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嫣芷这一唱,整座青花绣楼又是一翻哄动。那些在戏台上演唱的旦角,小生,青衣统统停了下来,锣鼓手也变得吵哑了。出入的宾客顿时也骤然驻足了下来,眼睛里放射着异样的光彩。
原本座着的李大官人也奇迹般站了起来,手持着他下巴下那一撇小胡子,慢悠悠地围着董嫣芷一圈圈打转,脸上惊诧的表情和眼睛里放射的阴鹫就像那贪婪的狠毒了。
老鸨母刘脂儿只是睁着眼睛,机械性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似乎已无力控制这样的场面,任由事情自己发展下去。
一旁讨好彩头十足的秋月,这时也愣住了。她眼睛里绽放的惊疑,永远也解不开她心中的纠结。她想能让自己与老鸨母刘脂儿挑事闹翻脸的董嫣芷,度来量去也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稚儿,在这风月场所上混生还嫩得很,小小的董嫣芷凭什么每次出场的风头都要盖过自己?而且还能够做到人到事止,心静如水,波澜不惊。
在董嫣芷再次唱出天籁之音的吸引下,楼上楼下的欢场女子和宾客,霎哪间亦步亦趋,或倚在栏杆外,或围坐酒桌旁,凝神托腮,静听天籁神来之曲。根本就没有人愿意或者有心,去打扰这样静美柔宛的歌喉。
一曲歌罢,声歇情在。悠悠余韵,款款揪心。
董嫣芷收住歌声,跟本就不看那个李大官人一眼,安然地走到了刘脂儿的跟前,轻言笑道:“姨娘,好了,一切都过去了。咱们也该回后院散心去,别宅在前堂干受呕气了。这窝子的官人呐,那个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禽兽,咱们女儿家那里能和这些野兽争一口气,没得是气坏了自己的身子才不好呢。”
董嫣芷这一下口不遮拦的话一出口,刘脂儿马上急了。
她怯怯地踱到李大官人的面前,迎面笑道:“李大官人,你别见怪,小丫头片子世面少,刚来又不懂规矩。若是言语上有个冲撞的,还请李大官人多多谅解和包含,我老婆子自是感激不尽。”
那李大官人似乎犹豫了一会,端起茶杯,缓缓嗑了一小口,又慢慢看上董嫣芷一眼。笑道:“刘鸨母,你这个怜牙利齿的小丫头啊,还真是个活宝。若是放在外面的市阶上,还不知道有多少和你一样的老鸨母出高价来抢夺哩。罢了,天下珍物也不独我一人尽享。小丫头这骂人的话儿,我也不想过多追究。今日已得聆听仙音,心愿已了。咱李某人有言在先,就此打道回府。刘鸨母,让你受惊了!李某人实在抱歉呀。”
听得李大官人的这一翻话,刘脂儿的心一下子先落地了。虽然李大官人这一连串的反常举态,真的让人摸不着头脑,一会儿邪气邪气的,一会儿又正气十足的。这惊心的场面足以让你倒挂如簧,大气不敢惶喘。
刘脂儿及时接着话荐道:“嫣芷,过来给李大官人行个礼,多谢李大官人为咱们及时排忧解难。以后啊,说不准,少不得李大官人的多多照应了。”
董嫣芷娇俏一声道:“姨娘,不是嫣芷不想给李大官人施礼致谢,只是这台上的规矩,来者是客才不分你是王公大臣,将相王侯呢。若是没有了打赏的金银细软,说什么嫣芷也不能向李大官人行礼致谢的。除非李大官人像那耿霸天一样,持强凌弱,鱼肉百姓。”
老鸨母刘脂儿这会儿,还不等董嫣芷的话脱落了嘴角,马上变颜道:“嫣芷,休得如此无礼,慢待了李大官人。今日若不是李大官人出手相救,这会儿还不知道耿霸天那伙人闹成什么样子呢。咱们青楼的营生虽然说的是白金细银,倒也是有个知恩图报的良心呐。你怎么能对李大官人说出这种不厚道的话呢?嫣芷,就你这态度还不快快向李大官人请罪,更待何时。”
“姨娘,嫣芷说了。若是李大官人没有白金细银的打赏,休想叫董嫣芷向他行礼。咱这是卖笑营生的地方,又不是慈善机构的公共场所。哪能卖笑了,客人不给钱的啊。”董嫣芷坚持自己的说词道,一副不要命的样子,根本就不管你是谁呢。
“嫣芷,你怎么能这样了,老娘说话你都敢不听了吗?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老鸨母刘脂儿气呼呼地吼道,她已急得怒火攻心,生怕眼前的李大官人一变脸,这自作孽的祸事啊,恐怕就是个没完没了的事情了。她刘脂儿那还有心思去管这一捞子的坏事儿。
“好啦,你俩都别在演戏了,我头晕。小丫头,你不就是想要个打赏吗?大爷我给得起。来,拿去,五十两够面子了吧。”座着的李大官人忽然站起来讪笑道,让还在惊疑中的老鸨母着实吓了个惊喜。
“嗯,多谢李大官人,小女子董嫣芷这厢有礼了。”董嫣芷接收了李大官人五十两银子打赏之后,宛如天上下凡的仙子款款地向李大人施了一个万福。
“哈,哈,说你是个伶牙利齿的丫头,你还真是啊,世间少有的珍物。老夫去喽。”
李大官人一时哈哈大笑,突然丢下这句耐人寻味的话,飘然而去。
这一日扎腾,老鸨母刘脂儿却也经历了一段惊天动地心动魄的场面。这会儿让你一跃上天,飘飘然如同神仙掠云;这会儿让你石沉大海,憋得死死的,如同上刀山下火海的煎烤。虽然这心肝儿总是七上八下的,乱如绫丝,但是眼前这一关凶险万幸渡过了。
让人最出乎意料的惊叹,莫过于小小年纪的董嫣芷末了竞横生出这一幕,居然硬生生地盘剥了李大官人这一白花花的五十两银子。眼红得一旁白出了力气,献尽了风情殷勤的秋月啊,这心就像被人狠狠捅了刀子似的,鲜血汩汩。恨不得爹娘少生了一张天生的巧嘴。
老鸨母刘脂儿也不多说什么,反正刚刚过去这一场上演的生死戏剧,她已领略了其中的滋味。这青花绣楼上的营生,刀口子上悬挂的命门,也不知道那一天就得玩完。什么人用什么手段,能掏得寻欢而来的宾客的真金白银还重要吗?况且这卖笑场上的营生,从来就是愿者上钩。那管你是上至王侯将相,文人士大夫,还是下至农耕樵夫,偏生爱往这风月场所站。
“散了吧,你们都散了吧,各做各的营生去。老娘我实在是大累了,马福,这前堂的营生,这些日子就先交给你打理了。有什么要紧的事,你再通报一声就好,老娘自会料理。”刘脂儿心酸地抛下这几名话,起身晃惚着往后院走去。
“姨娘,你不管咱们这一帮姐妹了吗?”秋月在后面发出低鸣的悲号。
“秋月啊,枉你白白当了这青花绣楼的头牌呀。老娘我放任你们这一帮讨嫌的蹄子一些日子不是更好吗?以前啊,你们还巴不得老娘这样做呢?今日放生了你们怎么又不愿意了。”老鸨母刘脂儿停驻了一下,回过头来慨然的说道,无能为力的悲凉一时自然展现。
“姨娘,你也别大自悲了,宽心吧。嫣芷觉得只要咱们姐妹同舟共济总会有晴天的,这天上的乌云啊,那能遮得住太阳光呢。”董嫣芷这时却突然插言道,委宛的语气已然带了些硬气。
“嫣芷啊,你真是姨娘心上的肉啊!姨娘那里疼痛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哩,你这眼睛啊生得就是毒,一瞧准便准。若是秋月那一帮讨嫌的蹄子,有你一半的玲珑机智就好,姨娘也不用这么揪心了。”老鸨母刘脂儿半笑半带着夸耀的口吻说道,忸得一旁站着的姑娘们默默低下了头。
“姨娘,你别总夸嫣芷了。嫣芷觉得这些姐妹们也是一顶一的,在这青花绣楼都有是好手。嫣芷只不过是仗着天生这一把声喉罢了,和姐妹们比起来那自是暗淡了许多。”董嫣芷生怕刘脂儿只顾褒奖自己,而忽略了秋月等一众姐妹的好处,尽量想着话题往她们身上扯。
“妹妹的这一翻恩情,作姐姐的自是铭记于心了。如今已没了事端,妹妹就陪姨娘回后院去,前堂的事有姐姐顶着。”秋月终于说出了自己心中由衷的这一句。她明白,这小小年纪的董嫣芷并非如她心中前些日子所想的那样,凭借着自己天生的优势而对她们另眼相待。
“哪,好吧,嫣芷就先谢谢姐妹们了。秋月,嫣芷这就陪姨娘去。”董嫣芷婉然笑笑道,转过身随刘脂儿去了。
后院那间破旧的偏僻小房,李秋生还是睁着硕大的眼睛躺在破烂的木板床上,青衣已在一旁搅拌细碎的膏药了,正准备往李秋生身背上的创伤上敷呢。董嫣芷伴着老鸨母刘脂儿就倏然走了进来。
“秋生哥,姨娘来看你了,这会儿好些了吗?”董嫣芷一进来就急急的说道,眼睛里已是多了几分苦涩。
“我,我还好。”李秋生几乎不假思索的答道,忽而又接声说道:“嫣芷,你来了?真好。老鸨母,你怎么也来了?”语气里明显是冲着董嫣芷来的,而非老鸨母刘脂儿来的。
“嗯啦,秋生哥,若不是姨娘另有安排的话,嫣芷恨不得时时在这里陪着你呢,也不落得秋生哥这里如此凉薄光景的,多一个人在,或许总会多一些生气呀。”董嫣芷满心欢喜的说道,似乎已忘记了这里还有青衣和刘脂儿的存在。
刘脂儿的脸上闪过一丝阴沉,心里掠过一片惊疑。难道李秋生这晃头愣脑的臭小子,几天不见,心里竞对董嫣芷暗生了这男女之间的蒙胧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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