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木的轮廓一点点的模糊起来,空中浮着幽渺薄暮一样的烟云水汽,淅淅沥沥的雨声贯穿着讲台上的话筒,沙沙的,有点细微的摩擦的婆娑。
“在不久的将来,医院会变成社会福利的一部分,变成人文关怀的地方……”
身旁的杨奕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把背重重的靠在椅背上,“困死爸爸了。”
“谁让你睡那么晚。”
“怪我吗?那群□□崽子,废物,打个匹配都能遇上小学生组排,我一个剑圣杀人的速度还比不上他们送的速度,前期十三比零也能被打成狗。”
旁边早有男生投来瞩目,杨奕佯装咳嗽了两声,凑过去,“你干嘛呢?手游吗?”
蒋承丞微微的把手机翘起来,“李双婧问我点临床样本的事情。”
“哦?”
修长的手指悄然的划过屏幕,然后按灭了手机,“她老板要做早期肾衰竭的标志物的诊断,但是早期肾衰竭很难有临床上的表现,除了肾内科,急诊科和内分泌科也可以作为取样的对象。”
“内分泌?”
“糖尿病肾病。”
“哦哦,对。”杨奕又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她们是要跟医院合作吗?”
“目前估计就是咱们医院,等有一定的规律性了,就会大量的收集样本。”他打开随身的笔记本,然后慢慢的写着。
杨奕嘟囔了一声,“啧,醉翁之意。”
他没听清楚,刚想转过头去问,下一秒礼堂里响起震耳欲聋的掌声,前排的那些本科生呼啦的全都站起来,迫不及待的往外涌。
“为什么我们要跟这群小孩子上岗前培训呢,我们这届研究生太可悲了。”坐在后排的袁东超也站起来,原地跳了两下,然后伸出手拍了拍蒋承丞,“晚上有个讲座去吗?”
“关于什么的?”
“好像是关于微创心胸外科手术,你不是一直对这个比较感兴趣吗?”
他点点头,“几点?”
“晚上七点,医院长庚综合楼一楼报告厅。”
“行,到时候微信。”
“培训大会结束,现在我们干啥?”杨奕站起来,东张西望。
这时候一个脆生生的女声响起,“请各班班长来领轮转表。”
长发小圆脸,明眸善睐。
杨奕眼睛一亮,“哎呦,这妹子长得不错,哪个科的?老板是谁?”
袁东超也忍不住打量起来,“看着眼熟,开学典礼时候我还以为她是基础那边的。”
没一会人都走了差不多了,那个女生走过来,把表格往蒋承丞手里递,歪着头微微一笑,“我跟你一组的哦,多多指教。”
他依旧是面无表情,“谢啦。”
“对了,晚上有个讲座,你去吗?”
他指指袁东超,“已经约了。”
“好,到时候你给我占座吧。”
“看情况。”
“我帮你占啊。”杨奕嘿嘿的笑,“我老板出去会诊了,晚上没啥事,我可以早去。”
女生微微一笑,“那多谢了。”转身就走了。
两人异口同声问道,“那妹子叫啥,叫啥?”
“张雨莳,内分泌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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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瑄刚从手术室出来,那边就有麻醉师拿着化验单说,“十五床突发高烧,白细胞六到七,急查都在一万了。”
她想了一会,“男,六十五岁,主动脉夹层,腹主动脉瘤。”
“是的。”
“做不了,手术取消吧。”
“好的。”
她脱下手术服,然后走到办公室里,屋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屋子里空调的暖风吹得脸颊发烫,她伸手把窗户打开了一个小缝隙,冰凉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
手机响起来,她看了一眼,接起来,“贵干?”
“我给你打了五个电话了!”对方怒气冲冲的吼道。
“手术,忙。”
“呵,每次都是这个借口,你就不能换一个吗?你累不累啊,你说的不累,我听的都嫌累。”
她蹙眉,“说重点。”
“我妈要见你。”
“为什么?”
那边忽然没了声音,半天慢悠悠的憋出几个字,“咱,还,是,男女,朋友吗?”
她张圆了嘴巴,然后轻轻的“哦”了一声。
“哦什么哦?”
“我最近在想一个问题啊?”连瑄看着窗外,楼下一群学生从礼堂里走出来,各色的雨伞像是在阴霾里盛开的花朵。
“什么?”
“咱俩不合适,还是分手吧。”说完,她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那边过了好一会才有声,“我感觉你松了一口气。”
她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
“那么我知道了,分手快乐。”
她刚想挂电话,那边却轻笑一声,“连瑄,你都三十了,婚姻大事你可长点心吧。”
好像是脑子里一根弦,嘶的一声,就断了。
“滚。”
手机里只剩下“嘟嘟”声音,而她一转头两个来科室报道的研究生尴尬的站在门口,瞠目结舌,脸上写着大写的懵逼。
她只好扶额,“不是说你们的,抱歉。”
办公室墙上白板上贴着研究生轮转的表格,连瑄细细的打量了一会,“二尖瓣置换术,随便说说,女生先来,王晓瑜是吧。”
“呃,先建立体外循环,心脏切口,切除,缝合,将人工瓣送入瓣环内,确认着床到位,检查人工瓣关闭及开放功能。”
她微微侧目,笑道,“是个教科书一样的学生,这两天先跟袁老师查查房写写病例。”
“袁东超?”
男生挠挠头,“我真记得不太清楚,不过我那时候见习时候遇到一个小意外,就是阻断下腔静脉准备拔管时,可能阻断不够完全,血涌了出来,后来是缝扎止血,再次阻断,术后病人复查电解质,示二氧化碳升高,考虑机械通气量不足,调整通气模式。”
“互补型的,正好,你跟张老师一组,下午有个手术,你们有兴趣可以来看看。”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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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年轻了吧,我还以为起码是个四十岁的老大妈。”
“是啊,还很漂亮,简直是女神。”
他们两个沿着楼梯慢慢的走,走出外科大楼,“不过连老师今年怎么没带研究生,博士生?”
“她不是刚回国?估计还没有招生资格。”
袁东超“啧”了一声,“真羡慕咱们下一届的小朋友。”
“不过她问我二尖瓣置换术时候我真的吓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其实我本科实习时候整人都是晕乎乎的,啥都不会,写病历发化验单还真是最拿手的。”
“哈哈。”
“对了,晚上有个讲座去吗?”王晓瑜指着电子大屏问道。
“去啊,早约好了。”
小姑娘眼睛一亮,“咱们系男神去吗?”
“嘿,不告诉你。”
屏幕不远处站着一个高个子男医生,身姿挺拔,尽管是料峭春寒,只一件淡灰色衬衫和深色针织衫,朴素的白大褂被穿出了飘飘的风仙道骨之气,他驻足了一会,自言自语道,“肺段切除术在早期非小细胞肺癌中的应用,jenilian,连瑄,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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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承丞去普外报道的时候,科室里正在病例讨论。
偌大的办公室,他悄悄的走进去,瞅着空位置就坐下来了,坐在前面的张雨莳冲着他挤挤眼,他装作没看到,把目光毫无痕迹的移到了投影上。
是个五十岁男性右腹股沟区巨大逆行性斜疝并嵌顿的病例,嵌顿疝松解,阑尾切除,巴西尼疝修补术后出现了胸闷气短的症状。
近五十岁的主任坐在最前排,“跟以前一样,畅所欲言。”
“病人术后第三天下床活动后出现胸闷,气短,咳嗽,可能下肢静脉血栓脱落引起肺栓塞,建议查d-d栓溶二聚体,做肺ct以确诊。”
“病人59岁,且50年病史,应该行补片修补,术后的情况要考虑下肢静脉血栓脱落引起肺栓塞。”
“还有没有其他的。”
“不支持pe,症状不相符。且左房大,左室压力高,高血压,我觉得是腹腔室筋膜综合征。”
主任环顾了一下办公室,道,“新来的两个研究生,有什么想法?”
张雨莳大方的笑了笑,“我不懂,请各位老师多指教。”
而全部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蒋承丞身上。
他有点近视,戴了个黑框眼镜,高鼻梁,深邃细长明亮如玻璃透明的眼睛,垂下眼帘的时候,一片灰色的影子蝉翼一样落在眼缘。
他缓缓开口,声音小心谨慎,“患者过去患有心脏病,一度传导阻滞,且一年前有外伤性血气胸,右肺不排除愈后粘连的可能,故本身心肺功能并不是很好。患经术中探查,肠有嵌顿,术有不完全梗阻的表现,其肠缺血所产生的一些毒性物质,对心肺有一定刺激,从而加重了心肺功能负担。腹胀较重,膈肌抬高,使胸部呼吸进一步受限。”
说完他抿了抿嘴唇,微微低了下头。
主任明显来了兴趣,“你说说如果是你,下一步怎么做。”
“我个人建议是强心利尿,地塞米松,酚妥拉明,然后抗感染。”
主任没有再继续问下去,“我说四点问题,你们回去思考下,第一,三天后的心功能差,左房大,左房大的原因是什么,左心室排血功能下降,还是房室瓣有问题。二,肠壁色泽淡红,蠕动较差,肠系腔有散在出血点,是真的嵌顿还是有别的感染。三,患者是不是还有别的如哮喘,慢支类呼吸系统疾病,而术前没有询问到。四,术中阑尾可以不切。”
“好了,散会吧。”
待人都走了差不多了,张雨莳凑过来,“喂,你怎么懂那么多。”
他还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没有抬头,“大家都有实习过。”
“那你教教我吧。”
蒋承丞抬起头,微微蹙起眉,“这个还是靠经验,多去看多去问,科室老师都比我有经验。”
“好啦,你去不去吃饭?”
他放下笔,合上本子,站起来,“我先回宿舍。”
小姑娘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继而又恢复平常,“哦,那下午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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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到了中午却安静了好多,不见车水马龙,人群嘈杂的景象。
天边还是灰蒙蒙的,雨仍带着些冰凉透骨,曲霖从外科楼出来,走到了往学校走的林荫小道上,道旁都是树木,把白天仅现的微光染成了灰色。
颜霜序开着一辆奥迪suv,平时半个小时的车程,她开了大约一个小时,车里的暖气呼呼的送着,但是她手心攥着方向盘,脑袋滚热,而脊背都是凉的。
她烧了三天了,已经没办法再撑了,感觉整个人下一秒就会烧成灰烬。
动作快于脑袋的思考,下一秒,车就冲着路边的花坛撞过去。
瞬间她就醒了过来,脚下死死的踩住了刹车,整个人的惯性往前一冲,幸是没撞上,而小道的转角处,曲霖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
“真是不要命了。”
他走上前想去看看究竟,这时候车门开了,一个裹着羽绒服,却穿着轻松熊睡裤,蓬头垢面的女人从车上下来。
“你没事吧。”
声音软糯软糯的,气息游离,“我不清楚,反正车没事。”而后她扶着车,伸手去把手提袋拽了出来,锁了车,然后骂了一句,“卧槽,刚才真是吓死宝宝了。”
看来是没事了,骂起来这么掷地有声。
“麻烦问下,急诊在哪里?”
他指了指位置,“沿着路一直走,然后往左拐,过了两栋楼就到了。”
“这么远?”她一口气差点都没抬上。
曲霖刚想说不是很远,就看到她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就直直的倒了下去。
不过还好曲霖反应比较快,扶住了她,手背接触到她的脸颊,滚滚的热气就袭了过来。
“怎么烧成这样子?”
穿的那么臃肿,身体倒是轻的像是一片叶子。
而过了几秒钟,臂弯里传来闷闷的声音,“卧槽,我刚才是小死了一回吗?”
“你烧的太厉害了。”
“哦,是的,烧了三天了,我都快死了。”
曲霖简直是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声音不由的提高了八度,“你还开车啊。”
“我忘了可以打车了嘛,别这么暴躁嘛。”
“能走吗?”
“能。”
她却站着不动,一阵风吹来,把树叶上的雨滴吹落在她的头发上,晶莹透亮,他只好瞅着半晌问道,“那不走吗?”
“我,反射弧有点长,刚差点撞花坛上,然后差点昏死过去,我有点后怕,你让我缓缓好吗。”她抽抽搭搭的道,“你懂吗?我现在在感激我还活着。”
曲霖憋着笑,却是哭笑不得。
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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