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二十七年深秋,有东宫太子府的宫人向监察院举报,
遂,左佥都御史杨志恒弹劾太子明辉私制龙袍,其心当诛,请求明武帝二废太子。
随后锦衣卫在太子府搜出仿制龙袍,无论是做工还是材质,与御造局所制一般无二。
朝中几乎所有御史附议,明武帝于病中昏迷大怒,以为是太子在盼他早死,遂下诏,废黜太子,圈禁一生。
原文华殿大学士孟公茂哭啼泣血,卧病在床,欲去敲天鸣鼓鸣冤,号召天下士人诛杀睿亲王,被家人拦下,一病不起。
此时,在睿亲王府议事厅大殿,一众幕僚及心腹武将正在和睿亲王商议朝事。
“弹劾太子这件事情,齐王的人在背后坐享其成,如今倒是撺掇着孟家文流四处散播王爷的坏话,以臣看,
孟公茂这个老匹夫没必要再留着了,也给那帮天大地大,一张嘴最大的啰嗦文人一个警醒,杀鸡儆猴。”
自从睿亲王和太子公然拉开距离,把太子派中的大臣全部召回后,最兴奋的莫过于成归鹤。
成先生从生无可恋,毫无生机的状态中一下满血满蓝的原地复活。
以前总是要明耀催着他干活,现在这老头儿天天到处找活干,就是王府里一盆花倒了,附近的宫人都要被他骂上半个时辰,
恨不能早死早托生......
此时提起这一整年来整个京城最上蹿下跳,四处联络文臣的孟公茂,
成归鹤暗搓搓的欲除之而后快。
“孟阁老毕竟是做过太子太傅的人,手下门生无数,殿下出手对付他,并不理智,就把他放在那里也翻不起什么大浪花。
成先生是管着情报的,应该知道孟阁老拜访的那些在朝中有些地位的大臣,
都是敷衍居多,不然他也不会气的如今都起不来床了。”
一位幕僚侃侃而谈道。
“苍蝇虽小,可是他总是在那嗡嗡叫,也甚是恼人。
况且要除掉他,自然是神不知鬼不觉”。
成归鹤负责王府里和朝中那些文臣的周旋,因为孟公茂的原因,那些自诩爱惜羽毛的文臣也和他打着太极。
这让成归鹤暗恼。
幕僚团就会夸夸其谈,真让他们去应付那些酸文人,相信没有两轮,就得被气回来。
“成先生说的自然是真的,我也相信殿下的人才,可是现在不是说有没有证据,而是一旦孟公茂出了事,
谁都能想到是我们王府动的手,殿下本来在文人间就不如前太子有声望,再出了这样的岔子,
以后要用的话,就更困难了”。
“照你这么说,他还成活祖宗了不成”。
成归鹤捋着袖子和那位幕僚吵架。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他又翻不出花样来,我们应该注意齐王的动静才是正经”。
成归鹤虽为幕僚团的头头,可是他手下的幕僚个个都是自负诸葛在世的人物,谁都不服谁的观点。
往往幕僚团商议,最后就会变成乱锅炖。
明耀端起大红袍,轻咳了一下,场面立即安静下来。
他的脸色有些不正常的苍白,是失血过重的原因。
浅色的薄唇也变成淡淡的水色。
他身上的伤是刚从沐华殿里出来重新包扎的,
因为一直抱着孟言茉用力,腰间又受了重伤,再加上在沐华殿里一番气血上涌的激情,等出来后,找韦一针替他重新上药的时候。
那老儿看着他的眼神满是粉色猜想,让他差点让人把韦一针给扔出去。
“王爷受了重伤,还是悠着点比较好。
还有,老夫那不成才的徒弟,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之前又伤了心神元气。
王爷还是要怜惜才好”。
实际上韦一针当时看着他的眼神里满是猜测,还有怀疑。
受了这么重的还能做吗?
怪不得京中人传睿亲王不是一般人呢。
明耀看懂了他的神色,二话没说,就让这个一直赖在王府里的神医给送走了。
也不顾他一直喊着:“老夫的徒弟还在这,我还没有见到呢”。
明耀看着他,微微抬了抬眼,就回议事厅去了。
庸医,不能解父皇噬心蛊的毒,还留着他做什么。
明耀是绝不会承认是韦一针看着他,竟然怀疑他的能力,才恼羞成怒的。
“孟家人暂时先不动”。
明耀一锤定音,底下的争执就歇下了。
成归鹤偷偷撇嘴。
切,一定是为了那下了一手烂棋伤了老夫心的臭丫头。
“郑全康到哪里了?”
明耀问道一名和西北军中联系的情报官员。
“郑大人带着两营的兵力要秘密回京,因此行军速度不是很快,此时刚过鹿元关”。
西北军中的主力八大铁营,调回两营,殿下这是要决心翻天了啊。
殿中的一众心腹心中激荡。
“让郑全康加快行军,还有,不准走漏了消息,密切注意鞑子和金人的动向”。
“是,殿下”。
那名将军立即下去安排去了。
殿门口有人进来回报消息,成归鹤出去听禀。
回来后,脸上就不自觉的带上了看好戏的神情。
看到自家主公眼神不善的盯着自己,成先生赶紧敛了敛神情。
“主公,刚刚宫里已经下了圣旨到护国公府,给您和蒋家大小姐赐婚”。
成归鹤紧着嗓子沉声道。
明耀端着茶盏的手指紧了紧,面无表情,不过殿里的心腹都是跟着他的老人,任谁都知道自家殿下此时心情绝对称不上美好。
“殿下,宫里有圣旨到”。
明耀冷笑一声,先到护国公府再到王府,父皇是怕他抗旨吗。
“摆香案,接旨”。
明耀站起身来,拾袍往外走。
“还有一份是给孟家九小姐的口谕”。
亲卫继续禀道。
明耀脚步微顿。纵使如今的地步,父皇对于他这里的消息还是如此的关注。
孟言茉身上的毒已清除,身上穿了件王府里准备的大红遍地金窄袖薄袄襦裙,裙上用攒金线遍绣盛开碗口大的牡丹,艳丽华贵异常。
把她的美貌衬托出了十分。
她跟着王府的众人跪在最后面,听着宣旨太监的尖利嗓子划破呼叫的秋风。
她的脸色越来越白,纵然心中早已得知这样的结果,此时听着也是如鲠在喉。
秋风刮在脸上,白嫩的脸颊上,只有鼻头红红的,其他的皮肤都变成半透明的惨白色。
“孟氏九女,温婉贤淑,才学过人,特赐免去选秀,封为奉天殿南书房侍书女史”。
要是一般诗书传世的人家有女儿居然被封为南书房的女史,那真的是光耀门楣的大事,是要回宗祠,女子进本家宗庙,回报祖宗保佑的。
对于女子而言,那些所谓的才女之类的称呼在这一项殊荣面前都弱爆了。
侍书女史只在太祖建国之初设立过的,是对于那些在从龙之中有特殊机要贡献的女子的封官,整理皇帝日常批奏的奏章。
起草文稿,代拟奏疏,处理案卷,裁行批复,等同于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又相当于制诏舍人的位置。
礼教盛行,法礼严苛。
千百年来,已经没有女子能获得这个位子。
南书房正是朝议后,皇帝和亲近大臣私议的地方。
能到这里的人,都是内阁重臣,六部首辅。
这个侍书女史的尊荣,可想而知。
那太监宣完赐婚的旨意后,说了一条让在场人都很惊讶的圣谕。
孟言茉脸上的惨白褪去后,是脸上毫无血色的看着地面上的大理石。
侍书女史,其实是因为南书房的重要和特殊而设立的女官的位子,又因为这里比一般宫殿的女官都重要许多,
虽然是过耳不入的宫人,但是因为听到太多事关朝议的重大秘闻,侍书女史是不允许放出宫的,而且是一生不允许婚配。
服务于皇帝的文参机要一生一世。
就因为这一条对于青春女子过于残酷,在历宗的时候,就不再选拔官宦小姐担任了。
何况,这侍书女史的位置也不是必要不可的,而真正有学识担任这个位置的女子又少之又少。
宫女到了年龄就会放出去,而太监会老死宫中,只有做到汪瑾那个位置的太监才会自由出入宫中。
因此南书房都是由太监当值的。
孟言茉以头碰地,谢恩。
明武帝这是要绝了自己和睿亲王的牵扯。
先帝的旨意,纵使以后他登基,也不可能违背。
“谢我主隆恩”。
“孟姑娘请起,你能被圣上亲口封为女官,真是孟家祖上显灵了。
以后在宫中,还要请孟姑娘多多关照才是”。
宫中有资历的老宫女都会被尊称为姑姑,而孟言茉年纪尚青,又是这样一个尊显的女官,因此来宣旨的太监对她也很是客气。
不以“小姐”而称,而是“孟姑娘”,因为进了宫,孟言茉就不再是孟家的小姐,能保留的就是一个姓氏。
从此她会只属于皇家。
“公公过谦”。
孟言茉回礼,无意周旋。
那太监既然能来王府宣旨,也是司礼监有头脸的,对孟言茉恭维,也不至于巴结,
看到孟言茉没有眼色,也不再说什么。
想去睿亲王面前道恭喜,可是看了眼睿亲王那不好看的脸色,匆匆告退。
捏了捏护国公府的金定子,回宫复旨去了。
远在官帽胡同的孟家已经开始大肆庆贺了。
天空阴的几欲飘雪,孟言茉站在王府的院中,看着不远处的那抹挺拔的身影。
她默默安慰自己,起码以后还能经常见到他。
明耀回头看了眼她,对身边的黑衣卫吩咐了一句。
就带人进宫去了。
“丫头啊,你也别太伤心,有一句话,叫做有缘无分啊”!!。
成归鹤看着阴暗的天空感慨了一句。
宣甲这个粗汉子都看不过去,撞了一下成先生。
“先生不会安慰人就别说”。
“你懂个屁”。
成先生瞥他一眼不屑的说。
然后一脸诡笑的凑近孟言茉小声道:“还有一句话,叫做近水楼台先得月,
焉知非福,我家主公可不是一般人哦”。
说完,成归鹤大摇大摆的离开。
孟言茉却是听懂了他的暗示。
后|宫妃子等待皇帝的宠|幸都是在自己所在的宫中,像前世明英帝到羽落宫,宫门口就会挂起大红龙凤宫灯,
以示皇帝今夜在此宿眠。
成归鹤的意思是,她以后要是在奉天殿的偏殿里,日日和明耀在一块,还怕没有机会。
可是当年太祖是命令下过旨意的,皇帝可以要宫里的任何女人,可是等同于朝中七品官的女史却是有身份有地位的。
再说皇帝女人太多,也不稀得吃窝边草。
成归鹤这是出主意怂恿孟言茉让明耀违反祖宗定下的旨意,是大不孝,大不敬。
也不知道这成归鹤算哪门子谋士。
士人尚且谨言慎行,何况是做了皇帝的人,一举一动都要符合祖宗国法,给天下一个交代,一个表率。
“孟小姐,马车已经安排好了,王爷进宫有事,属下送您回去”。
孟言茉乘软轿到了正门,看到那辆八宝嵌璎珞宝石的华盖马车已经在等候了。
也罢,她和睿亲王的绯闻,已经满京,满朝皆知。
如今又有了这么样的旨意。
避嫌早无必要。
回到槐花胡同的时候,孟家的三进院子门口已经聚集了许多孟家族人。
都是来恭贺的。
就连祖父一向没有笑脸的严肃面容上,此时也都是和族人的寒暄。
民间连贞妇都是受尊重的。
何况这个已经千年来没有出过的女史了,是正经的有七品的官职的,一生服务于皇室,皇帝,终生不嫁。
为家族和族人带来名声和福利的女子。
刚才已经说了,这个职位初设,就是太祖为了封赏那些在从龙之功中有重要贡献的女子,在太祖朝的时候,这南书房的女史甚至是参加朝议的。
后来礼教渐盛,南书房的女史就慢慢变成了专职秘书的一个那样的职位。
保密性,和家族重要性不言而喻。
一时间,本来因为太子被废,孟阁老致仕,而在婚嫁上很受影响的孟家女,纷纷变成了紧俏货,各大世家纷纷求娶。
就连因为受到守孝,后来又和孟言茉有了嫌隙,而被孟家本族搁置的孟言心,也被江南粮道董世卿为自家儿子求娶。
这粮道也是四品封疆大吏了,比之前孟言心那个未婚夫家的身份地位不知高出许多。
孟公彦似乎也明白她心里不见得高兴,因此也没有让她出屋去应付那些叔伯婶娘们。
摆了宴席,也都是官帽胡同那边的人来待客。
孟言茉这一天过的浑浑噩噩的,犹如坐山车,洗漱好了,就坐在床|上,看着烛火发呆。
“小姐,今天府里可真是热闹。
上次见到奴婢还骂奴婢不懂规矩的那边府里的四夫人,今天见到奴婢就是一顿夸。
奴婢都被夸的,差点信以为真,真的以为奴婢是多出众的人才了呢,
不知道只是因为是小姐身边伺候的,才会被主子太太这样给脸”。
烟蓑看着她心情不好的样子,开口打岔道。
“就你嘴巧,赶紧下去把那盅雪燕窝端上来,在这吵着小姐”。
紫灵和烟蓑一直就不对付。
“都先下去,山重陪我说会儿话”。
屋里一下静了下来。
山重本来也不善词谈。此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话,能让小姐心情好点。
不过看到老太爷和那边府里的太太们都是欢喜的样子。
听说小姐这也是做官了呢,小姐怎么还不高兴呢。
不过还是得捡紧要的先说。
等一下烟蓑紫灵进来,自己又插不上嘴了。
“小姐,奴婢听说女史可以带两个小丫鬟进宫,小姐带着奴婢好不好?”
南书房的女官在宫女所有自己的院子,可以带两名小丫鬟进宫。
“你想去那里吗?在这看院子,我会给你们留足够的银钱,平时老太爷也不会难为你们,又不需要伺候人,
你们只管拿了银子,到京城里各处玩去,平时要吗可以磕磕瓜子,吃吃点心。
不比跟着我进宫要自在吗?”
孟言茉微微笑道。
“小姐这是骂奴婢呢。
奴婢既然是跟着小姐,当然是要为小姐排忧解难,让小姐过的舒心。
哪有丫鬟自己拿着主子给的银子过的逍遥自在的道理”。
山重着急的辩解道。
“我是不得不去。
你们却可以不去的”。
孟言茉默默的说道。
心里想着念着的人在那里,就是没有明武帝的旨意,她也是要想办法进到他的后|宫里的。
现在也许正如成先生说的那样。
是福非祸。
眼不见心不烦。
不想,不介意。
可是脑海中想起蒋暖清秀丽的面貌,心里还是很烦躁。
“咳咳咳咳咳,啊喷,啊喷,啊喷,啊喷”。
孟言茉一连串的喷嚏和咳嗽,把山重吓坏了。
“小姐等着,我立即去端药啊”。
随舒院里的伤寒驱寒药都是一直备着的。
“不用了,我没事”。
她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今天一天的折腾,她这是又要发烧的征兆。
可是她不想喝药。
心情很烦,很难过,就想这样任性的生病,
一直病着,就不会这么清醒的想问题了。
“那小姐不舒服一定要跟奴婢说啊”。
山重向来是最听她的话的,她这样说,山重也不会像紫苏那样会一直盯着她,不喝药,不离开的势头。
“紫苏是不是快回来了?”
紫苏和引泉去调集银子,应该快回来了。
“说是明日就到了”。
“小姐,您带奴婢进宫好不好?”
山重仍然不死心的问道。
山重跟着紫苏也学了不少本事,紫苏在外面跑惯了,她是准备把紫苏放在外面联络的。
不过估计紫苏不会同意。
“带,带你去吧。
到时候,你被那些姑姑拿了手板,别找我哭”。
宫里的那些有资历的嬷嬷和姑姑虽然不见得会敢找她的麻烦,可是她身边的丫鬟,还是可以欺负欺负的。
前世在宫中处于最下层的孟言茉知道,要是想整治一个小宫女,多的是理由借口。
她又不是后|宫宠妃,又加上和明耀的关系,那些未来的妃子们身边的嬷嬷们,恐怕会把矛头对准自己身边的人。
明武帝这是要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既不允许明耀宠|幸自己,又让自己迎接着未来那些女人的嫉妒。
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明武帝看进了眼。
孟言茉不知道,她当然不会知道。
因为她没有见过明武帝,更不了解他。
此时在请仙楼外,天乌黑吓人,空气冷索,刚入冬,这天就要飘雪花了。
请仙楼外站着的小太监们都不解和疑惑的看着那单膝跪在寒风中的挺拔身影。
“太子被废,朝中都在传,睿亲王殿下是最有资格立储的,
圣上也没有要训斥睿亲王啊,今天还赐婚,是护国公府家的大小姐,真正的勋贵世家啊。
哪像其他几位王爷娶的都是小门户文臣的女儿。
我听说,今天齐王府都翻了天了,
急的不像样子。”
站立的相近的小太监和相熟的很小声的说道。
“这些都是大好事啊,说不定下一位,就是这位。
我们还是小心伺候着”。
另一位小太监低声用眼神示意睿亲王。
“正是说呢。
可是汪爷爷的命令,谁敢上前送殷勤啊。
不怕被汪爷爷扒皮?”
“也不知道下午睿亲王进殿里和圣上说了什么,
让圣上大怒,
跪到了现在,都有四五个时辰了吧”。
“可不,这马上都子时了,我们要换班了”。
“亏得是这位王爷是在军中历练过的,这么跪着,是个壮汉也撑不住啊”。
“哎呀,下盐粒子了”。
天上噼里啪啦的开始砸下雪粒子。
“去和张公公说一声吧,万岁爷平日里最疼这位王爷,这大冷天里,这再跪下去,又加上下雪粒子了”。
“小芸你去说,说不定,这就是你出头的日子呢”。
汪瑾虽然收拢了宫里大部分太监,可也有想出头的,这位二十四衙门内官监的张公公就是其中一位。
“爷爷,您看这外面开始下盐坷粒子了,是不是回禀圣上一声?”
正坐在偏殿打盹的张少淳被吵醒,站起身来,看到外面果然越下越大,那位祖宗头发上都染白了。
“不懂事的崽子,怎么才来报?”
“赶紧的,给我拿伞和大氅来”。
“是汪爷爷交代说的——”。小太监有点不敢说。
“汪瑾?那就是个活腻了的货,我倒要看看他什么时候死”。
“哼”。
张少淳快步小跑着,“噗通”一声跪在睿亲王面前,胳膊高高举起油伞。
“王爷,您先拿着这伞,披上这大氅。
奴才这脸皮面子自然不敢这么要求,可是王爷就是您不顾念着自个儿,也得顾着圣上啊。
父子俩哪有说不开的?
俗话也说,打在儿身,痛在爷心。
奴才虽然不知道是哪里圣上还没有同意王爷说的,可是奴才相信,圣上一定会赞成王爷的。
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圣上最疼爱的就是王爷了啊。
奴才这就进去禀了圣上,王爷等一会儿,和圣上再好好的,慢慢的说。
圣上连日里病着,已经不太能听清话了”。
张少淳小心的在睿亲王面前说道。
明耀微微合着眼睛,看了眼那大氅,
是父皇的火狐貂裘大氅。
请仙楼的事务已经由着这帮奴才把持了,
现在拿着父皇的衣服来向自己献媚。
不过明耀脸上却是淡淡微笑道:“谢谢张公公”。
接过油纸伞和大氅。
“不敢,不敢。
奴才这就进去禀了圣上。
这外面天寒地冻的,王爷还是早点回府休息才好”。
张少淳暗暗以为自己这一次搏出位很成功。
汪瑾?嗤!
那就是个不开眼的货。
自己这等身残之人,所有的荣耀是谁给的?
还不是皇帝给的?
眼看着这天马上就要变了人当家,他还以为在朝廷里拉起的那帮子人,能给他在新朝里富贵荣华呢。
睿亲王端了东厂,圣上一句话都没有。
上次圣上一句话,就让这位自诩九千岁的老太监,进了死牢。
可惜他还学不会乖。
靠山从来就不是越多越好。
企图两面抱对立的靠山,那就是找死。
他昨夜起夜巡值,发现圣上竟然没有睡,而是和内阁首辅大臣在说话,他还看到胡大人在一边听一边写。
那明黄的卷轴,他当时心中大跳。
圣上这是在立传位遗诏啊!
胡大人不是齐王派的人,反而和朝中睿亲王一边的大臣有亲近,但也没有过多接触。
可见,这圣上立下的传位很有可能就是睿亲王啊。
张少淳一边想,一边心里火热。
他刚才至少在睿亲王殿下那里留下了好印象。
来日可待。
“陛下,陛下”。
张少淳在明武帝榻前轻喊。
自从几次睿亲王探望后,陛下反而比以前清醒许多。
这也使得汪瑾在请仙楼里不敢太过分。
“外面开始飘雪花了,都封冻了,奴才刚到外面就打了寒颤,
睿亲王殿下已经跪了几个时辰了。
就是铁人也经受不住。
陛下看,是不是让睿亲王进殿来?”
“让他进来吧”。
明昺的眼神很疲惫,似乎所剩之日不多,有一切看淡的从容感。
他疲惫是因为之前刚和明耀吵了一架。
他最后能为这个儿子做的,想不到他不领情。
“王爷,陛下请您进去呢”。
“您慢点,这殿中有些黑”。
张少淳举着灯笼,在前面引路。
明耀正要进去。
张少淳又小声提醒道:“刚才奴才派人朝汪公公的住所里,做了点小手脚。
王爷您可以放心说话”。
明耀心中冷笑一声。
什么时候,他做事要看这些明家家奴的脸色了?
不提张少淳这邀功的一句话,彻底让明耀对他留下了印象。
进了殿,明耀单膝跪在榻前。
“父皇”。
“你的想法还是没变?”
“是,儿臣可以接受父皇的赐婚,请父皇收回将孟氏女封为女史的口谕”。
“小七啊”。
明昺叹了口气。
怅怅的,带着几丝遗憾,几丝不舍。
“父皇已经留下了遗诏,册立你为下一位皇帝”。
听到他的话,明耀没有反应。
如今这皇位,父皇交也得交给他。
不然还有其他人选吗?
“朕没有想到太子这么不堪用,之前不是你为他说话,又建立了海师,就是巫蛊案,朕也不会再立他”。
明耀仍然听着。
心里却是知道,当时明武帝又立太子,其实是让自己建立海师和齐王打擂台。
结果自己这两边还没有打起来,因为孟阁老的原因,太子频出昏招,这才使得为太子清路的计划破产。
“如今朕为你指婚蒋家女,护国公就是想不支持你都难。
何况朕本来就是属意你的”。
父皇只是从心底就放不下,当初大哥对您的忤逆吧?
公然的和您作对。
指婚蒋家女,也不见得护国公为了一个女儿,就要临时换阵。
“我们明家的江山能坐稳做到现在,是因为每一任新帝都是从血里爬出来的。
父皇最后能为你做的,都做了,你大哥,只能留给你自己对付了”。
父皇,其实是您养虎为患,玩不动平衡了,丢下了这个烂摊子了吧。
“你为了孟氏女乱了心,这样的女人不能留在你的后|宫。
小七,你记住帝王的宠爱不能给一个女人。
生在帝王家,家事就是国事。
后|宫其实就是前朝的缩影。每个妃嫔背后都有朝上的一股势力。
你要做的是让他们平衡,如太极,源源生息。
你的性子太过暴躁,小七,你要记得,天下没有至清至善。
人只分为两类,一类可用,一类不可用。
你从小,父皇就告诉过你,对女人不可以专宠。
父皇不知道为什么,你都这么大了,想不到还是犯了这个错误。
也许是遗传了朕吧,呵呵”。
明昺闭上了眼,眼前似乎出现了那个有着世间最纯净眼神的女人。
可是,当时他刚登帝位。
他如何不知道那个天真善良的女人是被那两个女人陷害的。
可是他的位置不稳,他需要护国公府和镇国公府的支持。
他睁只眼,闭只眼,任由她们发落了那个女人。
“朕这一生有三恨。
一恨,呵呵,就不说了。
二恨,不能杀光倭人。
三恨,不能平定西北边境。
这些年来,国库已虚,小七,朕留给你的江河并不富裕啊。”
明昺越说,眼中的光彩似乎是沙漏里快要流光的岁月沙,看到了尽头。
他此生最恨就是不能向天再借五百年。
他没有坐够这个皇位。
“父皇,儿臣只求您最后这件事。
儿臣可以答应您,在您百年后,一定为您平了后两恨”。
明耀沉默了半响,最后开口道。
“小七,父皇留下的遗诏,你要是以后把那个女人收在了身边,你的江山会坐不稳的,
会被天下文人戳着脊梁骂的。”
明昺居然有了笑意。
明耀咬牙。
他分明是自己当年没有得到最爱的女人,此时心不甘情不愿的传位,故意给他留下这个问题。
“儿臣本来已经打算把她送走了”。
“小七,就是送到天涯海角,都没有放到南书房女史这个位置,能让你死心”。
“朕累了,说这么多的话,你也应该懂朕的心了。
你记得,你以后如果动了孟家女,你不仅是大不孝,还有你太爷爷的立国遗诏这些你都犯了的。
为了一个女人丢了一座江山,不值得。
父皇只是想让你学会舍得二字的真谛。
再说,”。
明昺的无神眼珠里居然还有了一份打趣。
“一棵树换了一座森林,多值得。
小七,这满天下的女人都是你的。
等你真的品尝过天下百花,你就知道你曾经觉得最甜蜜的滋味,其实不过尔尔。
你现在还有这种感觉,还能为了她,跟父皇起争执。
只能说明你的女人太少了”。
“父皇,儿臣和您不同”。
自然是不同的。
这江山落到了他的手里后,他定让这万里江河都刮起腥风血雨,荡起所有污浊。
“汪瑾,就让他给朕殉葬吧”。
这个狗奴才,敢欺骗他,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修仙之事。
“小七,我们最终都会相同的。
因为我们都是这天下的皇。”
明昺最后一句话说的很慢很慢,最后归于悄无声息。
明耀默立半天。
把手指放到他的鼻下,已经冰冷。
“逮捕宫中汪瑾残党。
制成生殉人偶。
控制景福宫。
封锁九门,暂不发丧”。
明耀站立在黑暗中,吩咐道。
“遵命,吾皇”。
龙禁卫统领跪下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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