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森林中,没有任何东西,能瞒得过雷恩加尔的耳目。
事实上,早在一年前嘉文刚出现在这片森林中的时候,雷恩加尔就发现了他的存在。
嘉文身上那人类混合着精灵血脉所散发出来的迷人味道,令雷恩加尔的灵魂也为之迷醉!
一个聪明的农夫懂得让水果在树枝上熟透时才享受它浓郁芬芳,一个优秀的厨师懂得将手中的食物烹饪熟后才品尝它的美味,而一个完美的狩猎者,则会让自己的猎物足够强大后,才展开猎杀。
这是一个真正狩猎者固执的骄傲。
雷恩加尔的养父是这样的狩猎者,雷恩加尔也是。
只不过,嘉文成长的太快了些,这让雷恩加尔感到兴奋,又感到微微惶恐。
总在快乐的时候,感到微微的惶恐。在开怀大笑时,流下感动的泪水。我无法相信单纯的幸福。对人生的欺负悲喜,既坦然又不安,这种复杂而矛盾的情绪,不仅人类会有,雷恩加尔也会,即使再凶残的野兽,也会有自己内心细腻而复杂的一面。
它在杀死养父,并狠狠折磨他的时候,它就是又快乐,又惶恐,在大笑中流下悲伤感动的泪水。
正是这种复杂而矛盾的感觉,加强了雷恩加尔身心受虐般的快感。
智慧的代价是矛盾,这是人生对人生观开的玩笑,雷恩加尔的智慧并不亚于人类,因此,它也有一种极其自我的矛盾。
只要有智慧,就会有矛盾。
捧起养父的头骨,雷恩加尔轻轻吻了一下头骨前额,然后珍而重之的将它放在兽穴最干净宽敞的地方,握着粗糙的短刀,缓缓走出了兽穴。
在走出洞穴,沐浴在阳光下那一刹那,它全身冰冷的血液,瞬间燃烧至沸腾!
它扬天长嚎:
“猎个痛快!”
……
一个月的时间悄然流逝。
和雷恩加尔相互追逐已经整整一个月了,这一个月中,茹毛饮血,高度紧张的生活让嘉文变成了一头彻头彻尾的野兽,强烈的危机感如同尖针一样不停地刺激着他,在这种精神紧绷的高度消耗下,嘉文的体力已经达到了临界点,尾随身后的死亡威胁和自身强烈的求生欲望,几乎令他的精神崩溃。
一个月以来,猎人和猎物的身份从未发生转变。
雷恩加尔是猎人,嘉文是猎物。
幸好,现在仍然是理智主导着一切。一切都在按嘉文所预想的方向发展。他清楚的知道,这场狩猎是一场拉锯战,而不是从一开始就生死相搏。
“逃吧,躲藏吧,让我彻底享受你的恐惧,让我享受恐惧像香水一样从你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迷人的香味。”
在雷恩加尔看来,品尝猎物濒临死亡的恐惧,比品尝他们新鲜的肉体更加令人迷醉。
找到猎物并与猎物正面厮杀,这种低俗的狩猎方式对雷恩加尔来说实在太没有美感了,真正的狩猎者,是应该在狩猎的过程中,自己如同死神般尾随着猎物,让猎物感受到到死亡的恐惧,让恐惧像剧毒一样慢慢将侵蚀全身而亡。
雷恩加尔,可是将狩猎技艺化成艺术的傲之追猎者!
在高度紧张的精神压迫中,死于自己的恐惧,这是一个多么美妙的死法,多么美妙的过程!
当然,嘉文也非常乐意用这种方式来做最后的终结。
那无形的压迫力让嘉文明白,在正面的抗衡中,自己根本就没有可能战胜雷恩加尔,只有在漫长的相互追逐中,在两者耗尽所有的体力后,在最后最原始最纯粹的意志层面上的厮杀里,他才有杀死雷恩加尔的机会,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他们比的是谁的体力先消耗完,谁的意志先松垮,谁的精神先崩溃。
只要嘉文一出现体力消失殆尽,意志松垮,精神崩溃的情况,雷恩加尔就会毫不犹豫的折磨他,将他的眼珠挖出来,吸食他的骨髓,让他的血液和骨骼交织出最凄丽的白与红,然后,将他的头骨珍藏,那样,才是对生命的最大敬重。
瓮中捉鳖,这种优越的戏谑感最能让雷恩加尔感到满足。
它喜欢这种游戏,丛林,是它的天下。
在这一个多月的追逐中,嘉文根本就没有丝毫崩溃的迹象,而且,雷恩加尔发现,两者的距离,始终在一个固定范围内,恰好能够让它那敏锐的嗅觉捕捉到对方那独特鲜嫩的人类气息。
能在它的无形压迫下坚持这么久,的确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猎物。
……
……
阳光被树枝切割零零碎碎,在地上留下斑驳的影子。密集的水气蒸腾着,伴随着丛林中的细细碎碎的鸣叫声,显得静谧而美好。
雷恩加尔静静的看着一大群腐蚀蜥蜴兴高采烈地拼抢一只地鼠尸体,作为丛林王者的它异常讨厌这种丑陋并且带着腐臭味道的低等存在,它赤红的眸子闪烁着凶严的光芒,让这些腐蚀蜥蜴顾不得嘴边的美食,仓惶逃命。
“那个人类,居然沦落到吃这么细小肮脏的动物来补充体力?”雷恩加尔看着嘉文吃剩的地鼠残骸,疑惑而又不屑的想。
它可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弱、那么小的东西,狩猎这些弱小而丑陋的东西,对于高傲的狩猎者雷恩加尔来说,就是一种侮辱。
因此,它实在无法理解嘉文的做法——就像皇帝不明白贫穷百姓没饭吃为什么不吃鸡肉一样。
浓烈的腐臭味从地鼠的尸体上涌出,这种味道对嗅觉灵敏的雷恩加尔来说太过强烈,它对着地鼠的尸体喷出一道火焰,在地上炸出一个小坑,腐臭的尸体如尘埃般消散。
整个追猎过程中,雷恩加尔都毫不吝啬自己的体力,因为它对自己的力量有着绝对的自信。从它精确的推断来看,这个处于少年期的人类的速度,敏捷,力量,警惕性都十分优秀,还有着常人所没有的耐心与智慧,但它仍然有绝对的把握赢得最后的胜利。
绝对的。
所有它遇到过的人类,都已经成了它果腹的美食。
不过,它知道,这场追猎比的并不是单纯的力量,而是体力,耐性,以及智慧。
这才是真正的狩猎。
夜幕再次降临,冰冷的水汽在不断凝结,森林中的黑夜特别寒冷,饶是嘉文拥有魔兽般强悍的体质,被冰冷的水滴滴中的时候,也不禁泛起一阵鸡皮疙瘩。
森林中的黑夜最是难熬,在这危机重重的地方,在那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摇曳着树叶的高大的树木之间,似乎隐藏着某些深沉的阴影,仿佛雷恩加尔那凶狠残忍的目光,正在黑暗深处凝视着他。
嘉文警惕地环顾四周,森林深邃而幽静,所有的一切都显露出一股原始和野性的味道,但他知道,此时在这片静谧的森林中,定有无数的猎食与被猎食的故事在上演。
这一个月以来的每一个夜晚,嘉文都是在树上度过的,他的注意力始终高度集中,时刻注意着周围不同寻常的声响,他一刻也不敢睡死,因为他害怕一睁开眼的时候,就会看到雷恩加尔狠狠扑来,咬断他的喉咙!
这不仅是对身体的严峻考验,也是对精神的无尽折磨。他的身体始终保持在一个警觉的状态,时刻准备着弹起来逃命或搏斗,因此,每一个夜晚都显得那么漫长。
“我们要学会珍惜我们生活的每一天,因为,这每一天的开始,都将是我们余下生命之中的第一天。除非我们即将死去。”在时刻都有可能即将死去边缘挣扎,嘉文深刻地明白了这句话的涵义。
他已经坚持了一年多,在这一年里,面对的威胁越大,他心中的求生的欲望也越强。
他体内的韧性堪比任何一种最顽强的野兽。
面对威胁,面对生存的压迫,一个人若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坚强。
人在面对恐惧的时候只要一旦转身,那就会彻底地败再恐惧之下,理性和斗志顷刻间就会被蚕食得涓滴皆无,接下来就只会陷入疯狂的逃跑中。
其实,真正的勇敢不是简单的“我不怕。”,那只是无知者无畏的表现罢了。
真正的勇敢应是“我敬畏它、恐惧它,但我必须、能够面对它”。但是,如果处于绝大的劣势,在尚有可退余地,可以锋芒,那是一种理智。在退无可退的情况下,即使冒着冷汗、打着寒噤,全身发抖,也要告诉自己:不要害怕,不能转身!
那才是真正的勇敢,那才是真正的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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