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管们相继述职完毕,大家很善良的将最后出场的机会留给了更需要时间的陈欢,陈欢站起来,一个踉跄,整个人撑着拐,摇摇晃晃。
薛恒迅速看了顾颜一眼,全公司除了自己,若顾颜不讲话估计也没人管这事,于是对陈欢道:“不方便就坐着说吧。”
顾颜没说话,陈欢马上道:“不用了,谢谢。”
薛恒暗咬银牙,活该,站着吧,小倔驴!
去他妈的述职报告,景观设计部自成立后,与整个团队奋战的日日夜夜,都深深地刻在在脑海里,罗列那些毫无意义的客户名单有什么意义?无论多少,活大活小,每一个设计方案,每一张效果图都凝聚了陈欢及景观设计部所有人的心血。
瘸着一条腿,扶着桌子,一脸泥的陈欢两眼泛光,精神抖擞,滔滔不绝地现场发挥了一篇长达半个多小时的述职报告。
会场中的每一位表情各自凌乱,内心都相当的复杂,除了薛恒打了无数个哈欠外,余者皆呆掉,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顾总。
一直不苟言笑的老板好整以暇地点起了一支烟,嘴角微扬,听过前边那些述职报告,似乎只有对最后一个才产生了一点反应,虽然这反应绝对谈不上赞许、嘉奖,但毕竟是有了反应,今天看着老板原本心情欠佳,现在终于解冻了,露出了一点笑容,嗯……等等,为毛这笑里带着几分娱乐感?
这个陈欢真是一名“优秀”的设计师,不仅会设计景观,还很会设计自己的人生,从小公司鲤鱼跳龙门,一跃就坐到了明华的主管位置,虽说明华的确需要自己的景观设计部,但总有说不清的感觉,好像景观设计部就单单是为了这个小子成立的。
现在,他们众人辛苦了一年,还不如这家伙瘸着一条腿,扮成泥猴在老板面前耍乖卖宠地博他一笑?那么衰的出场,那么帅的结尾,堪称完美啊!
此人年纪不大,心计甚重,公司设计总监的职位虚悬已久,相当于薛恒的副总级别,明华已有猛虎数只,安能容一只小猴在此张牙舞爪?此时都虎视眈眈地盯着陈欢,开始那点同情心早就灰飞烟灭了。
述职结束后,顾颜率先离去,公司晚上在预定的酒店举办年会,说白了,就是员工搓老板一顿。
景观设计部不设在总部,总给人一种亲娘所生在外寄养的感觉。
会议室里陆陆续续都走光了,空荡荡的只剩下陈欢一个人收拾着东西,笔记本得找个人修修,看能不能把里边的东西弄出来。
脚疼的厉害,一屁股坐下来,窗外雪尚飘,铺天盖地的洁白素净,渐渐地,望着这雪,陈欢出了神。
门一响,会议室的门又开了,陈欢一抬头,眼中的光芒一闪而熄,薛恒去而复返,手里拎着个崭新的笔记本,笑吟吟地放在陈欢眼前:“公司给的,这个皮实,禁摔!”
抓起新笔记本看了看,陈欢没精打采地塞进了书包里。
薛恒忍笑道:“嘿,怎么连声谢谢都木有啊?”
&是公司送的吗?”陈欢抬头问薛恒。
薛恒点头:“是啊。”
&我谢你干嘛。”
我靠,这熊孩子还有没有点节操了?薛恒的大眼睛又大了几倍,见过不给面子的,没见过这么始终如一不给面子的,送医院那点交情,被今天这么一笑,全笑没了。
&东西我带到了,那声谢你留到晚上亲自跟顾总说吧。”
&一直用自己的本,从来没跟公司申请过,公司早该给配一个了,有什么可谢的?”
薛恒平时嘴挺利索的,怎么每次都栽在陈欢的手上?听那话茬,还是公司对不起他了?又整被动了!算了,算了,顾颜和陈欢的事,咱不掺和,薛恒默念五六遍淡定,瞄了眼陈欢的腿,没话找话地:“还能开车吗?”
&开还能摔成这样?”
&天不好打车,坐我的车过去吧?”薛恒很想好好表现表现,顾颜另眼相看的人都要搞好关系。
&嘛去?”
&晚年会啊,公司聚餐。”
&不去。”
呃——薛恒觉得哪里不对劲了,试探性地问:“怎么了这是?”
懒得搭理薛恒,陈欢拎起书包,准备走人了。
&等等。”薛恒眼珠乱转,刚才一散会,顾颜就吩咐财务赶紧把年底给客户送的那批笔记本给这位小爷一台?说明啥?说明顾颜惦记着陈欢呢!但是,陈欢的态度摆明了不领顾颜的好,还拒绝参加年会,景观设计部成立第一年,主管就缺席公司年会,影响坏坏的,摆平陈欢,舍我其谁?
薛恒找到了使命感,于是道:“年会是公司举办的,全体员工没有特殊情况都要参加>
指了指自己的脚,陈欢道:“这情况够特殊吗?我得赶紧去医院。”
薛恒:“我送你去啊。”
陈欢:“上次已经够麻烦你的了,这次真心不用。”
薛恒:“不麻烦,俺乐意。”
陈欢横看薛恒一眼:“俺不乐意!”
薛恒重整词令:“景观设计部是明华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主权是谁的?是组织的,懂不?”
陈欢一梗脖子,下巴扬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噢,我政治学的不好,回去温习温习。”
薛恒还在努力攒词,陈欢挥挥手,一瘸一拐地走了。
晚上的年会,除景观设计部除主管抱病没能来之外,其他四名员工都参加了,第一次参加公司的活动,几个人很兴奋,看着英俊不凡、器宇轩昂的老板,方才觉得,老板和平时去他们那里随随便便的感觉不太一样了,众星捧月下,此时很令人崇拜,只是……
老板似乎很久没光顾他们的景观设计部了,会不会咱们的主管失宠了?再看看其他部门在各自主管的带领下,喝酒碰杯,亲密无间,抱成一团的气势,顿时惶惶,不禁黯然,组织是强大的,他们却是没娘管的野孩子。
真正没人管的野孩子陈欢杵着拐杖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脚上重新打了绷带,医生说是轻微的骨裂,几天内最好不要再用左脚走路了,开车更是不行的,第二天就是新年了,老陈为了研究所的落成正在忙着当他的荣誉所长。正好有几个方案需要修改,陈欢索性守着无人的办公室过个“清净”的新年。
折腾了一整天,饿得浑身没劲,泡上一袋方便面,一瞥眼,这才发现上次顾颜买的一箱啤酒还没喝完,顺手打开一听,咕咚咕咚喝下去,满嘴的苦涩。
面还没吃几口,大梁玉蝶的电话就来了,直奔主题,要求陈欢回家吃顿饭,当然,这家不是陈欢和老陈的家,而是杜丽娘和安部长的家。
&班呢,没时间。”
明知道是借口,大梁玉蝶索性较真起来:“顾颜居然让你加班?今天可是新年。”
陈欢马上道:“这是我自己的事,跟任何人没关系。”
&欢,你就不能……”话未说完,被陈欢打断:“真的很忙,你要再说下去,我就得在公司
过夜了。”
沉默了一会,大梁玉蝶缓声道:“那好吧,你忙吧。”
办公桌前唯一亮着的一盏小灯,散发着橘黄色的光芒,衬得四下里更是幽暗不明,《牡丹亭》里的杜丽娘哀婉惆怅的唱腔,颤颤巍巍,恍恍惚惚,飘荡在夜晚的办公室里。
陈欢呆地坐在电脑前,一手握在鼠标上,一手拿着啤酒罐,机械地拉动着工程图上一条条繁琐的线框。桌上,几个啤酒罐。
“……他倚太湖石,立着咱玉婵娟,待把俺玉山推倒,便日暖玉生烟。捱过雕栏,转过秋千,肯着裙花展,敢席着地怕天瞧见。好一会分明,美满幽香不可言……”
桄榔——喝尽的啤酒罐以三分投的帅姿投入墙上的篮筐——一个挂在衣钩上的垃圾桶,陈欢为自己鼓掌喝彩,打开新的啤酒罐,继续喝……
窗外,雪夜清冷,幽蓝如墨,簌簌无声的雪花宛若翩飞的白蝶,飞舞在灯火辉煌的广厦间,都市亦是仙境,于静谧中也掺杂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寂寥。
喝得迷迷糊糊,满地的空罐子像是在嘲笑谁,听着它们滚在地上发出咕噜噜的脆弱的呻~吟,陈欢遗世而独立。
当最后一个啤酒罐再也滴不出什么,陈欢背对着篮筐打算玩个高难度,捏瘪,凭感觉向身后狠狠丢去……
没有意料中的桄榔之声,啤酒罐仿佛消失了般,一派静悄悄的,陈欢转过身来,办公室门口的黑暗里,站着一个人影,手里攥着那个原本应该落在地上的啤酒罐。
黑影施施然走来,脚下桄榔一下,踢到了地上的空罐子,低头看了看,脸上无奈地笑着,然后对着晕乎乎的陈欢问道:“这就是你不参加年会的理由?改开运动会了?”
陈欢兀自瞪着顾颜,一只手捂着刚刚被惊吓到的小心肝,扑腾扑腾地错了位。
顾颜丢到手里的空罐子,大刺刺地坐在陈欢的办公桌上,将灯光转到陈欢的脸上,陈欢眯起眼问道:“你来干嘛?”
顾颜关上了杜丽娘凄婉的曲声,依旧在陈欢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一抬手擦去了挂在陈欢脸颊上的湿渍。
陈欢窘然,胡乱地擦了擦自己的脸,极力保持着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可惜,脸上的绯红迅速窜到了耳根,映在灯光下,灿若明霞,格外动人。
望着陈欢连脖子都红了,顾颜的笑意加深。
陈欢的声音有些涩然:“你又干嘛?”
&我看看你的脚。”顾颜不容分说搀起陈欢。
陈欢嘟囔着:“有什么好看的?”可人还是听话地站了起来。
&两步我看看。”顾颜拉着陈欢转悠着,陈欢抗拒地:“放开,让我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会。”
顾颜不说话,饶有兴味地看着陈欢一瘸一拐地样子。
&放手,听见没有,我脚好疼。”陈欢挣脱着顾颜。
顾颜很听话,猛然松开了手——啊——陈欢突然失去了人~肉~拐,重心失衡,向一旁摔去……
陈欢跌进了顾颜的怀中,被强有力的臂膀紧紧地箍住,耳边响起有些不厚道的笑声,陈欢兀自懵懂懂地骂着:“你大爷……”
顾颜扯着陈欢的嘴:“我看你再骂。”
骂不了了,嘴巴被扯成绿豆蛙似的,陈欢不再动了,四目相对,安静得无声无息,周身笼上一层暖,熟悉的香水味随着这暖在幽暗中更添惶惶之感。
顾颜的眼睛亮得像黑夜中闪耀的钻石,夺人心魄,陈欢挣扎了几下,转过身来却白费力气,落地窗前,一片繁华璀璨。身后的暖越笼越紧,压迫着每一寸肌~肤,每一根神经,似要将人整个都融化掉。呼吸随着慌跳的一颗心早已乱了方寸,急促、不安。
顾颜的唇抵在陈欢的耳畔,呼吸深浅不一,臂上的力道越来越用力,勒得陈欢有些喘不过气来。
陈欢听见自己的声音怪异地回响在安静出奇的办公室里:“别……别闹了,好吗?”
顾颜不说话,就那么一动不动地抱着陈欢,从玻璃窗里,抬起眼来,同陈欢一起凝望着璀璨的夜都。
似乎再也无法控制这拥抱带来的窒息,陈欢再度转过身来,脚下一痛,咧了咧嘴,目光烈烈地看着默然不语的顾颜。
面对面,如此的贴近,借着窗外的光,彼此凝望,目光里都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陈欢的眼睛还有些微红却格外的清亮。
顾颜慢慢抬起一只手,抚~上陈欢的脸,恍惚一笑,眼眶不知为何有些湿润了,笑容渐渐隐去,又将陈欢揽过来,紧紧地抱住,深吸一口气,似乎得到了某种满足,柔软的唇有意无意地碰触着陈欢早已红透了的耳朵。
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夜空更加洁净如洗,连一颗星星都没有,整个世界反而被雪光照得晶莹透亮。
一片躁动的黑暗中,唯有窗外的灯河蜿蜒闪烁,缓缓地穿行在雪色的苍白中,从来就没有尽头,无视着生命里的欢喜悲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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