孙绍宗往后院花厅引。
“二哥!”
路过那前院大厅时,却忽见斜下里又迎出一人来,却正是前日里见过的太子妃亲弟孙兆麟。
就见这孙兆麟上前行了一礼,又奇道:“二哥怎得这时候过来了?”
这话问的到有些怪了,经过太子持之以恒的宣传,谁不知孙绍宗是他的‘股肱之臣’?
这君臣之间有些往来,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时一旁的王德修急忙赔笑道:“舅爷有所不知,太子殿下是因为忧心朝政,才积劳成疾的,如今请了孙大人来,正是为了对症下药,疏通郁结之处。”
这‘疏通’二字,貌似前几日孙绍宗才用过来着,现下却是怎么听怎么别扭。
不过这些都是小节,真正值得在意的,是太子果然因孙家嫁女一事起了龃龉——否则也不会以卧病为由,将小舅子拒之门外。
孙兆麟虽是年少,却也不是个好糊弄的,稍稍思量便想通了其中的症结,当下一张瓜子脸憋的红涨,将拳头攥紧又松、松了又紧,好容易才咽下这口闷气。
就见他向王德修肃然一礼:“还请王府丞替我传话,我只求能见家姐一面,并不敢叨扰太子殿下。”
“这……”
那王德修龇牙咧嘴,直愁的眉毛打结,好容易才挤出一句:“娘娘……娘娘昼夜照拂,如今也已然累的病倒了,怕是不便见客。”
孙兆麟终于恼了,愤然道:“难道我也算外客……”
“贤弟莫急。”
孙绍宗抬手按住了他的肩膀,笑道:“我进去帮你问问,若不是容易过病的时疫,想来见一见也是无碍的。”
孙兆麟这才收敛了愠怒,郑重的向孙绍宗道谢之后,闪身让开了去路。
二人重新上路,待到了那枫树掩映下的花厅前,王德修便守住了脚步,示意孙绍宗自行进去见过太子。
孙绍宗不疑有他,自顾自的到了厅前,正待拾级而上,忽见有一宫装女子正挺直着上半身跪在门内。
啧~
太子没了本钱之后,貌似更爱作践女子了。
不过这回瞧着,倒不似那几个舞女凄惨,故而孙绍宗也没细瞧,便目不斜视的进了里间。
刚要向端坐在桌前的太子行李,冷不防那跪着的女子,忽然自地上蹿了起来!
下意识的侧目望去,却见那一脸羞愤的精致五官,却不是太子妃还能是哪个?
孙绍宗当下尴尬不已,心说若早知道是太子妃在这里跪着,自己说什么也不会冒失的闯进来。
正琢磨着,应该如何化解这尴尬的局面,忽又见太子一拍桌子,疾言厉色的呵斥着:“贱婢,哪个让你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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