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夕给汀蓝公主配的药,服用之后会有些嗜睡,加之公主身子骨太弱,头三天几乎都躺在昏昏沉沉的睡着。
第三天夜里,云夕睡着了,朦胧中听见内间里有点声响。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只见那晚的月色无比明亮,照的半间屋子都白森森的。公主正穿着寝衣站在门前准备开门出去。
云夕轻手轻脚的从床上坐起来,走过去悄声问道:“殿下,外面夜寒风大,又这么晚了,您要去哪啊。”
公主闻声转过头,一看是云夕,略带歉意的笑了笑说:“我躺了这么多天,刚才一醒过来觉得全身都难受,皮肉骨头都不像是自己的了,便想去外面走走,可是吵醒你了?”
云夕摇头道:“殿下言重,照顾殿下起居是奴婢的本份,还望殿下宽恕奴婢失职之过。”
说罢,她转过身从衣架上拿起汀蓝公主的昭君麾给她披上,自己也穿上尚工局巡夜的棉衣,掌上一盏宫灯道:“夜里的路难走,一个人也凭添寂寥,还是奴婢陪公主走一段吧。”
于是云夕掌着灯,不远不近的跟在汀蓝公主身旁。她们一路无话,直到走到宫内最高的宁远塔前,公主转过头问她:“愿不愿意陪我一起上去看看。”
汀蓝公主用的是“我”,而不是“本宫”。云夕心中一动,随即说道:“奴婢不胜荣幸。”
爬上宁远塔只有一条木制的楼梯,十分陡峭,近乎垂直。云夕走在身后护着公主,她轻功高强,内力丰厚,爬起楼梯来自然是不费吹灰之力。但公主原本便金枝玉叶之躯,加之身体刚刚大病初愈,每走几步台阶便要扶着一旁的楼梯歇息一会儿方可继续前行。
云夕也不急,一路默默的跟着。于是漫长的一个冬夜,两个知慕少艾的年轻女子,一盏昏黄的宫灯,一点一点的打破一段暗无边际的岁月和道路,仿佛永恒。
不知走了多久,一阵寒风从头顶蹿过。云夕一抬头,上方的出口处是一片碎银散落般的星空。她们走上塔顶上,十几名正在塔顶巡岗的侍卫一看见云夕手中芳榭宫的宫灯,匆匆跑上前来,见到前面站着的正是汀蓝公主,忙跪地请安。
公主命他们各自去当差,不用跟着,只和云夕往塔楼最前方走去。
站在那塔楼之上,只觉得夜色苍茫,天地辽阔。皎洁的月光下,整个大理城都尽收眼底,所有的建筑、街市,甚至树木道路都显得那样肃穆威仪。而头顶的天空黑的发蓝,银河如泼洒般闪耀于天际,更衬出夜幕的深邃。江山此夜,川河永驻,一眼万年。
云夕觉得自己的胸腔里满满的都是震恸,忍不住感叹:“好美。”
汀蓝公主似是跟她有同样的感受,但她并未说话,只是转头看了云夕一眼,目光里似有绵延不尽的隐忍与愁思,却依旧没有言语的转过头去。隔了许久,她缓缓开口:“为了这样壮阔的江山,这样瑰丽的天下,多少生灵涂炭,多少人埋骨他乡,多少阴暗污浊见不得天日。有多少美,就有多少丑恶。”
公主的语气平缓,没有幽怨与愤怒,只有喟叹。云夕一向觉得这样养在深宫不知民间疾苦的公主定是任性又浅薄的,谁料她竟说出了那样一番话,心中不禁对她刮目相看,只道:“殿下金枝玉叶,何出此言。”
汀蓝公主淡淡的笑了笑,笑容中却似隐藏着无限的哀愁:“我虽生在皇室,但你可知高处不胜寒。这周身的荣华富贵出生已定,本不是我能选择的。到了必须为了它牺牲的时候,同样也不是我能选择的。这世间,还有比这样身不由己更令人悲哀的事吗?”
云夕听了,心头也漫上一层浓浓的悲凉。她虽不知道公主说起这番话所为何事,但却明白那种无奈与绝望。
她在宫中短短这几天,看见这红墙绿瓦的深宫之中,金壁辉煌,应有尽有,最罕见的竟然是笑容。宫中之人,上至太后妃嫔,下至宫女奴婢,各个的面庞上都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阴霾,仿佛了无生机。若是生在这样的金丝笼里,确是全然不如生于山野之间自在快活。
她看向面前这个十八岁的少女,面庞分明还是新的,眼睛里却已添风霜。
她走上前去,将手中的宫灯递给公主。汀蓝公主略感诧异,但还是接过了宫灯。
云夕道:“殿下您看,方才,奴婢就是掌着这么一点小小的灯火和殿下走过整个宫中,又在宁远塔中爬了一个多时辰才站在这里,看见了眼前如此极致的风景。这宫灯虽小,只能照见你我脚下一尺见方的土地,却可带你穿越茫茫黑暗,抵达你想去的地方,就如同希望。所以殿下,无论前路如何多舛,且记得要心怀希望。若是心甘情愿堕入茫茫黑暗,就真的什么念想也没有了。”
汀蓝公主听罢云夕的话,久久的看着她,眼里慢慢涌出莹莹的泪水。她拉起云夕的手说:“古人的书里说,千金易得,知己难求。你这番话我如今牢牢记住了,心中已当你是高山流水觅得的知己,不知你可愿交我这个朋友。”
云夕的脸上露出笑容,反手握住了汀蓝公主的手,轻声道:“承君不弃,生死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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