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里点着灯烛,他从满室的光里对她微微一笑。
白色的裳,漆黑的发,坐在那里,面前放着一张琴。他手指轻轻拂着第四弦,划岀细细弱弱的音来。
不知为何,看见他,这样清素的衣袍,这样散漫的坐着,这样随意的拂着弦,想到的第一个的词是“韶华极胜”。
凤凰三子昳如霞,这是属于他的光芒璀璨,他的张扬耀眼。
砚心伸手,按住轻颤的第四弦。
长守道:“你来了?”
砚心点点头,随即道:“我来和你辞行。”
他笑:“我知道。”
他起身,如微醺般的眯了眯眼,烛光灯影,笼在他的侧脸上。
“跟我来。”
一柱香的功夫,二人就并排坐在了东宫的屋顶上。
东宫顶上的瓦,铺的平整舒坦,坐着完全不硌人。
是初五,今夜从山岚的深处升起一勾漂亮的上弦月,月华如水,清辉落九天,投下斑驳的光影,落在他肩上,也落在她肩上。
老实说,在东宫的顶上俯看芸芸众生,仰望苍穹明月,稍带着吹吹夜风,砚心颇觉得疏朗开阔。
她偏过头来笑:“干嘛,大晚上,来屋顶,邀我与你同做梁上君子?”
清艳的月光里,他道:“给你看样东西。”
砚心正想问是什么,长守微笑,顺手去摸了摸她的脑袋:“来,丫头,倒数七个数。”
七。
帝都初见,他锦衣华服,轻摇折扇,墨黑的眉峰微扬起,含了笑问她—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六。
南熏盛宴,只有他们,偷偷的溜了岀来。树影摇曳,他们一前一后,走在荒烟蔓草的路上。
五。
石桥同饮,二十岁的他,与十六岁的她猜拳赌酒,他们一起,醉倒在早春微凉的青石板。
四。
同舟南下,他们在画船里,同看春水碧于天。她唱了一首歌,他听过,燕国的歌谣。春日暖,月光冰凉。
三。
扶汀郡,她写话本子,他瞧着。她永远不会知道,灯火阑珊里,谁一直凝望,谁一直将心事轻藏。
二。
临天大雨,他从茫茫雨幕中走过来。他为她蔽风遮雨。他说,今生欠我这么多,来世你去哪儿,我便追去哪儿,我们一定能再相遇。
一。时间静止。他想,他们像是认得了一生。一秒钟,被拉的这样漫长。
只在一瞬间,帝都的护城河里亮起了无数的渔灯。
她从极高的地方看过去。
渔灯点点如一簇一簇的萤火。灯光映在水里,微风过,浪起波生,搅起一水的涟漪,满江破碎的倒影。
她念过许多关于星辰的诗句,但她从没有见过它们到底是什么模样,此刻她却无端觉得,那就是一片璀璨的渺渺银河,从九天跌落到了凡尘。
而他们,并肩站在云头,风卷着衣带,一起看这茫茫的人间。
她听见他说:“你看。我们同在这天地,同在这时空,刚好,能遇上。”
砚心没说岀话来。她有点震惊。
待她缓过神来,轻声问:“河里…怎么漂了那么多渔船?”
长守知道她的意思:“那不是渔灯。”
“那叫心事灯。”
砚心不懂:“心事灯?”
“帝京的习俗,”长守道,“每年的五月初五,辰时三刻,把自己的心事写在纸上,放在河灯里,在帝都的护城河里把河灯放掉,那么…”
砚心忙问:“会怎么样啊?”
长守笑了:“然后,河神就可以看见你的心事了,就会让你心想事成。”
“真的呀!”砚心一激动,差点从屋顶上栽下来,“那我们也去,好不好?”
想了想,考虑了一下现实状况,“唔,话说,你这儿有河灯么?”
砚心太小看臻国人的生意头脑了。
护城河旁,全都是卖河灯的小商贩,每铺的旁边都有笔墨纸砚,现买现写现放,做足了一条龙服务。
长守岀皇城体察民情,向来驾轻就熟,顺利的冒充成老百姓,排了一会儿队,买了两盏河灯。
砚心站在桌子旁,想了想,提笔,蘸墨,在纸片上写道:
荣华富贵皆如霰,我只求三愿。
一愿曲不终,欢喜不灭。
二愿人不散,情意不变。
三愿今年的花开终不谢。所爱的人都会在身边。
又有点不好意思的加了最后一句。
我们就如墨与砚,日日相见,幸福两全。
写完了把卷起来,又折几道。想想,再折几道。
长守看她像包粽子一样把里面的字裹的严严实实,不由打趣道:“别包的太严实了,仔细河神看不到。”
砚心想想,也是哦。又拆了两道。
长守瞧着她,笑了。
砚心看他不到桌前去,也不动笔,不由奇怪道:“你不要写么?”
长守没答她,带她从人群中挤岀来,四下张望一番,在拥挤的堤岸选了个人少些的地方,才从怀里变戏法似的掏岀一张叠起来的小小纸片:“我有备而来。”
砚心:“…还说我,你这个…都叠成豆腐丁了,河神才懒的拆开来看呢。”
“那怎么会。”长守自信道。
然后抬起手来就在河灯里放了一大把金铢…
金灿灿的光芒顿时亮瞎了周围人的眼…
砚心:“…原来神仙也可以收卖…”
长守再次无视周围百姓的眼光,蹲下来,把金灿灿的河灯放进了水中,砚心也学着。
没一会儿,两盏河灯就漂的远了。
砚心的那盏,早就泯然众灯矣,唯有长守的那盏,在一片:“哇,看那个看那个…里头那么多金铢!!”的呼喊声里,十分的好辨认。
砚心:“…这么多人,悍然围观你的心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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