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欢（GL） 第50章 （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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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才刚刚擦亮，拉起的城门便被几人合力放下，守城军恭谨地跪送骑着罕见的高头骏马的数十人小队出城，越过咣当作响的护城河，奔走在夜露深重的小径上。通往阜阳城郊的路原本便人烟罕至，如今顶着乌青的天空，更是放眼四周尽是山水。

    那一头礼乐齐响，摄政王座下最得力的心腹固陵将军周安陌正在太庙里行出征前祭天之礼。

    缺席的李栖梧却裹着鸦青披风出现在送别傅茗出城的路径上。傅茗领了李栖梧亲笔书的密旨，前往阜阳城郊同十万大军会合，李栖梧另派张为领了一小队绝尘骑精兵护送。

    张为同绝尘骑在后头远远地跟着，李栖梧同傅茗当先并肩骑马，马蹄像有规律的鼓乐声，在静谧的郊外令人出乎意料的放松。

    越过田埂边潮湿的泥地，马蹄带起泥点溅上阡陌旁开得倔强的野花，再过一个山头，李栖梧便止了马，停下来瞧着傅茗温润的眉眼。

    汗血马轻轻踢着路边的石子儿，她润了润早起干燥的嘴唇，道：“你且去罢。”

    她原本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什么都不说为好。

    傅茗点头，仔仔细细地瞧着她的眉眼，她的眉毛并不浓密，幼时听大人们开玩笑说眉毛淡的人脾气好，以后他是个有福气的，尚未开蒙的他在尚不懂得的调笑声中牢牢记住了这句话。

    在往后漫长的陪伴中，尽管李栖梧脾气并不好，他却也总觉得，能遇上她，自己是有福气的。

    傅茗一双眼浸泡在回忆里，瞧着李栖梧安然浅笑。

    她的五官单拆开并不出挑，合在一处却别有风流韵味，每一笔都似名家出手的山水画，慵懒随性得恰恰好，多一分便是刻意，少一分便是寡淡。

    李栖梧被他盯得不自在，轻轻咳嗽一声。傅茗的睫毛上沾着清晨的露水，眨眼间显得眉睫湿湿，他伸手替李栖梧将鬓间偶然沾上的飞叶摘下来，握到手里，却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话：“想不明白便不急着想。”

    李栖梧还未反应过来，却听他语气认真地看进她眼里，抿抿嘴唇，道：“我等你便是了。”

    李栖梧心知他指的是什么。老王爷膝下只得李栖梧一女，原本便偏疼些，平常人家出阁的年岁早过，她却依旧被父亲留待闺中，只私心想着多享几日天伦。但自老王爷病后，便一直催促着李栖梧同傅茗尽早完婚，想是恐怕自万一不寿，李栖梧便又要守三年的孝期。

    李栖梧和傅茗都晓得，这一耽搁，至少是三年，至多……

    李栖梧笑着点头：“好。”

    傅茗却因她的回答愣住了，抬头深深地看着她，原本含笑的嘴角收起来，下垂的眼角竟有了几分凄清。

    李栖梧是个口是心非的人，他知道得比她自个儿更清楚。

    他不再说什么，伸手想握住她的手，却只拉住了她的袖口，攥在掌心轻轻摇了摇，像无数次李栖梧同他商量去撒野那样，然后将手收回来，对她笑道：“我这便走了，你好生珍重。”

    李栖梧点头。傅茗侧拉缰绳调转马头，李栖梧突然低声唤了一句：“傅茗哥哥。”

    傅茗转头，见李栖梧眯起眼睛，睫毛不堪重负地颤了一颤，自八岁起，她便不再喊他哥哥了，也不再许他叫她妹妹。如今喊起来，依旧是脆生生的，却不似记忆中的模样。

    傅茗点点头，绝尘骑随侍而上，转身走向雾气深深的山谷。

    李栖梧调转马头，往回走了几步，却侧拉缰绳，马蹄一跃上了山谷旁矮矮的山丘。

    傅茗一行人在谷间缓慢行进，李栖梧在丘陵上亦步亦趋地跟，像从前傅茗无数次踩着她身后的枯叶那样凝望着他的背影。

    陌上花开得正好，他清俊的背影瞧起来像出门踏青的贵公子。

    傅茗掌着缰绳的手中握着从李栖梧发间摘下的叶子，他伸出拇指慢慢摩挲，慢慢抿住嘴角。

    他记得从前自己同父亲上贺兰县收服流民时，李栖梧吵着嚷着要一起去，摄政王不让，她便领着周安陌在身后悄悄跟着出城，隐蔽的手法并不高明，傅茗听着她们杂乱的马蹄声跟了一路，才好笑地在交界处候着将她们拎了出来。

    他那时瞧着李栖梧不甘心鼓起的腮帮好言好语地哄了一声：“阿梧。”

    达达的马蹄声在空旷的山谷里回荡，她的马稳健了许多，再不似当初纷乱得一辩便知，可是傅茗知道。他就是知道。

    李栖梧看见傅茗的马停了下来，绝尘骑众人也跟着止住行进的步伐，李栖梧缓慢地勒住缰绳，一时间山谷里只剩孤零零的乌啼和风声。

    李栖梧凝视着傅茗的背影，他的身子轻轻一顿，却没有回头，然后沉了沉肩膀，继续前行。

    李栖梧停住相送的脚步，立马看着他走过雾气缭绕的山谷，走向朝阳刺破的平野。

    自己本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连周安陌她也不愿相送，却不晓得为何跟着傅茗走了一程又一程。

    或许只因她清楚明白地知道，周安陌是会回来的。

    李栖梧拨开耳边的碎发，沉了沉眼眸，这才转身奔马回宫。

    皇宫里空荡荡的，贺兰玉欢走了，傅茗走了，周安陌也走了，她从未觉得宫里头这样大，长长的看不到尽头的回廊千曲百转，每一片精心雕琢的砖瓦冰冷重叠，恭贺新皇登基的帷幡还在呼啦灌风，无处不是巍峨壮丽，无处不是气象万千。

    她想回含冰殿，含冰殿却在扫洗周安陌原本的偏殿。于是她负了双手，信步往太皇太后宫里去。

    安寿殿里泰半宫人也跟出宫去伺候祭天诸事，殿门前只有几个眼生的小太监守着，见李栖梧来了，忙跪下行礼问安。

    李栖梧点头示意免礼，问道：“太皇太后今日没出宫？”

    小太监忙回道：“原是要去的，临走时苏大人说是主子发了头风，便歇息下了。”

    李栖梧一愣，才想起来他口中的苏大人便是太后跟前的女官苏紫檀。李栖梧颔首，越过他往里头走：“我去瞧瞧。”

    安寿殿里少了许多伺候的宫人愈显清净，这样的清静令李栖梧不自觉地放松了精神，走向寝殿，寝殿里却一人也无，她靠着门边想了想，往一旁供着佛龛的偏殿佛堂去。

    太皇太后礼佛喜好清净，佛堂向来宫人便少，此刻更是一个守殿伺候的也无，孤置在一旁，像它禅意十足的装修一般寂静地偏安。李栖梧还未走近，却听得里头传来切切细语。

    她原本想提脚出去，紫檀的声音却略显沉重地提到了摄政老王爷的名号。

    李栖梧一愣，上前将耳附在了门边。

    “主子打算何时同小王爷说？紫檀瞧着王爷近段日子精神也尚好。”紫檀语调有些惴惴。

    太皇太后并没有说话，只是念佛的声音微微停顿了一下。李栖梧心里的预感纷至沓来，引起心脏一缩，而后又轻轻跳动起来。

    “主子，紫檀斗胆，此事是瞒不了许久的，拦了王爷的书信往来亦不是长久之策。”紫檀又婉转劝道。

    李栖梧听见太皇太后的念珠轻轻碰在地上的声音，而后是她冰凉的长叹。

    紫檀的嗓音弱了下去，言辞怜悯：“……更何况，其父新丧，作为独女若毫不知情……”

    她停住，抬头看向突然洞开的檀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