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芜姜
妲安家的帐篷富丽堂皇,珠宝瓷器把周遭点缀得光灿明亮。
应该是个私下的会面,帐内除了几个招待的仆役,其余并无闲他人等。首领坐在正中的虎皮软座上,厚壮的肩膀半披一件华丽长袍。他的胸前缠着纱布,听说那天晚上胸肺受了箭伤,整个人看起来很虚弱。妲安站在他身旁捶着肩,细挑的眼儿不时把下首并座的芜姜与萧孑比量。
芜姜陪着萧孑一块儿来了,妲安的笑容总是艳媚,芜姜不放心萧孑单独跟她走。不过萧孑似乎也并不反感芜姜跟着,竟然破天荒在门口等她换完衣裳。
或者他原也不打算和妲安只身走一路。
有侍女端着铜盘走进来,在正中间鞠了一躬。首领挥挥手,那侍女便把酒与小食递至二人的桌上:“客人们请用。”
萧孑说了声谢,揩着碗沿轻抿一口,依旧是冷淡的态度。
首领眯眼将他打量,但见他一袭靛青色交领长袍笔挺修身,那宽肩窄腰、剑眉冷眸,虽着布衣却掩不住气宇隽贵,这次的语气却是谦和:“听说你是汉军的部属,和匈奴打了八年的交道。”
萧孑打了一拱:“不敢当,目前乃是个流亡在外的败将战俘。”
首领想起早前鄙薄的那番话,面上颇有些尴尬。缄了缄声,歉然道:“你们汉人的那些纠葛我不参与,更不会走漏风声。既然来了这里,帮助了我的族人,你就是我的座上客。先前言语中伤之处,还望先生见谅。”说着亲自敬上一碗酒。
&咳咳——”塞外的烈酒烧人,喝完连连重咳几声,病态顿显。
&爸,说了不能喝你还喝。”妲安咬着嘴唇,满面的忧虑,一边说一边求助地看着萧孑。
芜姜还没见过妲安这样柔弱的时候,她发现妲安对面拓烈与子肃像是两个人。在拓烈面前,妲安是张扬奔放的;而面对清隽的汉将子肃,妲安却是妩媚娇柔的,还特地说的是汉话。
这让芜姜有点儿不舒服,好吧,她其实就是个小心眼儿、也许还是个控制狂。斜眼偷瞄萧孑,发现他正低着头蹙眉沉思,她的心里才好受一点。
有时候这家伙的高冷还是比较合她心意。
首领示意女儿不要说话,复又沉声探道:“如此,先生对匈奴蛮人的战术可谓熟稔。综观我这一方小寨,倘若想要长保安泰,可有甚么高见嚒?”
那郡主眼眸濯濯,萧孑却不接续她目光,只淡漠道:“素不相识,难免猜忌生疑,首领不必记挂在心。自古以少甚多,皆靠的是谋略取巧。匈奴人彪猛善战,喜散队突袭、残忍嗜杀,汉军与之正面相抗尚且吃力,更何况贵部落几百骑兵与几只不起眼的弓箭。首领大可因地制宜,寻辟蹊跷,以智获胜即是。”
妲安阿爸听得满意,颔首点头道:“大漠之人生性耿直,若论谋略远不比你们汉人。我想拜托先生替我那几百骑兵操练,先生可愿赏脸应承?”
说着叫人把一只长条的红盒、还有一枚小锦袋,推到萧孑的面前:“这是给你的第一笔酬劳,来日方长,今后还有更多。”
妲安看见不由怔愕,连忙低声撒娇道:“阿爸,那拓烈怎么办……”
&烈依然负责训练武力,子肃教他们布兵摆阵,学习汉人的战术。拓烈还太年轻,你不要袒护他,他还需要历练。”首领闭着眼睛摆手打断。
妲安这才些微放心,抿了抿嘴角不再阻拦。
萧孑兀自敛眉不语,如今在躲避慕容煜的追杀,本不想把风声弄得太大,以免徒添麻烦。然而眼下伤势渐愈,他须得去雁门关汉军营地找一个人,打探清楚个中情况。
递了眼身旁一天到晚黏糊的小妞……去操练也好,起码可以两个时辰甩开她。默了一默,那修长手指便伸将出去——
却一只嫩-白小手儿先一步将红盒与锦袋揩起。
芜姜才没错过萧孑的那一眼冷瞥,掂了掂小锦袋,沉甸甸的,猜里头装的不是碎金就是散银。她怕他得了这一笔横财,接下来就开始酝酿着把自己甩掉。见萧孑似有犹豫,连忙把锦袋拨进怀里,甜声笑道:“头人伯伯不必担心,子肃既说‘喝一方水土,就要尽一方责任’,训练骑兵也是为了更好地保护我们族人,他不会有意见的。”
她倒是大方应承下来,往外拉着萧孑要走了。
……
黄昏的霞云烧红了天空,一朵朵帐包内腾起炊烟袅袅,路上静谧无人,只听见谁家的栅栏里传来时有时无的狗吠声。
芜姜一手牵着马缰,一手紧攥着锦盒,萧孑默默地跟在几步后,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要是放在往常,她一定会说:“子肃我们快上马吧,回去晚了阿娘要担心的。”然后骗他跨上马背,不情不愿地把她揽在怀里……哎,她就是贪爱被他用长臂环拢的感觉,心里骨头里都软软暖暖的,像天塌下来都可以不用怕。还喜欢闻他身上淡淡的清甘味道,喜欢被他用下颌磨碾额际的痒痒。
但这会儿芜姜可不敢。她“拿”了他的赏酬。而他身无分文。
眼角余光往后睇,看见萧孑拄着拐杖,一袭修身斜襟长袍将他衬得玉树临风,族里所有男人的颜都没有他好看。但他不发出一点声音,这让芜姜觉得背上被他钉得火-辣辣的,她想,所谓的如芒在背一定就是这种感觉了。
芜姜没敢回头看,想了想别扭道:“子肃,你今晚想吃什么?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这阵子幸亏你帮我阿耶修帐篷,太辛苦你了,一直也没好好谢你。”
十四岁的身段儿还没全然匀开,乌亮的长发用丝巾分绾在削肩两侧,风一吹便轻悄悄地扬到脸上。那俏鼻朱唇,漂亮得不成样子,怎就这么可恶?
&想吃你。”萧孑凉凉地勾了勾嘴角。见芜姜脂玉般的手指顿时紧了一紧,生怕下一秒被自己抢走似的。忽然想起她六岁时的珠环玉绕,那娇滴滴的小公主全身多少名贵,此刻却把一袋赏银这般宝贝。莫名便生出那么点儿可怜与欺负的意味。
呃,芜姜一口气猛刹了刹——就知道他果然一路上怀恨在心。
但她可舍不得把自己做给他吃,便装作听不见,走快了两步道:“你不说,我可不管你了,我做什么你就吃什么,反正我也不会亏待你。你看你来了这些日子,一点儿家当也没置,今天下午那只小羊羔就送给你吧,你可要好好抚养它……”
怎生得话说着说着,周遭忽然一片静悄,忍不住回头看,这才发现萧孑不知何时已贴在自己的腰后站。那幽长眉眼里携一抹狭笑,一言不发便叫人气场矮了三分。芜姜不由心里发虚,她想,他是不是准备趁这里没人要抢呢。
&落了,今天就不怕回去晚了,你阿娘担心嚒?”但萧孑高高跨坐上马背,却只是好整以瑕地睇了她一眼,扬着嘴角如是说。
真坏,总是故意吓唬人。
芜姜咽了咽喉咙,到底还是没敢接他伸来的手,一路上便替萧孑默默拉着缰绳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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