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人如果疯了,
一切好像就变得容易了。
不再需要缜密的思维,不必要把脑子累的像狗一样。
可是疯话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钟弦已经进入半醉的状态,本来可以飘飘欲仙的时候。邓忆的做法却让他心里像堵了块石头。
他承认喜欢和邓忆聊天,听着他喃喃道来。但他不喜欢听他说案子。或者只是不喜欢听他可能会怀疑到自己的哪一部分。
他甚至可以喜欢听他深刻地分析自己,说他的性格或心理有问题,这些都可以。
邓忆和他世界里的人与事都不一样。好像周围都是泥泞沼泽地,而邓忆却是旁边一块干净的石头,他可以爬上去,借此暂时欣赏一下清亮的夜空。
他就是这种感觉。
尽管他们相识时间并不长。有些感觉却可以一开始就产生。
这是绝对纯粹的感觉。
并不像他无意中引导的那样。
现在似乎他完全把这个引导去了别的方向。以致于邓忆用一种很危险的眼神看着他,那个家伙竟然会用很富有意味的眼神看着他。
钟弦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尽管他一个字也没辩解。心中丝丝缕缕地感到失望。好像沼泽地就要吞没这块唯一干净的石头了。谁都无法幸免。
“做点什么”
钟弦将酒杯放到床头桌上去。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醉的比想象的严重。
他揉了揉额头,
他重新尝试站起来,扶着墙去了浴室。他一度怕邓忆会跟进来,但幸好那个家伙没有。
洗澡并不是为了开始,而是为了冷静。用的时间越久,越会起到冷却热情的作用。钟弦那么做了。等他穿好棉质浴袍出来时,邓忆已经不见了。
不知那个家伙是何时离开的。他甚至没有听到开关门的声音。
钟弦在空荡的酒店房间里站了好一会儿,身体里的酒精没有再让他飘然欲仙。失落的感觉却是比刚才的失望还严重。
他将瓶子里剩下的酒,一气全喝掉。忍着会吐出来的可能性,爬上床去,盖上被子,等着酩酊大醉,强迫自己睡觉。
可是,现在这张床和世界上任何一张床都一样了。
和他公寓里那张又大又舒适又美观的床一样。
柔软的床垫下面是坚硬的让人无法安宁的芒刺。
那个芒刺扎在他身上的每一个角落。
如果人生重来一次。他会不会再这样不顾一切、放弃一切,只为追求目标。
可是,
没法重来。
他的吉它早就被他摔碎了,像垃圾一样扔掉了。他不再唱歌,更不会再写歌。
他曾给那个老女人写过并唱了最后一首歌。
违心的,却觉得是做了件最正确的事。
他换来了他人生的第一辆车宝马5,用那首歌以及他的处子之身。
在他能用自己的钱买别的车时,他将那辆仅开了一年的豪车像垃圾一样扔进二手车市场。
“该死的!”他翻身爬起,一只手抓住枕头,另一只手攥成拳头捶自己的胸口。被子蒙在他的头上让他喘不上气。
睡觉睡觉!
他听到一点响声,细微的很。
他将被子从头顶揭开。目光扫过房间,定格在窗子那儿,刚刚那里的窗帘是半闭合的,现在全部打开了。
邓忆正悠哉地坐在飘窗的窗台上,手中端着一杯即将饮尽的酒,一双无法被夜晚与醉意蒙蔽的明亮眼睛,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床上的钟弦。
邓忆原来没有走。
更没有像钟弦认为的那样,在他洗澡的漫长时间里因意兴阑珊干脆睡着。
钟弦的脑子运转的飞快,确定自己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妥便放下心。
邓忆从窗台上跳下来,右手里还拿着酒杯,他坐到另一侧的床边抱着右腿的膝盖双眼盯住电视,电视没有音量,正在播放一档有文字注脚的法制节目警察运用天网抓捕犯人。
钟弦觉得心里安定了,芒刺隐退了。那个家伙仅仅是在他一米外就有这样的效用。
刚刚猛喝进去的小半瓶酒的效果此时显现,他晕乎乎地闭上眼睛。他有了睡意。
再睁开眼时,邓忆又不在视线里。空了的杯子,放在床头桌上。浴室里传来水花声。
电视画面是警察们带着一个犯人,走向监狱。
钟弦闭上眼睛。
没过多久,他闻到一种轻淡的香气。环绕着他。温暖又安宁。
“哭的原因是什么”邓忆的声音近在耳边。
“毛谁哭了。”钟弦没有睁眼。
“没有掉泪倒是真的。”
钟弦深吸一口气。“我们聊天好吗”
“我们就是一直在聊天。”
床垫震动了一下,邓忆翻身上了床,应该去了床的另一边。
“不是说不喜欢女人”邓忆的声音在不远不近的地方。
这个家伙!钟弦在心里暗暗咒骂。为自己刚才那个说辞感到后悔。
“怎么,你有想法看来我调戏了调查我的警察。”他干脆这样说。
邓忆在那边笑了。“还有你不敢做的事吗”
“真没有。”钟弦说。“随便聊点什么。到我睡着为止,就算是帮帮忙可以吗”
“你经常这样找人陪你聊天”
“从没有。你是第一个。”钟弦先找话题:“你为什么做警察。你的气质不太像。”
“你也不太像奸商。”邓忆说。“可我们都是了。不如分析下你刚才为什么哭”
“毛你哪只眼看到了。”
“你相信因果报应吗”
“如果真有因果。日本岛不早就该沉没了”
“所谓因果不是来自外界的,是来自内心。本质上,你是善的。就算你想让自己变成不善的,也一直骗过自己、并让自己做出任何事。但最后,你的善会反噬,自己惩罚自己。这就是因果报应。”
“说这么多,不就是良心过不去的意思。”
“差不多。”
“我可没伤害过别人。”
“是么”
“就算报应,报应的标准是什么没伤害别人有什么可报应的”
“哦,也是。那你哭”
“我刚才是胸口不太舒服。你这么婆妈你家人知道吗!”
邓忆没有再说什么。他盯着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那个犯人的忏悔录。
钟弦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又睁开。
“你会不会走”
邓忆不答,眼睛依然盯着电视。
“今晚你会不会觉得无聊”
“你觉得我会无聊”
“为了我的请求而留下来。你”
邓忆转过头,眼睛里有一丝莫名意味地笑意,“怕我走”
总是这么直截了当。钟弦像泄了气似的。
“放心睡。”邓忆靠近钟弦一侧的手伸进被子里,握住钟弦的一只手。“这样我就走不了,安心去吧。”
那只手很柔软。真不太像一个警察的手。
可这样拉着手睡觉像是什么样子钟弦先撒开了手,把它甩到一边去。
“我自认没伤害过谁。伤害过自己算不算。这也会遭报应吗你的意思我明白我现在的问题,所有的病症,都是报应不爽。”
邓忆没答话。
“还以为你心理分析很厉害。”
邓忆半晌后说:“我觉得,其实你想死。”
钟弦愣了。
“死的方法有很多,大多数会很快就死。你选择了一种慢慢死掉的方法。需要我给你推荐更舒服的死法吗”
“你这算是在开玩笑”
“我也觉得自己挺幽默。”
“你想多了,你想不想死!”
“你正在那么做。削减你年青身体里的生命力。”
“我可能是被这些病症折磨的觉得活的没趣,仅此而已。我现在只是想睡一觉。你能说点轻松的话题吗”
“好。伺候你,为你催眠。”
“我感谢你。请你做这样不合情理的事。”
“愿意效劳。聊聊我对你的看法。你闭上眼睛听好了。你挺完美、出色,优秀。当初”
“你又在讽刺我”
“我是真心话”
“你行不行我不想听这个。你不用拐着弯说,我承认我就是一垞屎。”
“好吧。”
“说说你的心理学怎么看待我这样的人。”
“那一时半会说不完。和你说心理学上一个著名的理论吧心理疾病产生的最根本的原因每个人都应知道,人生是苦难重重。不要觉得人生就该顺利,苦难其实才是正常。企图逃避,不肯直面并解决生活中一个接一个出现的麻烦,就会引起各种心理问题。如果能明白并接受人生就是苦难重重,就平衡了”
钟弦无意间握住了邓忆的手腕,立即松开。他闭着眼睛,偶尔睁开一点,看到邓忆用手拄着头,侧卧在他的旁边。一双眼睛半睁着。他的脸孔在微弱的光线下,干净清透,像汉白玉。
钟弦悄悄抓着身旁人的衣袖一角。睡着了。
“每个人都要面对生活中的各种麻烦。人生本来苦难重重”
这才是正解。钟弦心想。这才是正确的心理学。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生苦难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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