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博弈,才真正地开始。
翌日,天色刚亮,海公公略显沧桑的身形已然出现在了养心殿门前。
昨日早朝散后,新皇穆云锦除却发布一道诏书,便没有再有别的大动作,不过是安排人极为低调地处理的穆天德的尸体。
以及,入主了新的养心殿。
所谓新的养心殿,便是先前,穆云古被命为太子时,所建的东宫。
东宫二字的牌匾,是海公公亲眼看着侍卫所卸下,牌匾重重落地的一瞬,海公公只觉得自己的心头被沉沉地重击了一拳,久久不得平息。
站在养心殿前,海公公出了好久的神,本是要伸出去敲门的手停在半空中,久久未动。
脑海中翻涌着的还是昨日的事情,神绪许久都未回。
直至主殿的门打开时,海公公才突然回过了神,意识到自己已然是走了许久的神。
刹那间回神,海公公一个抬头,已是对上了穆云锦温润的眸子。
“老奴参见皇上。”
动作极快,海公公迅速退开步子,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穆云锦一身明黄色的里衣,长发披散在身后,面色分外清雅的模样,看着行礼的海公公,唇边微微一勾,声音同样清雅:“海公公不必这般多礼。”
闻声,海公公缓缓直起身子,视线却还是低低垂着,一副极为恭敬的模样,沉吟了片刻,开了口:“皇上,老奴是来唤您早起更衣……”
“朕知晓。”
不等海公公的话完,穆云锦温润的声音已是出口,朕知晓三个字,本是极为自然的话语,可落在了海公公的耳中,却又是有那么一瞬间极为不自在。
极为轻微地摇了摇头,似是想甩掉脑子中这已是算的上不恭敬的想法,很快应了声:“是。老奴告退。”
言罢,已然是转身要离去。
“海公公。”转身的一瞬,穆云锦儒雅的声音又一次落了下来。
一个愣神,海公公重新转过了身子,依旧垂着头,没有话。
穆云锦只着了一身明黄色的里衣,脚步缓缓从主殿中踱步而出,走到了廊下,一个挑眸看向了远处,并未即刻话。
海公公站在原处垂着首,双手交叠于腹部,心上的不安隐隐而现。
“海公公。”穆云锦的声依旧儒雅。
“老奴在。”
“海公公跟着父皇,也是有了几十年了吧?”
穆云锦的声音有些缥缈的模样,轻轻缓缓落在海公公的耳旁,让海公公的心头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他大概知晓,这四皇子要同自己什么了。
“老奴跟着皇上已有六十三年。”海公公依旧恭敬,声音平平而出。
天色刚亮,整个养心殿在那朦胧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幽,随着穆云锦的话语出口,似是变得更加寒意十足。
“六十三年……”喃喃重复了一句,穆云锦唇边的笑意逐渐加深,而后一个挑眸看向了海公公,“这些年,海公公也是辛苦了。”
海公公心头的思绪,愈发沉重了下去,他当然清楚,穆云锦此刻这话的目的。
“都是老奴该做的。”海公公也不多言语,只是同样淡淡然道了一句。
“海公公对于父皇的忠心,朕这个做儿子,自然是看在眼中的。”一个回身,穆云锦冲着海公公笑了笑。
海公公一直低垂着头,并未看见穆云锦的神色,闻声,垂着的眸子轻轻地眨了眨,心头一沉,思索了许久的光景,才低沉着开了口:“其实老奴的身子已是不如以前了。”
闻言,穆云锦的眉头不动声色地挑了挑,言语中的关切缓缓流露出:“若是身子不好,那定是要好好休息才是。”
话语至此,海公公若是再不清楚穆云锦的意思,怕是他在宫中的这些年是白待了。
“回皇上,老奴本是想在先皇的事情处理后请禀皇上,让老奴离职,就在宫中做个清闲之人。”
停顿了一瞬,声音越发平静低沉,“今早的时候,发觉老奴的身子骨却是大不如从前了,所以……”
穆云锦的意思,海公公自然明白,这是要,将自己换掉啊!
想来也是,纵然现在的自己是在侍奉他,可心底,对于他,自然是有着极大的不信任,换掉自己,也算是情理之中。
“海公公这是……?”
穆云锦的声音里带着疑惑,恰恰好落下话语,“这是要……”
抬起手做了一礼,海公公的声音更为低落:“老奴恳请皇上,撤去老奴大太监的职位。”
话已至此,他自然要到底。
片刻的安静。
整个廊上,除却他们俩,再无旁人。
晨雾缓缓散开了不少,浅浅的日头也是落了下来。
长时间的寂静,让海公公的心头腾起了一阵诧异和不安,稍稍抬起头,看向了穆云锦的方向,却是一瞬间,对上了穆云锦的眸子。
穆云锦的眸子很是清澈,染着一层薄薄的光,并未有任何旁的情绪出现。
这次,海公公倒是真的愣住了,做着礼的手也是不自觉的松了下来,一双有些浑浊的眸子看着穆云锦,好似已然忘了规矩一般。
穆云锦的眉头微微皱起,眸子沉重而又缓慢地眨了一眨:“海公公当真要如此吗?”
心头的诧异更甚,海公公竟是一瞬间不明白这穆云锦的意思了,照着他的理解,他该是想要换了自己才是,可此刻,为何又这般言语?心头惊讶,面上也是不自觉地显露出来。
难不成,自己理解错他的意思了?
“朕本想着,海公公还能替朕再多分担些事务,不过如今看样子……”穆云锦的头缓缓地摇了摇,可惜的神色流露而出,没有丝毫的做作之意。
海公公的惊讶更盛,口中下意识地一个不字就要出口,却是在张了张口后,还是没能出口。
穆云锦笑意浅浅,可惜的神色更深。
海公公本就是有些佝偻的被,竟是一下子,又低矮了不少,不上的酸涩心绪堵在胸口,一片郁结:“老奴,恳请皇上了。”
言罢,手抬起,眼垂下,又一次做了一礼。
下一瞬,他听到了穆云锦缓慢的声音:“朕,准了。”
他没有看到的是,穆云锦面上那重重划过的阴冷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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