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甲号,如暗夜幽灵一般,悄声无息的靠近了一座灯火通明的岛屿。
这座岛本无名,齐烨为其命了名,叫做鬼尾岛,很有日狗特色。
鬼,顾名思义。
尾,瀛狗官军之尾。
尾之长,数百里。
除鬼斩尾,这就是彻也、蛟、金甲三艘战船出海的目的。
瀛狗官军的尾巴很长,这些尾巴建立起了瀛岛官军的后勤补给线。
瀛岛东、西、南、北四方船军,如今四出其一,并未藏头露尾以私掠船的名义进犯东海。
可想而知,一旦东海有失,一旦东海被厉良玉其舟师乱党党羽彻底占据,瀛岛定会至少再出一方船军稳固战果,与舟师瓜分东海三道。
正如齐烨所料,西方船军来之前,在靠近东海三岛的岛屿上建立了大量的补给处。
彻也、蛟、金甲三艘战船,各领大小海船十余艘,除鬼斩尾。
最先出动的是两日前的龚信,没有带着月泉,只是带着十一艘船,第一个动手的。
如果补给线是“尾”的话,那么再将这条“尾”看做一条蛇,龚信现在所在的位置就是蛇的尾端,周宝负责的是蛇躯,至于阿卓,距离最近,也是最危险的蛇头位置。
蛇头位置,与进犯江州的西方船军战船只有不到二百里的距离。
“老了老了,老道这古井无波的道心,反倒是热了起来。”
眼看着战船缓缓靠近,一身道袍的龚信站在船头上,一壶老酒都快见底了。
“收了两个徒儿,罢了,算是一个吧,收了泉儿后,日教武夜授文,整日不得闲,老道这卦象丝毫不差,逍遥命,收了徒,生生成了劳碌命、奔波命,难安省,不得静,如今又要受海上风浪之苦,何苦来哉,何苦来哉。”
一旁的司卫笑道:“道长您这不是令兄弟们眼红吗,您那徒儿有咱殿下照拂,错不了,名留青史小人们不懂,怎么也是封官进爵天下皆知,再说您,如今都成侯爷了,还有那月神部的大萨满,啧啧啧,兄弟们谁看不出来,您眼睛都长人家…人家眼睛都长您身上了,看您就和看自家爷们似的,兄弟们羡慕的很。”
“去去去。”
龚信板起脸,双眼却满是掩饰不住的得意:“劳碌命,奔波命,本侯才不稀罕这侯爷的名号,至于玲珑,虽是温柔可人知冷知热文武双全智慧无双容貌尚佳知情识趣,可本侯稀罕吗,本侯才不稀罕那温柔可人知冷知热文武双全智慧无双容貌尚佳知情识趣的大萨满夫人。”
一旁的司卫们纷纷低声笑着。
龚信这老家伙有一个特点,越是身份高的,越不给什么好脸色,比如齐烨,比如阿卓,比如喻斌和一些将领等。
可下面的司卫,寻常军伍,龚信总是能和这群人没大没小的相处着。
眼看着船帆都收落好了,龚信的气质变了,身体如标枪一般笔直,凝望着灯火通明的鬼尾岛。
“那小子的嘴也不知是如何长的,三言两语皆可蛊惑人心,乱世佛门不问世,老君背剑救苍生,说的痛快,听的痛快,话都叫他说了,老道也听到了,能如何,剑,老道背了,苍生,那便救上一救。”
伸展双臂,两名司卫跑了过来将甲胄套在了龚信的身上。
甲胄穿戴完毕,龚信转过身,望向早已聚集过来的司卫与将士们。
“老道欲登船杀敌,愿同往者皆我龚信同袍,与同袍而战,此生幸事。”
数百把长刀指向夜空,无任何豪言壮语,龚信将戒尺收入袖中,换了长剑。
“落舟!”
一声落舟,金甲号下方泛起了无数水花,其他大小战船海船借着月色的掩护离开,静悄悄的包围了整座小岛。
…………
亦是一座无名岛,不大的岛,整座岛都是扑鼻的血腥味。
阿卓的左手用力的抓着一个手腕,右手长刀左劈右砍,身旁司卫与将士们早已忘记了“静默”,杀声震天。
“抓着本统领,抓好了。”
阿卓一刀将面前的瀛贼砍翻,头也不回的吼道:“不过是洞穿了腹部罢了,上了船,带你上了船便医治,躺上几日又是咱司卫好汉!”
一支箭矢射向了阿卓,微微侧头,颧骨处留下了一道血痕。
阿卓本应完全躲过的,可他要带着同袍杀到岛屿的另一侧,即便是面对射向透露的箭矢,也只是侧头罢了。
熊熊烈焰席卷而来,阿卓振臂高呼:“杀向北侧,事成了,粮草已毁,速速杀向西侧登上战船离开!”
越来越多的瀛贼扑了过来,红着眼睛。
粮草被烧,它们会被处死,因此更为凶狠,更为搏命。
身旁司卫们早已射空了手弩,这一战打的很苦,没有使用火药。
位置太靠近海岸,瀛岛西方船军有着很多旗船游弋在海面之上,虽然可能性不大,可一旦使用了火药,有一定概率惊动那些旗船。
火焰,只会让那些旗船生疑。
天雷之声,定会让那些旗船确定存放补给粮草的岛屿被偷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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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这一战很的很苦,苦到了即便是偷袭,折损了近百人。
谁也没想到,这一处不大的岛屿,竟存放了这么多粮草,竟有上千瀛贼,其中大部分还是被西方船军“征召”看守粮草私掠船瀛贼。
阿卓与身旁同袍奋力劈砍着,且战且冲,直到进入了密林之中,战船近在咫尺时,大家这才松了口气。
早已摆放好的连弩从黑暗之中射出了蝗虫一般的箭雨,扫麦子一样将一排排追杀上来的瀛贼扫倒。
“好了,好了,兄弟,咱回来了,本统领这就带你…”
阿卓终于转过了头,刚流露出的笑容,一无所踪,取而代之的,是想不通,是困惑,是某种声嘶力竭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的沉痛。
手腕,依旧被他抓在手里,可是也只有手腕了,只有那满是鲜血露着白骨的手腕了。
阿卓,甚至不知道是司卫自己砍断的,还是被敌人砍断的,他以为,自己一直拖着同袍,他以为,自己一直拖着同袍杀到了密林中。
“为何,为何没有察觉到,为何…”
阿卓如同一个丢失了心爱玩具的孩子,手足无措。
他记得很清楚,司卫只是腹部被洞穿了,只是右腿被砍断了,只是倒在那里,他明明拉住了这名司卫,明明冲杀了一路从未松手过,可…可为何只是剩下了一截手腕,人,去了哪里,为什么,只剩下了一截手腕?
“辎重岛至少十二座,已是打草惊蛇了,统领,咱还是速速离去为妙。”
一名老司卫轻声劝说着,想要将那一截血淋淋的手腕接过来。
“等我。”
阿卓跪在地上,用双手挖着土,挖着沙,喃喃自语着,承诺着。
“等我,到了下面缺着血肉不好见人,兄弟等我,过些时日就回来,怎地也要给你葬个全身,等我,要等我!”
一截手腕,只是一截手腕,又仿佛是整个躯体,被阿卓埋了起来,转过身,带着所有人狂奔向了战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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