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泄了行踪的傅承艺老老实实地叫了车,一路直奔位于北京近郊的爷爷家。
傅家老太爷这房子可不得了,那全是按着老北京标准的三进四合院结构造的。敲开如意街门,穿过养满了海棠、玉兰寓意着“金玉满堂”的前庭,跨进雕有垂莲柱造型的垂花门,傅承艺就看见爷爷傅继纲正在庭院里悠哉悠哉地打着太极拳。
傅家老爷子早晚各一趟拳,风雨无阻,这打得可是已经有年头了。
一眼瞧去,这每一招每一式速度并不快,可是动作完全到位,功架那是相当的好,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位可是练过的主。再定睛打量,只见开、合、动、静之间,每一个动作都是按照腰-肩-肘-腕-掌-指,或者腰-胯-膝-踝-足-趾的顺序,在意念的引导、呼吸的协调下,由内而外、由大而小的逐步地推进着。
乍一看似乎只得个柔和舒缓,可是如果再那么细细品味一番的话,却能感觉那招与招,式与式之间的连绵不绝、柔中带钢,尽显了太极其独特的“以心驭气,以气补神”的章法和神韵。
就算傅承艺这个彻头彻脑的门外汉,看到爷爷那动静自如,和顺自然的功架,也不禁变得心平气和,还心有所悟:爷爷今年八十八了,而精神如此旺盛,平日里也没个小毛小病的,看起来这太极养生之道,的确还是不无道理的啊。
在傅承艺的感慨中,傅继纲已经把一套拳堪堪打到了结尾处。但见老人家两手轻轻地向外翻掌,手心向下,慢慢地双臂下落,最后停在了身体的两侧,而同时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把拳式给收了起来。一转头看到静静地站在一边的傅承艺,老爷子呵呵笑道:“啥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吭声。”
傅承艺赶紧走上前,讨好地说:“我这不是正看您这拳吗?一进门就见您打得那叫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啊。我是不懂这些,可是也能看出来您这呼吸和拳脚、身法那都是得配合着来的,我可不敢打扰您。
不过,还真别说啊,爷爷您这套路看起来可是‘博大精深’,和外头全面普及的那些个‘花拳绣腿’就是不一样啊。赶明儿有时间您也和我说说这里面的玄妙?我也得跟您好好学学。”
傅继纲听了孙子的奉承,高兴地直乐呵。尽管心里明白着呢,这里面的马屁成分不少,可是那几句话,也的确说到了自己的得意之处上:“呵呵,不过是太极拳而已,你们年轻人是不信这些的。”
傅承艺脸上立刻露了个夸张的表情:“哪有那么回事!要是街边广场那些大妈大婶练的那些个‘群魔乱舞’,那一看就是忽悠人的,我自然不信了。可是爷爷您这一套路,动中带静,柔里含钢,带眼睛的一看就知道这是真功夫啊,可不是那种大路货可以比拟的。”
傅继纲被傅承艺说的心花怒放,接连点头:“嗨呦,看起来你小子还颇有点眼力劲儿啊。嗯,这些年在外面闯荡到也不无所获啊。”
傅继纲眯缝着眼,招招手,示意傅承艺再往自己跟前靠靠,然后拍了拍孙子的肩膀,带着几分自矜地说:“要说我这一趟拳啊,倒也确实不是那些个寻常把式。这还是我当年和老领导们打牌的时候,和一个姓杨的卫士学的呢。和外面流传的什么二十四招,四十八式,确实不同,呵呵,大有不同啊。”
傅承艺一听明白了,这感情是“大内高手”的独门绝技啊,那自然不是街头杂耍一个档次的了。也就是爷爷这样的身份,才能让人破例教上一教的吧。
傅家,在偌大的北京城里也算是个非常特殊的家族。在文化艺术圈子里,他们是难得的生意人,而在生意圈子里,他们又是少见的能书善画的文化人。简单地说,就是能够一脚踩两船,而且又能够同时在两边呼风唤雨,属于典型的多面手。或者套用一句曾经流行过的话来更具体地说,那就是:比我家艺术的没我家有钱,比我家有钱的没我家艺术。而带领傅家开创出这个局面的正是傅继纲。
在傅继纲之前,傅家还只是有名的书香门第,世代以翰墨著称。诗文歌赋,传名于后世者,不乏其人。而傅继纲本人擅画,曾经师从北方画派的著名大师于梅痴,并以画梅花最为擅长。
傅继纲本人除了喜欢画画,还有一个小爱好,那就是打桥牌。也许和他本人是个艺术家有关,和大多数桥牌爱好者喜欢章法严谨的“精确叫”不同,傅继纲是个少有的“自然叫”发烧友。这一点使得他在最早的北京业余桥牌协会里颇有声名。
也许是机缘巧合,他当时碰巧被同样喜欢桥牌,而且同样酷爱“跟着感觉走”的自然叫的某位老领导给看中了,于是很幸运地就成为了红墙小圆桌桥牌沙龙的一员。从牌桌上积累到的这种人脉财富,自然为他后来下海搏浪奠定了最坚实的基础。
从时间上算,傅继纲是属于上个世纪,响应了国家号召成为国内最先富起来的那一批人。但从技术上讲,和八十年代那些大名远扬的“倒爷”不同,傅继纲是个正经八百,不带一点儿水份的儒商。
作为红墙小圆桌桥牌沙龙的常客,傅继纲的名字便由几位海外同胞口口相传,一直走出了国门,在海外享有了甚至更高过国内的知名度。偏偏他还是位出身于翰墨丹青世家的国画家,碰巧他本人的水平又不赖,对于盼望中国改革开放盼了一辈子的海外华侨们,一个名声赫赫的画家的国画作品,当然也就成了十分珍贵和抢手的收藏品。
傅继纲的作品中极品虽然不多,但基本上都算是中规中举,皆有中上水准。当时他的一副三尺斗方就能卖到十万美金,而八尺全开的大幅作品更高达了几十万。即便如此还是有价无市,一画难求。
在供求关系如此一边倒的情况下,傅继纲毫无意外地率先富了起来。之后,他却并没有满足做一名富家翁,倒是又颇干了几件大事。先后几次通过国外朋友的联系,将被八国联军抢走的中国文物、书画通过拍卖的渠道重新买了回来,然后又无偿转赠给国家博物馆和故宫博物院收藏。这等慷慨高义的善举又为傅继纲赢来了“文化卫士”的雅号,同时国家也在很多方面给予了肯定和嘉奖。这一切都为傅家后来进军商业领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傅家从商后的生意虽不高调,但一直以来都可谓是顺风顺水,并没有遇到过什么挫折。不过在傅继纲眼里,他自己只不过是碰巧搭上了顺风车。在正确的时间做了正确的选择,从根子上来说并不能算是什么正规的商人,充其量只能称个“文化掮客”。
当然他的子孙们都坚决不认同他的这种说法,要知道在适当的时候做适当的事,从来就是说着容易做起来难。不管对于谁来说,在看到最后结果之前都不会知道这选择是否正确,是否顺应了发展的潮流。天底下这么多的聪明人,在当时的条件下,能做出像老爷子那样选择的,可真没有几个。这应该就是大智慧所在吧。
外人眼里做生意、画画那是傅继纲的双绝,只是在傅继纲的心目中,桥牌才是他自己选择的兴趣爱好,自然要居首;绘画是他的职业,祖传的技艺,养家糊口的本事,便退而其次,排上第二;而生意,却实在是一时间的热闹,说到底还只是因人成事,当然也只能摆在了末位。
所以对于大儿子傅正翰继承自己的衣钵,做一个画匠,二儿子傅正哲继续发展自己的身家,当了一名奸商,心里都不置可否,只认为那不过都是一般中规中据的选择,并没有任何惊艳的地方。唯独对于自己这个大孙子,拿傅家大大小小的话来说,“一头扎在游戏里,那么大个人了还不务正业”的傅承艺,却是青眼有加。
这里面除了是长子嫡孙的因素以外,更多的却是因为老爷子觉得这么的儿子辈孙子辈里,只有傅承艺是得了他“性情中人”这脾性上的遗传,在两个人的心里那都是把兴趣爱好排到了第一。
所以傅继纲听到傅承艺的好话,尤其地兴高采烈,觉得这才是自己的真正传人啊。要不怎么就能慧眼识得这拳法的妙处呢?果然是爷爷英雄,孙好汉啊!
傅继纲转身拿了块毛巾擦着汗,一边又问着傅承艺:“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居然不声不响地突然跑来看爷爷了?该不是又闯了什么祸了吧。就是嘛,我说今儿个怎么突然人到的那么齐,感情这是要对你三堂会审啊。呵呵,别怕,爷爷站在你这边呢。”
傅承艺听了傅继纲这么说,当下心里大定:“我这匆匆忙忙地从上海赶回来,还真不知道出啥大事了呢。不过看到爷爷您精神矍铄,老当益壮,我还能担啥心呢?家里有您老掌舵,那就不会有什么大事,绝出不了什么偏差的。”
傅继纲笑着捶了捶傅承艺的胸口:“嘿嘿,你小子啊,就知道捡好听的说。呵呵,爷爷老了,耳根子也软,容易被你这糖衣炮弹击中啊。可是别的几个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傅继纲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堂屋,脸上露出了挪揄的表情。
傅承艺却是一点都不在乎的表情:“您这是哪儿的话呢?我还就愣是没看出来爷爷您哪儿老了。啧啧,就您这身板,这精神头儿,就算是当年的黄忠想来也比不了啊。您刚刚这一趟拳,别说是我爹,就是我们小年轻的,那也不一定能打下来啊。”
傅继纲眼见傅承艺似乎真对自己的养生拳感兴趣,倒也很高兴:“哟嗬,看来你这是真看上我这压箱底的货色了啊,呵呵,不错不错。现在的年轻人啊,那都喜欢洋玩意儿,什么瑜伽,泰拳,跆拳道的。切,那都是当年被我们老祖宗玩残,玩剩下的东西,哪里比得上我这几百年的真传啊。”
傅继纲一边说,还一边比划着:“你知道,年纪大了,不服老是不行的。脑子就是不如以前好使了,打牌经常记不住牌了;手脚也没那么灵便了,画画的时候啊,心到了可手却到不了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了。
可我练的这趟拳,最讲究心平气和、神智内敛,用意念引导动作,使人的精神处于一种集中却又放松的状态,这个啊,就只能自己练习体会了,很奇妙的感觉呢。同时还更加能够帮助肢体动作协调配合、合顺自然。我这些年打下来,最大的感受就是脑子还很清醒,身板也还不错,吃的下,睡得着,老是老了,却也不是随便谁都以为能够糊弄的。”
傅继纲的声音慢慢转轻,而傅承艺却是敏感地发现这一瞬间,爷爷的眼睛里透出了一丝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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