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言茉在花厅里见了从王家庄送来的小厮,因为她才只有六岁,所以没有设屏风,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头垂的低低的,孟言茉还是发现了惊讶之处,
一名小厮长相很白净,面容清秀,但是她总觉得那双恭敬卑微的眼睛里似乎隐藏着看透一切的沧桑,
一名小厮长相浓眉大眼颇为憨厚,但是那憨憨的眼神里却时而有精光闪过。
“你们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奴才引泉,今年十五”,清秀的那名小厮低垂着眼答道,
“奴才伴鹤,今年十四”,憨厚的那名小厮胆子大一些,咧嘴一笑,白晃晃的牙齿很灿烂,
孟言茉也对他微笑了下,淡声道:“你们都下去,在门口守着,王嬷嬷留下”。
紫苏紫繁和紫灵对视一眼,屈身告退,
紫灵退出后,看了一眼在小姐身后一脸慈祥的王嬷嬷,心道:小姐现在最信任的还是王嬷嬷啊。
“嬷嬷,我们王家和宫里有什么关系?”
孟言茉平静的声音使得屋里剩下的三人齐齐的一惊,孟言茉看到他们的反应,笑了下,她前世在宫里那么多年,太监和普通人的区别还是能分清的,
虽然这两名小厮的化妆和打扮,纵使宫里的老人也未必看出来,但是孟言茉历经两世,自然能感觉到普通人感觉不到的那种沧桑的气质。
“小姐说什么呢,我们王家和宫里能有什么关系?老爷致仕前也只是做的礼部的闲职,”,
王嬷嬷干巴巴的笑一声说道,
“是吗?”孟言茉不置可否,又看一眼那两名小厮,
引泉和伴鹤因为惊讶,此时已抬起头,引泉眼中闪过一抹深思,
“我和弟弟长得并不像,我们本是差了几岁,不像也是正常的,母亲的画像我也见过,我长得不像母亲,也不像父亲,难道母亲还有其他的骨肉至亲?我有舅舅或者姨母?”
孟言茉一边说一边看王嬷嬷的脸色,只看王嬷嬷脸色越来越僵硬,
孟言茉相信王嬷嬷是遵从王家的指示才会有所隐瞒的,这其中定是有隐情,孟言茉想起前世时太后对她的眼睛无缘无故的恨意。
孟家人长相无疑都是出众的,但是总是脱离不了书香的气质,孟言昭细眉细眼,小小年纪就有浓浓的书卷气,
孟言雅虽然是个庶女,但也如夏风中的绿竹,清幽袭人,
孟言珊端庄清秀,和陈氏长的很像,孟言雪甜美动人,又袅袅似轻烟。
孟言晴虽然脾气是众多女孩中最暴躁的,但是相貌中的温婉,也使得她看起来不那么浮躁,
孟言惜就如夕花照水,朦胧美好,又恰似青柳摆风,娉婷婀娜。
孟言宁就像海棠,静静的散发着自己的幽香。
唯有孟言茉,她的美貌不同于孟家姐妹,她那双乌黑如闪钻的黑瞳,充满着灵气,集天地钟灵毓秀与一身。
以前她的眼睛灵动婉转,似乎像在歌唱的黄莺,让人一看就觉得这女子灵气逼人,
重生后的孟言茉收敛了眼底的所有光华,眼睛乌黑,清可照人,但是却让人看不清眼底的光芒。
引泉自认为自己的化妆术不说绝无仅有,但也是功底不凡的,但想不到这才一个照面,眼前这位年纪小小的主子,
言语之外的意思,似乎已看清自己和伴鹤的来历。
孟言茉也不看王嬷嬷了,看着引泉和伴鹤道:“你们是外祖母给的,自然是可靠的,我想你们的年龄绝不止十四五,”
孟言茉笑笑,停下,看两人的脸色,果然引泉本来脸上淡淡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伴鹤早就瞪着他的牛眼看着引泉,
像是在谴责,你这家伙一向不是吹嘘自己的化妆术很厉害吗?
“如若不是我的恳切,相信外祖母不可能再让你们这么出现在人前,我也很同意她老人家之前的做法,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在几年内,
帮我和弟弟训练处一两个可用之人”。
“以后你们不管是养老还是其他的要做什么,我自然是全部接管的。这一点你们可以放心,不说其他的,单是我能一眼看穿你们的来历,
你们也应该知道我不是普通的闺阁小姐。”
引泉在心中想着孟言茉的话,他和伴鹤本来是在王家远在西北的庄子上准备悠闲的度过余生,是王老夫人写信给他们,要他们速回,希望能待在唯一的外孙身边,
引泉和伴鹤本来就是王家救下来的,他们的命都是王家的,何况是让他们回来服侍小主子,自然是义不容辞的,
但是他们的身份不容有失,这才下了功夫伪装。
孟言茉的话全都是推论,这两名小厮既然是太监,自然是从宫里出来的,而宫里的太监只有在年龄五十以后才会放回乡下养老,
这两人年纪应该在三十几岁左右,宫里太监管理严格,是不可能有私逃的,那唯有是被人救下的,看这两人恭敬的神态,王家对她们一定有大恩,
孟言茉了解过王家离京的理由,王家是京城大户,历代嫡枝居住京城,当时的王老太爷在礼部虽然只是仪制司的闲职,但是管着宗室的婚嫁礼俗,
所以在京城也颇有几分人脉,这才使得王家的丝绸铺子和古董瓷器铺子经营的越来越大,
永熙七年,王老太爷忽然的就从京城致仕回乡,所有的铺子变卖,只留下扬州江南这边的生意,
孟言茉想应该是自己母亲的婚事,王老太爷才决定在苏州府定居的,
“奴才明白了”。引泉也算听懂孟言茉的意思了,只有皇室才能使用太监,普通人家用,是要冠上谋反的罪名的。
“奴才斗胆,希望小姐能告知是如何识破我二人的身份的?”
伴鹤比引泉直接多了,他心中实在是好奇。
引泉同样好奇,支起两支耳朵竖着听。
孟言茉笑笑,道:“你们进门来,每一步的距离是一样的,且弓着的腰的弧度曲线都相同,可见你们受过严格的训练,纵是世家大族也不可能把小厮培训的如此严苛,如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你们的眼神恭而不谄媚,敬而不巴结,虽然我这屋里不是顶级豪奢的,但是也没有多少人家能比的上,你们的眼神太平静了,一丝波澜都没有,
当然我外祖家也是富贵之家,但是作为小厮的你们不可能表现的如此的淡然,除非你们曾经见惯了这些,天下女子最富贵集中之地唯有后,宫,
最后就是你们的行止,是真正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配合的务必默契,使得作为主子的我深信不疑,
你们是忠仆,是有能力的忠仆,这只有经历过大风浪的奴才才会具备的素质,天下最多是非,最多风浪的地方,也只有那个地方了。
你们的身份不言而喻”。
要想更好的生活,首先要展现出自己的实力。
孟言茉让桂姨娘和二房张氏受到惩罚就是让孟府的人知道她们姐弟不是以前那对谁都能踩两脚的病秧子,
现在说这么多的话,也是为了让引泉和伴鹤真心认主。
“主子英明”,引泉和伴鹤两人同时又认真的磕了一个头,这是把孟言茉当做主子了。
“你们主要是跟着我弟弟,我不求其他,只求他能健健康康长大,”,
引泉和伴鹤两人对视一眼,在这些普通人难以企及的高门大户里,健健康康长大有时也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奴才明白”,
“另外我有一名叫做紫苏的丫鬟,我希望你们能尽力的教她这内宅里的阴私勾当”,
孟言茉端起桌上的白雾茶,轻轻拨了一下茶盏,淡淡的说道,她知道一些有手段的宫女太监们,是懂得那些常用的**,香引,甚至是春,药。
前世在自己身体那么差,环境那么糟的情况下,自己仍然不放弃的活着,既然那么怕死,自己自然提前要防备这些。
“是”。
“你们退下吧,对了,你们会防身的本领吗?”
“奴才略通一点武功”,伴鹤傻呵呵的说道,
引泉忍不住想反白眼,“略通”?“一点”?据引泉所知,伴鹤在圣上拨给贵妃娘娘之前曾经是东厂干事,主要职责就是追缉一些敢于挑衅朝廷天威的江洋大盗,可见武功不凡。
孟言茉点点头,没有再问什么,示意两人可以退下了。
引泉和伴鹤退下后,孟言茉把头靠在王嬷嬷的怀里,软软的说道:“嬷嬷,你都看明白了,茉儿已经长大了,再也不是对着嬷嬷撒娇的囡囡了,
茉儿有弟弟需要保护,所以不得不坚强起来,如果这次不是借祖母的威,我连桂姨娘那个毒妇都收拾不了,
嬷嬷你该知道我不需要隐瞒的保护,我需要坦白,这样我才能更好的布置我和弟弟生存的环境”。
孟言茉说完后,双眸炯炯的看着王嬷嬷,乌黑的双瞳仿佛会说话般,带着希冀和祈求,最深深的是那抹倔强。
“嬷嬷的囡囡长大了”,王嬷嬷眼眶里蓄满泪光,粗糙的大掌轻柔的抚摸着孟言茉的发鬓,
“其实小姐上面还有一位长姐,也就是小小姐的姨母。”,王嬷嬷眼神遥远,在追忆过往,
孟言茉静静的听着,
“当年大小姐艳若朝霞,明媚如六月夏花,尤其那双会说话般的大眼睛,一眨一眨能让心肠最硬的人轻易允诺任何事,
她的声音像是世间最美妙的歌声,能让最不喜听人说话的人静静的听她天南地北的乱述,
大小姐的性格就像她的美貌一样,明艳张扬,只要她决定的事情就会一条道走到黑,
大小姐十六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男子上心过,当时老爷太太每天都愁容满面,上门说亲的人能从王府大门一直排到东安门,就是没有大小姐满意的。
也许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永熙元年,圣上刚刚登基,微服出巡,与大小姐因为争一副字画相识,之后的交往,我们王府的人没有一人知晓,
大小姐自幼聪明,如果她想瞒一件事,谁也发现不了,直到大小姐和圣上私定终身,
小姐有了身孕,老爷和太太才知道,大小姐就是不说孩子是谁的。
当时老爷气病了,拖着病体要对大小姐执行家法,是太太悄悄的把大小姐送走,
之后老爷开了宗祠,把大小姐逐出了王家,
再后来,听闻大小姐封了贵妃娘娘,老爷就变卖了京城的产业,托人给宫里的大小姐送去,老爷辞了官,和太太四处周游,
再后来,知道大小姐消息的时候,大小姐已经故去,孩子也没有了,
老爷从那一病不起,花了许多打点,才知道大小姐碰撞了当时也怀着身孕的皇后,皇后流产,大小姐受到惊吓,也跟着流产了,
大小姐因为故意谋害皇嗣被处斩刑。”
王嬷嬷浑浊的眼珠里不断的流出眼泪,为这段悲伤的过往,声音呜咽,王嬷嬷的嗓音如同上了锈的铁锯,撕拉拉的生扯开那段结了珈的伤口,
“从那王府里下了封口令,谁要是提起大小姐,轻则发卖,重则杖毙,十几年过去,只有府里的几个老人还知道这段事,
奴婢听说京城里也是同样,不知道是圣上的意思还是皇后的意思,也只有几个顶级权贵家知道我们王家曾出了位贵妃娘娘。
小小姐没有见过大小姐,所以不知道,小小姐的长相不像小姐,也不像孟家人,小小姐像极了大小姐,尤其这双眼睛”,
王嬷嬷看着孟言茉的眼睛说道,脸上带着欣慰,似乎为当年王府大小姐那艳若无双的长相得到遗传而欣喜,
孟言茉心底苦笑,她总算知道为什么前世杨羽柔会看到自己,太后会这么憎恨自己的双眼。
前世的她性格懦弱,即使长相上像当年的王大小姐,气质也截然不同,如同蒙了灰尘的明珠,
今生的她气质内敛,收据了所有身上的光华,就连同那双光芒四溢的眼睛也是,所以到现在孟家人并没有因为孟言茉的美貌而侧目。
孟言茉忽然想到永熙十八年,太子被刺杀的事情,
永熙十八年,江浙六府发生涝灾,太子代圣上亲临江南,督促赈灾,安抚灾民。行至苏州府时,在黄鹤楼接见当地官员时,有刺客行刺。
前世孟言茉没有关注过王家,不知道当时王家受到什么牵扯,只记得当时天天养病的自己忽然就被老太太送到远在西南的通全庄子上去了。
孟言茉想孟老太太是怀疑王家的,孟老太太出身南安侯府,以她的家世,当年定是知道姨母被封贵妃,又被皇后处死的事情,
孟老太太怀疑王家也不是没有理由的,王家就在苏州府,又加上王家与皇后算起来也是血海深仇了,
如果没有见过引泉和伴鹤,孟言茉肯定觉得老太太就是只要不好的就会联想王家,见过这两人后,孟言茉觉得也许当时的事情真的和王家有关系,
只不过王家庄的人肯定是不知道的,因为没有那个实力,王家庄如今也就算个乡绅,唯一还有的就是几代积攒下来的财富了。
引泉和伴鹤在王家十几年,如果利用王家的钱财和他们自己的本事来培养几个死士,想必也是有可能的。
孟言茉想他们也许错认了仇人,皇后即使是仇人也是帮凶,真正的幕后推手也许是齐王的生母,后来的四妃之首贤妃娘娘。
齐王是皇长子,他正是永熙元年出生的,当时姨母失宠和皇后娘娘两人互为死敌,贤妃正是那一年出头的。
孟言茉小小的手揉了揉宽宽的额头,她前世在宫里见过贤妃一面,那是一位贞静贤淑,连对她皱眉你都会觉得心有愧疚的人,说话轻柔的像春风,和煦的像冬阳的人物。
“嬷嬷,你别伤心了,都过去了,姨母和母亲都是至情至性之人,她们都太善良了,所以遭了人的嫉妒,”
是的,在王嬷嬷的口中,姨母是一位敢爱敢恨的爽利人儿,可是在孟言茉耳中听到的就是一位在爱的沐浴下娇艳的玫瑰,当爱不在了,随之就是红颜的枯萎,
一个把全部维系在帝王的宠爱中的女人,在那个地方是活不太久的。
母亲则是娇弱的菟丝花,没有父亲的怜惜,又心善的养了一头中山狼,最终香消玉殒,是偶人还是必然?
“小小姐说的好像自己就不是心善的人一样,在嬷嬷看来,小小姐和大小姐不止容貌像,连性子也是像的,表面上好像很坚强,内心里很脆弱”。
王嬷嬷自小在王家长大,以前跟着王太太也是读书写字的,所以比一般的奶嬷嬷有水平多了。
“嬷嬷,你笑我”,孟言茉腼腆的笑,
她重生回来,既不是姨母那样表面张扬鲜活,内里娇柔脆弱,也不是母亲那样表面软弱,内里善良的良恶不分。
她坚强,脆弱,娇柔,明媚,鲜艳,恶毒,···只为好好的活下去。
“嬷嬷以为囡囡懂事了,还是这么喜欢撒娇”,王嬷嬷笑,
江南娇贵的小女孩都叫做囡囡,是很甜腻的宠爱叫法。
“嬷嬷我想吃豆沙发糕”,孟言茉软糯的撒娇。
她经历前世的苦难,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无忧无虑的对着嬷嬷撒娇了,
她只是想让嬷嬷放心,
“好,嬷嬷这就去做”。王嬷嬷笑的脸上的褶子都叠在了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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